第十章 其實,碰不到也就罷了

第十章 其實,碰不到也就罷了

狐嬰的人在始祖谷不遠的地方發現了苦獲的營地。營地里二十三具墨者劍士的屍體告訴狐嬰,他們全部是被毒殺的。在營地中央,插著一塊木牌,上書:墨門逆徒苦獲埋身於此。

狐嬰大為困惑,命人挖開。

苦獲埋得很淺,左臂豎著放在胸口,顯得十分突兀。挑開斷臂,胸前的創口已經發黑,捲起的肉上爬著蟲蟻,露出裡面的斷骨。

一個聞名諸侯的大人物居然就這麼死了。

狐嬰不知道歷史上的苦獲是怎麼死的,或許這本就是他的宿命。

營地里只有空空的幾個帳篷,連應該有的血污都沒有。狐嬰命人燒了營地,返回新鄭。苦獲的死讓狐嬰有種失落的感覺,因為他相信蘇秦說的,苦獲的劍術可能在北宮黝之上,與強者為敵是狐嬰兩世身為武人的追求所在。

就狐嬰而言,此刻有個更大的問題擺在自己面前。到底是誰殺了苦獲呢?是道出實情還是將錯就錯?狐嬰一時實在是難以權衡輕重。此刻狐嬰才發現,自己有做事的能力,卻沒有缺乏應變謀划的智慧。這種關係到切身名譽的問題,讓狐嬰很頭痛。

自然,如果狐嬰回到新鄭否認自己殺了苦獲,甚至說根本沒有見到苦獲,或許就能免去墨社的糾纏,但同時也面臨著「敢做不敢當」、「懦夫」之類的罵名。若是狐嬰不否認自己殺了苦獲,將不可避免遭受曠日持久的來自墨門遊俠劍士的騷擾,乃至暗殺。雖然短時間內或許會為他贏來聲名,一旦被人發現他撒謊,則又面臨著身敗名裂的危機。

如果可以求教屍子,甚至劇辛……那該多好……狐嬰想到了滿頭白髮的屍子,轉**間便想到了另一個與屍子同樣是人瑞的智者——張翠。

張翠似乎早就知道狐嬰會再次回去找他,派了僕人等在山道上。這個小小的舉動更讓狐嬰相信張翠是能幫他解決心中疑惑的智者。只是在踏上張翠的觀星樓時,狐嬰腦中又泛起了一絲猶豫:張翠是韓國宿老,有什麼理由幫助他這麼個外國人呢?尤其是在韓趙關係如此明晦不定的時候。

張翠只是用微笑就打消了狐嬰的這個顧慮。這個微笑,狐嬰無數次在肥義的臉上見過,屍子的臉上見過,乃至趙雍的臉上見過。這是一個長者對晚輩慈愛的,毫無所求的笑,狐嬰能夠感知到這種微笑是發源於內心的。

張翠倒遞了餐刀給狐嬰,靜靜聽完狐嬰的疑慮,道:「小狐子,老夫嘗聞人言:君子見害不見利,小人見利不見害。既然不能取決,何不兩害相權取其輕者?」狐嬰無奈道:「嬰倒不以墨社為懼。只不知這懦夫之名,與貪功之罪,哪個輕些?」

張翠笑道:「小狐子啊,也有糊塗之時。」狐嬰不解,放下餐刀畢恭畢敬看著張翠。張翠道:「殺苦獲之人不曾留下姓名字型大小,想必多少有些不想讓人知道。既然如此,小狐子便冒了此功,又有何妨?再者,小狐子乃是趙國貴戚,真要有人出來爭功,也需掂量自己的分量啊。」

狐嬰見張翠鼓動自己承認殺了苦獲,還在猶豫。低頭見鹿架之下滴的血跡,心中另一個疑惑翻了上來。

——殺苦獲之人為何要移屍他處呢?這莽莽大山之中,哪裡不是一樣,偏要移去別處野地?

莫非,苦獲是死在此山中一處不同尋常之所?

狐嬰看著張翠,猛地發問:「莫非是老先生殺的苦獲!」

張翠微微一笑,面無餘色,道:「小狐子目光如炬,雖不中,亦不遠矣。」狐嬰奇道:「如何個不遠法?」張翠道:「老夫年老力衰,怎殺得了苦獲?不過那苦獲卻的確是死在這觀星樓之上。」小狐子奇道:「苦獲顯然是被劍術超群之士殺死……」張翠點頭道:「正是。此乃他們墨社的門內事,那人也只是借老夫個地方。」狐嬰更奇道:「隱墨?為何今日才殺苦獲?」張翠割著肉,道:「是不是隱墨老夫不知道,只知道那人來去匆匆,連個名姓都不留,肯定是不願人知道。再者說,當今天下觸戒墨者多如牛毛,真要有隱墨去殺,那還不得累死?老夫想啊,許是碰到了便殺,碰不到也就罷了。」

狐嬰陪了一笑,不復多言。若是如此輕易便知道誰殺了苦獲誰是隱墨,那隱墨也不隱了。

張翠又道:「只是當下小狐子所慮,當在新鄭。」狐嬰道:「請先生明示。」張翠道:「公叔此人有擁立之功,手段果敢。若是此人要取小狐子性命,小狐子再回新鄭恐怕凶多吉少。」狐嬰沉思道:「多謝先生。我在新鄭本就無所事事,這就前往宋國。」

張翠笑道:「小狐子不必急著趕路。若是公叔要阻你入宋,此刻韓國各邊城定然已經有了上命不放小狐子過關。」狐嬰道:「小子有疑惑不解,還請老先生指教。」張翠道:「小狐子儘管說來聽聽。」狐嬰問道:「為何公叔放走許均許大人,卻一心要殺小子呢?」張翠聞言哈哈大笑,道:「許均聞名列國,與各國權貴多有交往。他公叔更是曾受許均救命之恩,此刻恩將仇報,還能立足於世么?小狐子嘛,竟敢公然拒婚,如此大辱於韓室,不殺你還殺誰呢?」狐嬰微微臉紅,慚愧將自己看得太高。

張翠道:「鄒衍正要去彭城,小狐子不妨與他同行。他總算是齊國大夫,過關時定然無人搜查。」狐嬰謝過張翠思量周詳,問道:「鄒先生現在何處?」張翠道:「日前有韓陵公主設宴,廣邀天下名士,他赴宴去了,過得數日當可回來。」狐嬰聽說是韓陵設宴,不禁神馳,就連火上的鹿肉焦了也不知道。

張翠似乎無所不知,低聲道:「年輕人戒之在色,溫柔鄉乃是英雄冢啊。」一句話說得狐嬰臉紅到了脖子。狐嬰旋即又想起邯鄲那位賢良淑德楚楚可憐的幽姬,不禁心中矛盾,甚至對邯鄲都有了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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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代,盟約是萬分神聖的。若是一國背盟,則天下諸侯都會討伐它。兩百年後,這種神聖的盟約也隨著周室的衰弱與霸主的消逝失去了保護光環。結盟背盟已經成了國與國之間的常態,再也不用擔心背盟之後的巨大軍事壓力了。只是被拋棄的一方總是會為了面子,大起刀兵。而主動背盟的一方,多少也要承受些國際輿論的譴責。

其中又牽扯了國力。趙國也曾主動拋棄過齊國,但是當時是趙肅候時代,趙國兵威強勢,齊國只得忍氣吞聲,一直到齊宣王用鄒忌變法之後才借魏國伐趙報了仇。而現在韓國主動拋棄趙國,國力兵威無一可與趙國相抗,最後的保障只有希求趙國發兵時有列國的支持了。

於是,韓王以韓陵之名召開筵席,邀請列國名士。之所以要韓陵出面,還是因為武遂君的緣故。武遂君自年輕時便出使列國,在列國中皆有故交。人雖不在了,故友還是需要給韓陵這個未亡人些許面子,能來的總是不會推辭。韓陵不敢違逆她的王兄,雖然待人接物總是給人如沐春風之感,內中的憂傷卻罕有人能看到。

又因為蘇秦的關係,與會的大多是齊國名士,甚是很多並沒有被邀請的名流也讓人引薦趕了過來。韓王咎只以為齊國大多是支持他的人,心中只顧高興,卻根本沒有想到這些人乃是來避禍的。

齊國田甲劫持了齊王,如此詭異之事居然拖了數月還沒有解決。只是新近的消息,田甲妄圖自力為王不成,居然打起了孟嘗君的主意,要推舉孟嘗君為齊王。孟嘗君為了避嫌,只得出奔薛地,現在齊國一片混亂,連個出頭之人都找不到了。

列國都道這是趙國沙丘之變的翻版,卻不知道齊國有沒有忠於君候的大臣,袖手旁觀倒也樂趣橫生。

看著濟濟滿堂的齊國名士,蘇秦總是掛著他的招牌微笑,善意中帶著一絲嘲弄。鄒衍卻臉色鐵青,一副憤世嫉俗之色。

蘇秦鄒衍兩人在齊國乃是老死不相往來之流,到了韓國,居然因為狐嬰的話題成了朋友。鄒衍本是看不大起狐嬰這個少年新貴,誰知這看人也是要貨比三家的,把狐嬰的坦誠拿到這韓國盛宴之中,鄒衍對狐嬰的感觀頓時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想來也是,真國士豈會在國難之時逃離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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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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