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戰在際
伊闕的名字來源於它的地形。在這裡,伊水靜靜地淌過兩座大山之間,遠遠望去,那兩座大山就像是樓闕一般,故而名為伊闕。
伊水養育了興商六百年的明相伊尹。因為後者的關係,狐嬰在步入伊闕城池之前,特意繞了點遠路,在摯天台祭奠了伊尹。
狐嬰到達的當天,就接到了趙褶派出的令兵。趙褶傳令狐嬰儘快部署於摯山山腳,協防魏兵。
摯山在伊水東岸。摯,是有商開國賢相伊尹的名字。這座山傳說是伊尹遇見成湯前隱居的地方,所以後人以他的名字來命名這座高山。與摯山相對的便是伊山,聳立在伊水之西。趙褶和韓將暴鳶就駐紮在伊山腳下。
白起已經佔據了新城。新城在伊闕的西南。伊闕兩山再往南便是平原。用不著彼此下戰書,誰都知道那裡將是此戰的決戰所在。所以秦兵是面向東北紮營,趙褶與暴鳶是面向西南紮營,狐嬰和魏將公孫喜幾乎是面向正西紮營了。
公孫喜四十六歲,是魏國青壯一代的馬首。八年前,也就是周赧王十四年時,他與韓國暴鳶協助匡章攻陷了楚國方城,聯軍在匡章的指揮之下非但重創楚軍,還擒獲了楚將唐昩。公孫喜也終於因此踏上了魏國大將軍的高台。因為他是此番聯軍的元帥,所以駐兵河東,屬於二線。
狐嬰被安排在公孫喜身邊,無非兩個原因。一來趙雍密令趙褶要保護狐嬰周全。二來趙褶也不信這個弱冠少年還能為偏將。當他持有這種成見的時候,他忘記了他的大敵白起此時也只有二十二歲。
狐嬰本為不用面對暴鳶而鬆了口氣,可是當他參見過公孫喜之後,他發現暴鳶更加可愛一些。
公孫喜太過陰晦,臉上就像戴著一層牛皮面具。更讓狐嬰難以接受的是,這位年近五十的將軍,每一句話都要提醒狐嬰缺乏領兵資歷。
「你完全靠榮寵才站在這裡和我說話。」――如果將公孫喜的話翻譯過來,就是這個意思。
狐嬰從公孫喜那裡看夠了臉色之後,渡過伊水,到了趙褶的大營。趙褶對狐嬰倒是十分客氣,不同於許均,趙褶一直認為當年沙丘之時按兵不動是服從軍令,絕非不忠王事。正由於這份坦然和堅持,他對獲得大功的狐嬰並不持有成見。
當然,這也不說明他就能接受狐嬰。以奇兵出其不意擊潰叛軍,擊殺賊酋,這的確是狐嬰的能力。但是這種能力並不足以讓人信服,更不足以成為統領偏師的理由。若是筵席上,漂亮話誰都能說。但是在沙場,狐嬰最好還是留在安全的地方。
所以當狐嬰走出趙褶的幕府碰上廉頗的時候,成了他到達伊闕戰場后唯一一件能夠開懷的事。
廉頗在趙褶麾下已經升到了兵尉,統領刀牌營。雖然廉頗十分謙虛地說這是因為沾了許均將軍的光,通過許氏的幫助才能夠如此之快地成為兵尉。但是廉頗眉骨上的一道新傷證明廉頗並非全靠關係。
「那白起只是騷擾?」狐嬰奇道。
廉頗道:「正是。想來是在等秦國援軍趕來。聽說司馬錯的大軍已經到了殽塞,秦相魏冉的大軍也要到了函谷關。」
狐嬰奇道:「那為何韓魏不以強兵各個擊破,反而讓秦人坐大?」
廉頗苦笑道:「我早與趙將軍說了,趙將軍只是嘆氣。想來是公孫喜不肯。」狐嬰知道聯軍統帥是公孫喜,如果他不肯一戰,那趙褶和暴鳶也的確不能出擊。
「以我之見,那公孫喜本就不配擔當元帥之位。」狐嬰想起早前受的氣,忍不住發牢騷道。
廉頗深以為然,道:「你來晚了不知道,早一個月,公孫喜差點要以軍法處置暴鳶呢。」狐嬰心知暴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不過臨陣之時將帥不合乃是大忌,不由連連搖頭。
「公孫喜說暴鳶怯敵畏戰,暴鳶反罵公孫喜見死不救。兩人吵得那個厲害啊!」廉頗咂嘴道,「我看此戰,聯軍恐怕又要走老路嘍。」狐嬰知道廉頗所謂的走老路,乃是只一如既往的內訌,然後被秦人各個擊破或是分化瓦解,不由嘆氣。
「伊闕乃是韓魏門戶,真不知他們兩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娘的,就該讓咱們趙將軍當元帥,讓那兩個混球來拼。」廉頗不由氣憤道。
狐嬰苦笑,趙國一共才出兵六萬,要讓趙將統帥聯軍,韓魏二國又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模樣。
辭別廉頗之後,狐嬰回到自己的住營,命人找出一套原陽軍的盔甲和佩刀給廉頗送去。趙褶是一軍大將,不會有失,廉頗卻是領著刀牌手衝鋒陷陣的人,萬一死在這裡豈不是趙國的絕大損失?
「狐丙,地形探了么?」狐嬰邊用晚餐邊問道。
狐丙躬身而出,不一時已經呈上了一個沙盤,正是伊闕附近的地形。
狐嬰一邊嚼著肉,一邊看著沙盤。
「這片平原可布多少人的陣勢?」狐嬰指著伊闕正南的平地。
狐丙道:「此地近乎正方,兩軍各布五萬人馬是足足夠夠的。」
「走新城的路可否險峻?」狐嬰又問。
「官道可并行駟馬之車,地勢平坦。」
狐嬰沉思片刻,道:「傳令,明早拔營,我等駐守伊南平原。」狐嬰的虎口比了比,離自己預想的位置正好一虎口,大軍行進三個時辰也就到了。
這移營的事當然要上報元帥公孫喜。公孫喜本就不喜歡狐嬰,見狐嬰主動要往秦人那邊靠正是求之不得,當即同意了。
移營之後,狐嬰便命人在未來可能的戰場挖壕坑。深度以一人為準,寬度以兩躍為準。如此一來,秦人在衝鋒之時就要受些阻礙了。最讓狐嬰得意的,還是壕坑之下堆積了稻草硝石等引火之物。只要秦人在上面架橋,狐嬰便命人點火,到那時秦人便會進退兩難。
「狐丙,派人將此書交與秦將白起。」狐嬰將帛書封好。正要交給狐丙,突然門外有兵士報道:「稟將軍,我等在營中抓獲秦人姦細一名。」
狐嬰一愣,縮回了手,笑道:「連送信人都給我備好了。來人,把姦細押進來!」
很快,一個五花大綁的高大男子被押進了營帳,被身後的趙兵一腳踢在膝完,跪了下來。
「我不是姦細!我是信使!」那秦人穿著樵夫服色,一身健碩的肌肉卻是一般樵夫不會有的。
狐嬰聽他這麼一說,正色道:「信在何處?」
那人晃了晃身子。
狐嬰道:「解開他。」
秦人扭動了下手腕,從後背的斗笠夾層中取出一封帛書,遞給左右趙兵。
狐嬰接過帛書展開一看,只見抬頭寫著:「秦左更白起致書趙左更狐子嬰足下」。狐嬰冷冷一笑道:「趙左更?是白起封給本將的爵號么?」那秦人信使昂著脖子,道:「我不過一個信使,哪裡知道那麼許多。」
狐嬰也不怪罪於他,繼續讀道:「起自領兵以來,罕見年少之將。今於伊闕城下得聞趙左更狐大人,親率重兵,駐守伊南,某實嚮往與閣下一戰。起自知兵眾,勝之不武,還請閣下早做防備,於十日之後見於伊南之野。起頓首百拜。」
狐嬰疊了帛書,笑道:「本將正有一書交與貴國白起將軍,你可與我帶去。」說著,將寫好的帛書交給秦人,命人送其出營。
白起的戰書雖然寫的是十日,從狐嬰接了戰書後的第三日起,秦軍與趙軍的斥候已經屢屢相遇。可見兩軍大部已經進了。狐嬰將戰書謄抄之後上報公孫喜,公孫喜卻不置可否,只是要狐嬰多加防備。
狐嬰也不指望魏兵相助,只是抓緊時間安排工事。
卻說白起接了狐嬰的回書,已經踟躕多日了。狐嬰在書中寫道:「願足下早成令名,切莫為魏冉等輩自誤」。這話若是朋友說來,乃是勸白起自立功勛,不要等魏冉司馬錯到了,白白與他人做嫁衣。但是以狐嬰這個敵人的身份說來,卻是激他進兵。
白起當然知道以少勝多乃是上功,但是棄必勝而行險道也並不明智。
――狐嬰不過萬餘人,只需分出偏師,定然可以一舉擊潰!至於他身後的魏兵,哼哼,若是會去救趙軍,我就自刎給他看!
「蒙驁!」白起喝道。
「末將在!」一個少年將軍,出班道。
「率你部兩萬人,進兵伊南,一舉擊潰趙國狐嬰部。」白起扔下令箭,又道,「司馬靳,張唐!」
「末將在!」兩人出班。
「你二人率部下五萬北上,攻打伊山。若是趙軍增援,務必要扼守地勢,不得使韓趙會師一處。本將親率本部人馬襲擊伊西趙軍大營。」
三將領命而出。白起將狐嬰的戰書纂在手裡,嘴角微微上揚。他憑著一個絕世武將的本能,似乎已經嗅到了對手的氣味。
――狐嬰,就算你真是狐狸,我也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白起的腦中似乎已經勾勒出了一個少年的身影,居然比他還小兩歲就獲得了和他一樣的爵勛,莫非上天故意降下這個人來讓自己在這亂世之中不過於寂寞?
遠在伊南的狐嬰打了個冷顫,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他手裡握著一卷竹簡,是邯鄲快馬送來的王命。照秦制評定爵勛之後,狐嬰受左更,歲俸一千八百石。
這個消息比白起的戰書晚了五天。
狐嬰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心冷得就和早春的風一樣了。
*************
狐嬰蹲在牆角畫著圈圈。
小廝:狐左更,該你上場討票了。
狐嬰:不去不去……愛給不給……才是個左更,小廝明顯偏心白起……大家都別投票啊,讓這本書撲得更慘一些吧,餓死那賊廝!
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