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伊闕在望
狐嬰到底沒有回家過年,那日和原龍騎兵的兄弟們喝多了酒,一覺睡到了天黑。本想夜行,卻又覺得不能重此輕彼,寒了眾將士的心。於是夜裡又出城,在各個營里都喝了不少,鬧騰了將近一夜。
如此,新年的第一天自然不能騎馬趕路了。
初二,王命下:著令偏將軍狐嬰,率兵馳援伊闕。
狐嬰不敢拖沓,初三一早便點起兵馬,在武安城外給各旗掛鈴,誓師出征。
原陽軍出武安之時,百姓傾城而出,夾道歡送,離別之情讓人動容。狐嬰自己也頗為感動,第一次有了保家衛國的感覺。難怪當年那麼多英雄兒女能夠視死如歸,當兵士們知道自己為何而戰的時候,生死自然置之度外。
火狐天隊每人領了十騎精騎,跟在狐嬰身後。狐嬰看著駟馬戰車上高高掛起的「狐」字,突然缺乏了些許真實的感覺。
居移氣,養移體。狐嬰自幼在北國長大,接觸的也都是悲壯之士。男兒當灑血沙場,百戰而死,報效君父,這種想法早就根深蒂固地印在了狐嬰的腦子裡。對狐嬰而言,他從接受自己家人的那刻起,對前世便有了一個了結。在有段時間,他甚至以為前世的一切就是一場夢……而現在,紅底的「狐」字大旗,刺激著狐嬰的大腦,似乎已經提前看到了血流漂櫓的場面。
山間小路拉長了他的軍隊,前後都望不到頭。狐嬰舉起皮囊,喝了口水,翻身下馬。雖然已經往南方走了十來天,冬雪還是沒有消融的跡象。狐嬰在上山前已經再山詢問,是否有大雪封山的危險,當地人都說沒有關係,可事實上走山路並不比繞路快了多少。
無論如何,這段路總算快走完了。探馬回報,最遲明日午後,前面的長戟手就能走出山道了。
狐嬰取過自己的長戟,又想到了晏方。墨者不知道藏了多少東西,居然探不到底。晏方當時看了狐嬰要打造的長戟,毫不吃驚,只是道:「主公為何只加一邊半月刃?如果兩邊都加上,豈不是更順手?」狐嬰徹底呆住了。
戟有半月刃還是後漢的事,方便砍殺。如果是單邊的叫做青龍戟,雙邊的叫做方天戟。三國猛將呂布用的就是雙邊的方天戟。狐嬰嫌呂布不吉利,所以只加單邊半月刃,弄了柄青龍戟。
狐嬰自己也忘了當時是怎麼搪塞晏方的,不過心頭的高興卻是難以掩飾的。當狐嬰提出要晏方設計些攻城器時,晏方面露尷尬之色。墨家以守城為要務,奉行非攻,要拿出攻城之器,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只是狐嬰巧舌如簧,細細給晏方講了正義之戰與侵略之戰的區別。若是不讓秦國在侵略之戰中多吃點虧,如何能換來天下弭兵?晏方不能否認狐嬰所說的那些道理,卻還需要時間去接受。也就是晏方有了狐嬰是真墨的成見,若是換個儒生、辨士和他說這些,早就被他打了出去。
似乎天公也照顧狐嬰的首次遠征,當天夜裡一點風雪都沒有。翌日起來也是風和日麗。到了中午,原陽軍的前部已經出了山區。晚上,狐嬰本陣也出了山區。
又行了兩日,大軍渡過滎水,進入滎陽城。大軍便在滎陽城外紮營。因為沿著太行山走下來,沒有途徑魏國,趙軍的速度比預計的早了三五日。滎陽城裡的館舍雖然都準備妥當了,城外的營寨和糧草卻還沒有備齊。
狐嬰倒也不急,自己軍中帶的糧草還能湊合幾日,而且到了一城,自然應該是當地守官負責軍用。入了韓境之後,一路上都有城池,足夠補給了。
在館舍住下之後,狐嬰叫來接待大軍的韓國大夫,問道:「韓魏之兵可都到了?齊兵還沒到么?」那韓國大夫姓鄭名南,本是鄭國宗室之後卻作了韓臣,多年來已經養成謹小慎微的習慣。對於狐嬰的詢問,自然不敢說得不細。
「秦國真的發兵三十萬了!」狐嬰聽了大吃一驚。三十萬這個數目是當初他在臨淄騙齊閔王的,照原先的那個時空里,白起只帶兵十萬餘。莫非真是因為趙國的五萬精銳?
三十萬秦兵,什麼概**啊!長平之戰白起也就帶了三十萬。
「三十萬全是白起統領么?」狐嬰有些頭皮發麻。
「聽說白起只領了十萬,另外二十萬乃是秦相魏冉與客卿司馬錯統領。」鄭南畢恭畢敬回道。
狐嬰陷入沉思。原來的伊闕之戰並沒有魏冉和司馬錯的介入,現在秦軍分為三部,多了二十萬眾,是機會,還是更大的壓力呢?秦國尚未開鑿鄭國渠,也沒有李冰治蜀,現在就派出三十萬大軍進攻中國,這糧草用度怎麼扛得下來?
「將軍,將軍……」鄭南輕聲喚道,「將軍若是沒有別的事,下官先行告退了。」
狐嬰這才回過神來,道:「有勞大夫。哦,麻煩大夫準備乾糧,我軍明日開拔。」鄭南很是意外,問道:「將軍不加整備便走么?」狐嬰搖了搖頭,道:「準備好口糧就夠了。」鄭南不敢多言,稱諾而退。
「狐丙,」狐嬰叫道,「傳令下去,明日早間用過早飯便拔營出發。」狐丙道了聲領命,一抖披風,快步而去。不一時,外面已經響起了馬蹄聲。雖然滎陽城內宵禁,卻管不到趙兵頭上來。
自從狐嬰領了趙雍親賜的親衛,更多的還是將他們訓練成了令兵。親衛們雖然不滿,卻不敢違抗軍令。早在武安誓師的時候,狐嬰已經將《行軍十七律》下發到了兵尉,若是有兵士敢觸犯,自然斬立決,連帶什長、卒長、伯長,一起都要受到處分,是以沒人敢掉以輕心。
到底是中國繁華之地,大軍最多行兩日便能有一大城得以補給。韓國似乎有用不完的錢糧,凡是狐嬰要的,從未有過折扣。當然,秦國大兵來犯,趙國肯出兵相救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怎會在些末糧草上有所折扣。而且韓王一直以為趙國出兵十萬,絕非敷衍,自己怎能虧待了他們?只是這十萬中包括了營役甲奴,這些人並不能作戰,趙褶和狐嬰當然不會主動說出來。
「將軍,」狐丙報道,「韓王得知將軍不入新鄭,特命人送來五十頭牛,犒勞將軍。」
狐嬰正仔細根據探報繪製地圖,頭也沒抬,道:「牛收下,人送走。」
狐丙思量了一下,緩緩道:「勞軍使者乃是張翠張大人。」
狐嬰放下手中的毛筆,抬起頭,道:「你不早說?請張先生進來。」狐嬰稱諾。狐嬰想想又不妥,連忙叫住狐丙,道:「還是我親自去迎他。」說著,裹了披風便往轅門而去。
轅門口停了一輛高車,高車之後是韓王送來勞軍的牛群。狐嬰遠遠便抱拳,朗聲笑道:「嬰甲胄在身,不能全禮,請先生見恕。」張翠一臉慈祥的笑容,微微作揖算是還禮。
「張先生別來無恙?」狐嬰笑著扶張翠往往自己的幕府走去。
張翠笑道:「小狐子身著甲胄,可謂英氣逼人啊。」
狐嬰連道「不敢」,請張翠入了幕府,又多點了一個暖盆。張翠的確是久在軍中的人物,絕非一般文士可比,坦然坐了馬扎,道:「敝上聽說將軍不肯入城,頗為憂慮啊。」狐嬰一笑。
雖然在韓國的時候並不愉快,卻不曾與韓王明著撕破臉面。而且趙雍已經派了使者,與韓王說結親之事。張翠這話,無非就是說狐嬰小氣了。
狐嬰道:「王命在身,不敢遲誤。小子蒙韓王錯愛,惶恐萬分,是以不敢入城煩勞賢王。」張翠哈哈大笑,道:「如此也是一個說法。老夫今日自告奮勇前來勞軍,其實另有要事,要與小狐子商量。」
狐嬰笑道:「先生敬請指教,只要是小子能辦得到的,定然不會推脫。」
張翠微微一笑,道:「老夫想請小狐子在班師凱旋之時,能夠入一趟新鄭,面見敝上。」
狐嬰奇道:「如此小事,何須先生親勞?」
張翠道:「此事對小狐子而言不過是吹灰之勞,卻關聯我張氏上下七十餘口的性命啊。」
狐嬰恍然大悟,道:「莫非先生要借小子之兵遁走他國?」張翠滿臉無奈,嘆道:「韓王志大而才疏,優柔寡斷,搖擺不定。公叔一手遮天,心胸狹隘,非友即敵。老夫早無爭奪之心,不走又能如何?」
狐丙親自端了烤盆進來,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兵士抬了一條牛腿進來,樹了木架掛了上去。狐嬰笑道:「軍中簡陋,還請先生莫要嫌棄。」張翠接過短劍,看了看,笑道:「牛肉雖不比鹿肉,這短劍卻比老夫的餐刀強多了。」狐嬰聽著張翠話裡有話,只是抿嘴微笑,也不介面。
等兵士退了出去,狐嬰才道:「先生欲往哪國?」
張翠看了一眼狐嬰,割下一片肉,放在烤爐上烤著,道:「魏國。」
狐嬰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也不說話,幕府中只聽得烤架上的牛肉發出滋滋地響聲。
「小狐子莫非想讓老夫去趙國?」張翠笑道。
狐嬰正色道:「先生若不以趙國為卑鄙之國,狐嬰自然希望先生能入趙。」張翠淡淡一笑,錯過話鋒,道:「想來,老夫已經三十年未曾見過肥相了。他可還好么?」
狐嬰只得答道:「肥相身體硬朗,只是常嘆不能與故友多聚。若是先生能入趙,肥相定然高興非常。」
張翠再不多言,吃了兩片牛肉便起身告退。狐嬰將張翠送到轅門,正巧狐庚巡營被狐嬰看到,便讓狐庚帶了親衛護送張翠回新鄭。張翠本是不肯,狐嬰卻道天色已暗,若不是自己身為大將不得離營,應該親自送張翠回去的。
「此人與嬰一道長大,親如手足,由他代嬰護送先生,還請先生莫要見棄。」狐嬰拍著狐庚的肩膀。
張翠見盛情難卻,只得道:「有勞了。」
狐嬰送張翠上了車,拱手行禮道:「待小子凱旋之時,再拜見先生於新鄭。」
張翠在車上回了半禮,笑道:「到時定要請小狐子品嘗老夫的家釀。」
車輪滾動。一直到路的盡頭,張翠轉頭一瞥,見狐嬰還站在轅門,拱著雙手禮送自己的車駕,不禁詫然。
——趙君若是重用此人,不知天下還有哪國能與之爭鋒?
張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眉頭居然會皺起來。是害怕當初自己的一語成讖?是為狐嬰此番出戰擔憂?張翠仰頭望向浩瀚的星空,正是群星璀璨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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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翠撫著長須,悠悠道:「老夫夜觀天象,小狐子乃大吉大利之人,有驚無險~只是……」
狐嬰拜道:「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張翠嘆道:「只是碧墅小廝……眼下有三災五厄,命運多桀啊。」
狐嬰驚道:「小子雖與他不善,卻也不能看著他死,否則這書不太監了么?還請先生教給趨吉避凶之計。」
張翠踱步,悠悠道:「只有看天意了。若是天意垂青,讀者大大們能多多給票,想來他還是能活到此書完本的。否則……唉……天意便是讀者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