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代理人
趙普去鄴城處理鄭家產業的事辦得並不順利,足足拖了一個月才派人回汴梁向鄭斌傳信兒,說是事情已經處理完了,再過四五天就能回來,讓鄭斌不要擔心。
有了趙普的准信,鄭斌才算放下心來,對他來說,鄴北客棧和那一千多畝地能賣多少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趙普得趕快回來。就是在這一個月里,鄭斌才真正發現趙普對自己的重要性。這種重要性從表面上看並沒有那麼顯眼,如果不是趙普的短暫離開,鄭斌幾乎感覺不到。
在鄭斌原先看來,趙普確實是個難得的頂尖級經理人,事無巨細樣樣抓得起來,並且思維跳脫,不拘泥於常理,想法上往往與鄭斌這個未來人不謀而合,讓鄭斌險些懷疑他也和自己一樣是穿越回來的。然而正是因為趙普的能力太強,把任何事都做得太完美,反倒顯不出他的優點了。
鄭斌有了得力助手,不免當上了甩手掌柜,不但養成了大而化之的臭毛病,甚至有時候還暗想,如果沒有趙普,這些事自己一個人也完全能做好。趙普回鄴城這件事徹底打碎了鄭斌飄飄然的自我感覺良好,僅僅三十天時間,鄭斌就已經軍釀坊開封府衙兩頭忙得四腳朝天。到這時他才發現,原先自己能夠順風順水,完全是因為趙普沒有顯山露水就把他捅出來的那些簍子給堵上了。這事兒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說,就是趙普一直在默無聲息的幫鄭斌「擦屁股」。
發現了這一點,鄭斌便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與趙普的關係。現在鄭斌已經涉身官場,那麼就不能像以前那樣親歷親為的去經營自己的產業,在這種情況下,他迅速做了自己覺著應該做的事情以後,就剩下等著趙普回來了。
趙普是八月中旬回到汴梁的,正好趕上符彥卿進京面聖,這次鄭斌讓他去鄴城處理家族產業,他雖然沒說什麼,但一開始還是有些不情願,因為按照傳統,祖產是不能亂賣的,而且即便鄭斌當了官,朝廷也不可能對他的祖產動手,然而鄭斌似乎一點都不懂祖業不可輕棄的古訓,一句「操持起來太麻煩」就把從曾祖父那一輩起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給推了出去。面對鄭斌這個敗家子,趙普大是替鄭家的長輩心疼。然而趙普畢竟是外人,對鄭家的產權問題沒有什麼發言權,所以只得按照鄭斌的吩咐很是不情願的去鄴城走了一趟。
對於處理鄭家產業,趙普一開始根本沒當回事,甚至走的時候就計劃好了,來回只需半個月即可,忙完鄴城的事甚至還可以回自己家一趟,督促小兒子好好讀書是假,儘儘夫妻之道才是真的——小別勝新婚嘛,更別說趙普已經離開家半年多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等趙普到了鄴城,談判的難度加上暑熱險些讓他氣血攻心,當場就要暴怒。到這時候,從鄭斌那兩個遠房的翅膀叔叔身上,趙普才找到鄭斌古怪精靈的原因——敢情鄭斌這小子做事那麼與眾不同,原來一切古怪精靈都藏在他們家一脈相承的骨血里。
好容易以一個合理的價格賣出了鄭斌名下的鄴北客棧和一千兩百畝土地,並且安排完了酒坊和畜牧產業的搬遷事宜,趙普早已經沒有了回家與妻子一起暖被窩的心情,收拾妥當便直接回了汴梁。
雖然過程有些波折,但終究不辱使命,趙普倒也一身輕鬆,等風塵僕僕的回到鄭斌在南城的宅院時,老管家鄭貴恰巧要出門,他看見趙普,喜笑顏開的迎了上來就是一陣作揖打躬。
「哎呀呀,則平先生今天才回來,少爺可盼著您吶,說您要是早回來兩天就好了。」
鄭貴這番話本來是久別重逢后的一般客套,但趙普心細,從中卻聽出老鄭貴為某些事感到可惜的意味。現如今是鄭斌剛剛涉身官場的關鍵時候,軍釀坊一直是個不好解決的問題,趙普走的時候就一直在擔心鄭斌官商一身落下把柄,現在鄭貴這麼一說,趙普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問題。
「文斌……家裡沒事吧?」
「呃,家裡?」趙普突然問這麼一句話,鄭貴頓時一陣茫然,然而他這人不大喜歡計較別人話里的潛在意思,所以發完愣接著就笑了,「沒事,沒事,都好著呢。剛才晉王府派人來傳少爺,說是什麼魏王家的公子要拜王狀元當老師,也不知道這有少爺什麼事。噢,這會兒少爺還沒去,正在前廳里,則平先生自己去見好了。我得出去買些小玩意兒。呵呵,哪還用少爺吩咐啊?我好歹也活了幾十歲了,這事清楚。」
鄭貴說完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后便急沖沖地走了,他能這樣安之若素,趙普倒是放下了心來。趙普不再去考慮鄭貴葫蘆里賣得什麼葯,撩袍跨進門檻直奔前廳而去。
前廳里,準備去晉王府的鄭斌正往外走,看見趙普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連忙將他迎進了廳里。
「則平兄回來就好,先歇上幾日再說,其他事不急。」
鄭斌親自將茶盞捧上,並沒有急切切的去問趙普的「戰況」,這讓趙普很是欣慰,鄭斌能先想著自己的勞苦,而不是一味的去圖利,能跟著這樣的東家,趙普即便做事做得再困難,也沒什麼好埋怨的了。
「歇倒是不必了,我也不累。」趙普從袖中掏出了一疊契約遞給了鄭斌,「文斌,這是客棧和地畝買賣的文契,統共四千貫錢。路上不好走,我已托趙匡胤將軍幫忙送來,此事不必擔心了,趙將軍月後可能要調往京城禁軍,怕是要親自帶來。」
「四哥要當禁軍了嗎?此事倒是沒聽晉王說。我那兩個叔父怕是不好對付,一定是用『祖業不可輕棄』來堵則平兄的嘴,這事兒倒是讓則平兄為難了。」
鄭斌把文契接過去略略看了看就收到了袖中,轉頭笑眯眯的看向趙普。
你還知道天底下有「祖業不可輕棄」這檔子事兒啊?我還當你是樹上長出來的呢。趙普有些埋怨,但卻沒說出來。
「兩位叔老爺倒還好說話,只是價錢上有些爭執。不過畢竟是自家人,倒也不會讓咱們吃虧。」
趙普不想再提談判買賣的那些煩心事,幾句話便輕描淡寫的遮了過去。鄭斌心裡有數,不過趙普不想再提,他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這些事小弟心裡明白。小弟也不多說什麼了。則平兄回來就好,今後鄭家這一大攤子事還得仰仗則平兄料理。」
「這是應當的,咱們兄弟也不必說外道話了。另外酒坊和那些牲畜遷來汴梁的事我也已經安排好了,李九、何瘸子他們不幾日就能運來。」
「小弟說的不是這個。」鄭斌笑了笑,「現今小弟入了仕途,家裡的那些事便不好再親自操持,所以今後還需則平兄全擔起來。」
「全擔起來?」
趙普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欠了欠身才重新坐下。「全擔起來」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重了,趙普如果全擔的話,就意味著鄭斌把鄭家產業經營的大權全部交給了趙普,平常事務鄭斌不會再象以前那樣插手管理,這樣一來,趙普就沒有了掣肘,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進行經營。這是一種幾近於完全的放手,可以說信任已經達到了極致,趙普不嚇一跳才怪。
「沒錯,小弟是想讓則平兄全權經營鄭家產業。今後只要不是什麼難決斷的大事,則平兄自行處理就是。以則平兄的能耐,獨擔大任那是小菜一碟。另外則平兄月例的事,今後就不能再按原先的法子來辦了。小弟是這樣想的,今後鄭家產業得利不論多少,小弟都以一成相贈,這一成便算則平兄的份子。」
鄭斌作出了完全肯定的表示,直接把趙普拉過來當了鄭家產業的股東,這一成的股份送出去不過是個情分,不算什麼。鄭斌本身就是做財務的,而且產業始終和自己連著線,根本不怕趙普做什麼手腳。
「我……」
趙普真有些感動了,鄭斌這樣說固然有身在官場迫不得已的原因,但這種完全的信任卻是長久以來培養起來的感情。趙普雖然自付才學,但一直以來都是清貧度日,鬱郁不得志,即便跟了鄭斌以後,也一直是打下手。現在鄭斌讓他全權經營鄭家產業,雖然不是自己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官道風雲,但有了鄭斌這道官場護身符,成就一番事業卻也得遂平生之志,而且只要做好鄭斌交給的差事,誰能說將來沒有進身官場的機會?
心中凌雲之氣陡然而生,趙普壯志在懷,起身走到鄭斌面前深深鞠下了一躬。
「趙普雖是愚鈍,但願憑文斌驅策,以效犬馬!」
「哈哈哈哈,則平兄怎麼說得這麼瘮人呢?」鄭斌見趙普一副效忠的表情,不覺笑了起來,連忙起身向攙,「咱們兄弟相識半年,一直以來心意相投。則平兄現在再說這樣的話那不是笑話小弟嘛?哎,小鬼頭,你爹回來了,你還躲在外頭看什麼?進來。」
鄭斌突然轉了話題,趙普一是茫然,順著鄭斌的目光向廳門口看去,只見門邊上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怯生生地露出半個腦袋正好奇的向里看,不是自己的兒子承宗還能是誰?
「承宗?」
趙普終於明白了鄭貴所說的「早回來兩天就好了」是什麼意思,他忙向兒子迎了上去,複雜的心裡既有見到兒子的欣喜,又有對鄭斌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