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屬下江植清。」他抱拳行禮回答。
「你們是阿書的人吧?」周念霜問,原以為他們是死王隨意點來的,直到最近,她越發覺得死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他的心機全被那張好看的皮面給掩蓋了。
江植清、江植仁互望一眼,沉默了會兒,江植清答:「是。今晚的事兒,請周姑娘務必想清楚了,屬下隨時可護周姑娘離開。」
「你們覺得我走的了?死王肯定知道你們的身分,才叫喚你們兩人『忠心的』,他在城門外一大群人之中點了你們兩人,絕非隨性而致。今日就算我走的了,我也不能走,我需要他的旨意……」
「周姑娘認為死王是個守諾的人?」江植清蹙眉,「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公子護的了,姑娘大可不必憂心。」
「不,我有我的理由,我不能走。」周念霜嘆氣。
她不禁回想重生前的「奇遇」,月老說過,「唯有他愛上你,中土百姓命運才能改變,戰亂將很快平定,中土方能迎接下一波太平盛世。」
月老的另一層意思是,死王是開創下一波太平盛世的帝王?是嗎?
周念霜蹙眉想,若真是如此,阿書這些年的沉潛、苦心全要白費了。
倘若阿書真如她猜測的……這天下該是阿書的。
然而,若上天註定了轅朝徹底覆亡,而死王是中土引來下一波盛事的帝王,誰也無法與命運對抗。
月老說過,「所有將發生的事依舊會發生,你可以改變你與爺奶的命運,卻無法阻止該發生的大事。」
她無法改變註定好的命運,只能改變她與爺奶的命運,那麼阿書的命運呢?
若阿書註定得不到天下,她能不能想辦法護住阿書的命?
她腦中忽然想起死王略帶嘲諷味的話—「……今晚愛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讓本王滿意了,愛妃倘若還想為誰求免死牌,本王可考慮考慮。」
死王果然什麼事都通透知曉的吧。
把所有事兜轉起來,細細理過之後,周念霜不得不嘆息,那個男人……可怕至極!
不用一兵一刃便讓人聞風喪膽,順利進入京都城,光用「計」就拿了半邊天下。
那男人登基,是百姓之福吧?他未損兵卒、未傷百姓便輕易入了城稱王為帝,好似她用最少銀錢得了大半京都城。
然而,她是死過一回,窺得先機才能趁勢得利。
可死王不知天機與命運卻能用計竊取天下,他很有本事,輕易斬殺靖王於忽爾河畔已讓人吃驚,但真正可怕的,是能不費兵卒一路從東北入京,未到京都城卻已詳知京都一切景況。
周念霜想到阿書,她猜……死王絕對知道了。
「阿書……是寧王爺的嫡長子吧?」周念霜問江植清。
「這……恕屬下無法回答姑娘。」江植清垂首。
「無妨。你們認為死王知曉你們的身分,卻不知阿書的嗎?」周念霜低喃,淺淺嘆息后又問:「你們能幫我帶話給阿書嗎?」
「姑娘請說,屬下定將話帶給公子。」
「請阿書盡人事,聽天命。強求不來的事,勿以命圖之。人能好好活著,才是最要緊的,念霜希望阿書好好活著。」
「姑娘認為公子會輸?」江植清難得顯露不滿情緒,「姑娘是否太早選邊了?」
「我並非選邊,我有我的顧慮,不求你們能明白。總之,請將我的話帶給阿書,你們回阿書身邊吧,留在這裡不過徒增危險罷了。」
「公子命我倆保護周姑娘。」江植清說。
「死王不會傷我。」不知為何,她有這種直覺,死王或許不青睞於她,但絕不會傷她。連她都不知她這是打哪兒來的信心。
「屬下不能違抗公子的命令。」江植清為難道。
「你們若真忠心為主就該為阿書想,這樣來來去去,難道死王身邊沒高手?不會跟著你們?
回去跟阿書說,我心意已決,這輩子我只能是死王的女人了。」
「周姑娘!」江植清急了,周念霜在主子心裡的分量,他比誰都要清楚。「公子對姑娘的心意,莫非姑娘不明白?」
「明白,卻只能辜負。是我對不住他,若來生可能,但願念霜能報答阿書。你們回去,別再來了,你們可告訴阿書,若你們再來,我會告訴死王你們的身分。」
「周姑娘當真會如此?」江植清不信。
「我不會,但你們要這樣告訴他,並說服阿書相信我真會如此,倘若你們真為他好……我不希望阿書出事,相信你們跟我一樣。」
「周姑娘,請恕屬下冒犯問一句,死王除了那張臉皮子生得比公子好一分外,哪裡比公子好?
他在這王宮裡擁有許多美人,心裡何止姑娘一人,可公子心裡只有姑娘。倘若將來公子問鼎天下,選了公子,姑娘就是—」
周念霜揮了揮手,打斷江植清的話,道:「我曉得你想說什麼,卻不想多解釋,你們當我是愛眼前富貴與死王那張好看的皮相亦無妨。」周念霜不願再說,她的遭遇如何對人解釋?怎麼對人說她死過一回,同月老做了樁交易?
既然說不得,也只能認命。
「你們回去阿書那兒,我得為晚上……準備準備。」
江植清、江植仁沒再多勸說,相偕離開了。
【第五章】
日頭西斜,沒入山背,朝陽殿里燭火燦燦,迴廊底下一盞盞玲瓏花燈早早點上,十多日前荒涼的王城,如今淌在盞盞燈河流光里,恢復昔時的富麗堂皇,華美璀璨。
死王歪斜在暖閣榻,手執一份奏章,另一手抓起一把核桃仁,時不時往嘴裡塞一顆,邊嚼著邊閱覽奏摺……他悠忽地想,帝王這份差事真不是人當的!
光是張輔君一個人呈上來的奏章就能迭成一小山,更別說其他人的了。
不過他也沒啥好抱怨,底下人個個幹事利落,精得跟鬼似的,不,很多鬼都沒這些傢伙厲害,少了他很多煩心事。
入宮不到半月,朝事越來越有模有樣,鄰近省分得了消息,十個有八個省辟都上過奏書「慶賀」新朝,至於那剩下兩個有氣節點,巴望前朝能復興的省辟,他暫時不想「動」,張輔君與他想法相同,只要讓上過賀章的省跋緊過好日子,其他省辟早晚要歸順。
沒有人想過打打殺殺、民不聊生的日子,能安穩度日,誰還會拿命拚呢?誰坐帝位,百姓其實根本不太在意。
張輔君奏請先將上了賀章的省辟封高一級,一年賦稅減半進國庫,余半賦稅賞晉封省辟,願意回鄉屯墾的良民則減免兩年田糧稅,買賣稅不減,所有賦稅仍照前朝舊制,方便省辟行事。
「新朝」初立,國力尚且空虛,以養民為主,照張輔君的盤算,不需半年,前朝省辟應會全數歸服於死王。
死王拿著張輔君的奏章,又咬了一顆核桃仁,思忖,如今唯一的變數是……徐豫書。
這些賞來賞去的摺子,只要出於張輔君,他向來就是准奏的分兒。
底下人太強,當皇帝多無趣,沒丁點挑戰性,還是打打殺殺好玩些。
死王咬著核桃仁,深感無聊地想,徐豫書啥時要打呢?他著實無聊得慌啊。
貼身宮女在他身後規律輕緩搧著扇,那貓撓似的微風拂得他有些氣燥。
這時,耳尖的他遠遠聽見來人極輕的腳風,他揮手出聲,「你們全下去,守在殿外,沒本王允許,誰也不準進來。」
幾個宮女、內侍太監同聲應了是,退出內殿後,那腳風極輕之人,一身黑色勁裝,蒙著面,從無人看守的偏窗躍進殿來。
「王上萬福。」來人立即跪伏至死王跟前行禮問安。
「起來。情形如何?」
「周姑娘從花園回毓芳殿後……」來人將後來毓芳殿里的對話,一字不漏陳述了一回。
死王點點頭,塞了幾顆核桃仁入口。他邊嚼邊笑,那丫頭,哪來的信心認為他不會傷她死王將來人回報的對話想深了,他幾乎能肯定周念霜同月老的交易與他有關。
心機鬼月老是想整他嗎?要周念霜當他的女人或者,他佔據的這副軀殼,早早跟周念霜綁了姻緣線?
來人見死王沉默不語,又道了句,「公子再兩刻鐘到毓芳殿。」
「喔?」死王挑眉,興緻來了,他挺直身瞧著蒙面男子,忽然好奇問道:「本王有時忍不住要懷疑,你是不是徐豫書的『反間計』,在本王面前稱呼他公子,聽來倒像徐豫書才是你的正主兒。」
「屬下萬死不敢對王上存有二心,只不過……」來人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