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只不過啥呢?」死王靠近蒙面男,盯准了他的眼。
「徐公子是個良善的人。」
「本王是壞人嘍?」死王嘲諷笑。
「屬下從未……」
「罷了!」死王打斷他,「你跟在他身邊幾年,足以肯定他是良善的人?」
「公子待底下人,極為仁善。」
「哼。」死王不以為然哼了哼,「王靖仁善面具戴了多少年?整整二十二載,直到他煽動三皇子、四皇子爭大位,引發使轅朝覆滅的四王之亂,他以勤王為名,軟禁安熙帝,斬殺四王,逼安熙帝退位,自個兒稱帝。良善?沒蓋棺前,誰都評論不準。」
「屬下明白了。」來人垂首。
「不過,人心是軟的,也是偏的。你跟在徐豫書身邊這幾年,離他近,感覺徐豫書良善也無可厚非,總之別誤正事即可。這天下,誰坐大位,本王不是真心在乎,有賢有德、造福蒼生之人能坐上大位才是百姓之福。徐豫書若真賢德良善,且有本事搶下大位,本王並非不可讓賢,好歹他是徐家人。」死王笑了笑。
「大位自是王上莫屬—」來人緊張著,想說些什麼,卻讓死王打斷了。
「別說廢言,兩刻鐘將至,走!咱們趕緊站牆角,聽戲去。」
「王上!」蒙面男子喊了聲,王上時常出格,沒個王上的樣,他是快要習慣了,但聽牆腳這種不上道的「小事」,實在該讓屬下去就好。
死王見他眼波起伏,笑著:「你要知道,看戲聽戲,自個兒到場才過癮,你雖記性好,能一字不漏轉述,但本王聽著少了點趣味兒。走吧,趁你家良善的公子還沒來,咱們尋個好角落,看仔細你家公子跟周姑娘的戲。」
蒙面人無可奈何,瞧王上從偏窗悄無聲息地躍了出去,他只得默默跟在後頭。
死王在花廳外頭一扇偏窗蹲著,蒙面男子也挨在後頭蹲著。
這……成啥樣兒了?堂堂一國之君隱伏在偏窗底下,就為偷聽別人的「私情」。挨在死王後頭的隨從,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事—當時,他是靖王麾下一等侍衛,有幾分本事,其實也是徐豫書在靖王身邊的眼線。靖王見他功夫不錯,讓他跟西侯將軍出征。
那年東北死王正打出名號來,靖王憂心死王坐大,派了朝堂上唯一勉強稱得上「驍勇善戰」
的西侯將軍出馬,本意是要西侯將軍守住東北忽爾河界,別讓死王打過來。
誰知西侯將軍是個好大喜功,卻無啥實力的草包,大軍才抵達東北,竟貿然下令要打過忽爾河,他領了西侯將軍令帶前鋒隊過河,那慘烈狀況……他至今回想仍是心驚。
五千人前鋒隊,才過河幾乎就被殲滅!死王有種可怕兵器,能從兩百餘丈外射出火球,火球落下之處便是一陣轟然爆炸。
他非常不甘,國讎家恨未雪,就被個蠢斃的西侯將軍給害死在沙場上,看著火球一顆接著一顆飛撲而來,他腳程快,領著幾個功夫也好的,往前奔沖。
未料,火球之後,是箭海撲面而來,他的大刀盾牌擋去身前百箭,手腳卻中十數箭,他仍不甘心,死命地朝前沖,可最後猶是失血過多倒地。
即將昏迷前,一匹駿馬賓士前來,上頭坐著一個面貌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男人對他笑道:「我最欣賞不怕死的了!來人,抬他回去,給他找最好的大夫,本王要他活下來。」
大半月後,他醒過來,榻前就見那面貌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端著葯碗,發現他醒來,端葯碗的男人落坐,朝他一笑,那……真是顛倒眾生的笑!
除了徐公子之外,他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端著葯碗落坐的他,舀了一杓喂他喝下,才道:「你昏睡大半月,本王實在快要不耐煩,很想把大夫的皮剝下。」
他頭昏腦脹,對著那好看的男人,還有一杓杓送入口的葯,不知如何回應。
「本王都快懷疑號稱東北神醫的大夫根本不神,幸好你醒了,要不本王鐵定炸了東北神醫館的招牌。是男人就把葯碗一口乾了,你要本王這樣一口口喂到何時?」男人索性將他扶起來,葯碗被塞進他掌心,瞅著他。
他手明顯無力,但仍顫抖著把葯喝光了。
「好!丙真男人!本王就是你們西侯將軍想殺的東北死王,看你是個人才,本王養著你,等你身子好透,咱們上格鬥場,給你一個月,一挑一,你要有本事殺了本王,本王讓人護你過忽爾河回西侯將軍營報功。若沒本事殺本王,那就降了本王,往後忠心效力於本王,榮華富貴有你一份,絕不會讓你吃虧。」
他瞪著那張好看的臉,著實說不出話來,這死王沒有半點王的架子,讓他大半月沒派上用場的腦很混亂!
「你叫什麼名呢?」
「……」他依舊沉默。
「你不想說也無妨。趕緊把身子養好,咱格鬥場見,本王等著你。」說完,死王便離開了。
兩人再見面,已是兩個月後的事。
後來,他們真在格鬥場上打了整整一個月,他天天輸,從三招落敗打到最後他能擋下死王三十招。
三十招已是極限,死王的功夫,他只能用深不可測形容。
在格鬥場上,死王的吼叫、斥罵……與指導,至今仍彷佛歷歷在目。
「喂!要本王說,張三啊!你明明不是個蠢的,這招咱們打幾回了?要這樣擋才成!你這樣,何時才能贏得了本王呢呿。」
「小李四!你這招哪兒是想殺本王呢?你是想給本王搥肩吧?本王生得俊俏,被男人愛上也不是沒有過,不過本王無龍陽癖,你的心思本王只能辜負了。唉!咱們歇會兒,本王來示範……」
格鬥場上,死王將他的招式改了,打一回讓他瞧,果真比起他原來的致命,他卻仍是傷不了死王分毫,連衣角也摸不上。
「欸欸欸!張三啊張三,本王上回教你的招,你怎就使得這麼軟?真讓本王汗顏,到底是本王不會教徒弟,還是你張三沒悟性啊,當真要逼本王發狂嗎?嘖嘖!」
他們天天在格鬥場上打,三十日過去,不知不覺間他武藝竟精進不少。
最後一日,死王拎起他衣襟,輕而易舉將他整個人拋出格鬥場外。
死王站在格鬥場上,真真像個睥睨一切的王,居高臨下看他,說:「能擋下本王三十招,其實到外頭打,你大概找不到什麼對手了。張三還是李四啊,咱打了整整三十日,你降是不降?
若不願降,你走吧。沖著咱師徒一場,本王不為難你。」
師徒一場?當時的他覺得很暈!他幾時拜死王為師了後來,他選擇不降,其實也不信死王真不為難他。沒想到,死王當真讓他走,他一個人忽爾河過了大半,將事情想一遍,又默默走回頭降了死王。
再後來,輔君同他說了一席話,他更加肯定向死王效忠是再正確不過的……
「你想啥呢?」死王壓低聲,推後頭人一把。
「屬下想起當年王上救了屬下的光景。」時時不像個王上、時時做出格事兒的王上,人到了帝都,坐上龍椅,還是出格。
「記起本王的恩德來了?哼、哼,本王還是比你家徐公子好些的吧!」死王哼聲。
「……」並非如此,好嗎他是想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用在王身上再恰當不過了!對禮節滿不在乎的出格性子,看來這輩子是沒得救了。
須臾,死王開口,「人已經快到了,沒聽見嗎?別再神遊。蹲低些,貼緊牆,要是讓你家公子發現,本王看不了戲,有你受的。你家公子功夫頗高,大概能跟本王過上五十招,不錯、不錯!閉息。」死王聲音極低。
瞬息間,一抹黑色身影疾速飛掠而過,窗扉被無聲推開,瞬眼間黑影飛進毓芳殿。
周念霜靠在暖閣桌上,望著一盤棋子布過半的棋盤,似是在思索下一步該走哪兒。
燭光搖曳,她轉而拿起小剪修去黑濁的燭芯,擱下剪子,她又對棋盤發怔。
她想起後來京都城百姓大多已南逃,有兩月余的寧靜時光,白日里質庫沒什麼事忙,她就在鋪子前堂看書喝茶,黃昏回府,燒幾道菜同阿書一塊兒用膳,飽食后,阿書陪她下棋、或者聽她彈箏。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他們過得像對尋常小夫妻,白日阿書總不在,忙什麼,她也不過問,日頭偏斜后,阿書會上鋪子接她一道回府。
周念霜瞪著棋盤,她……是太過後知后覺了!阿書同她過那段日子的心境,必定與她不同,她的心思全想著死王進京都后該如何應對……她曉得她註定好的命運,但阿書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