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阿書他……今日會難受吧!她真不該……
忽然一道黑影,來人轉眼已坐到暖閣榻上面對她。
周念霜嚇了一大跳,看清楚是誰后,她張嘴愣怔片刻。
「阿書……」終於喊出聲,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或許在她心裡隱約也猜到他會來。
「小姐這盤棋,下得不錯。」徐豫書低頭掃眼棋盤,他在她身後立了片刻,她的模樣,全印在他心口上。
「你不該來的。」她低嘆一聲。
「小姐喜歡他嗎?」他眼帘一眨也不眨地瞧著她。
要說不喜歡嗎?似非如此。但喜歡嗎?又答不上來。徐豫書突如其來的問題,她竟無法回答。
徐豫書看著燭光下,周念霜眼波里最細微的流轉,心隱隱地痛了。
「才多久時間?」他走近,執起一顆白子捏在指間,「他真那樣好嗎?對小姐好到足以令小姐動心?」這一剎,徐豫書指間的白棋,無聲碎成粉末。
「阿書,我有我的苦衷。」周念霜咬牙,看木桌上的粉末,知曉她有多傷他。
「是苦衷嗎?我倒覺得小姐是情不自禁。他們說,他生得極好看,賞小姐的都是上品,小姐喝的茶也是他親制的。他做的,往後興許阿書也能做得到,除了比我生得好看……」
「不是這樣的!」周念霜看他眼底壓抑的難過,彷佛有人拿了刀生生割她的心!「真不是這樣。」
「那又是怎樣?」植清回報她今晚要服侍死王,他幾乎想也不想,一路從南山坳飛奔而來,三十里長路上,他多怕來得太遲,多怕她已經是死王的人。
「小姐十二歲為阿書做的傻事,阿書從來沒忘。那年我讓西夷來的探子過了重傷寒,一陣冷一陣熱。小姐竟然聽信蒙古大夫說阿書氣血不足,若能一日喂血三回便能挺過傷寒。小姐割腕,每日割上三回,喂阿書喝血……」當時的他嚴重昏迷,根本不知發生何事。
直到他醒來,發現她竟將手腕貼在他唇邊,溫稠腥甜的氣味撲鼻而來。
至今,她手腕仍有當時留下的疤。後來他逐漸復原,找到了蒙古大夫,將那害人的大夫五馬分屍了!
那是他生平第一回為私情殘酷殺人,卻不後悔。
徐豫書拉來她左手腕,撩起衣袖,那疤依舊如此醒目。
他撫著,低聲道:「我以為這是小姐對我的心意,我的傻小姐,甘願不顧自己體弱,喂我喝那麼多血……我醒來看小姐臉色慘白,問了勤湘后,才知小姐傻傻喂我三天血。小姐不知,阿書很是感動,若不是國讎家恨未報,若不是那麼多人等著……阿書老早求了老太爺。」
那時的她,很喜歡、很喜歡阿書。
那時的她,覺得就算為阿書死也無妨。
然而時過境遷,她重活一回之後,那樣義無反顧的喜歡,變得淡了。
「我那時年紀還小,看不清自個兒的心思。」她輕輕將手抽回。
「小姐現在可是看得清?已經不再那樣喜歡阿書了?」徐豫書笑了笑。
「我們今生無緣,是我不好……阿書,不要再為我涉險,我不值得。」
「不,小姐沒有不好,而是阿書不夠好。小姐確實想清楚?不跟阿書走嗎?」徐豫書最後問。
「我不走。」周念霜嘆道。
「小姐可想知道,後來那個讓你喂血的蒙古大夫什麼下場?」徐豫書很淡地笑了。
「他怎麼了嗎?」
「我讓人將他五馬分屍,再丟到深山喂猛獸了。」他平靜無波道。
周念霜聽得心驚,她未曾見阿書如此充滿厲氣的模樣。
「在我心裡,小姐就是這分量,誰傷了小姐,阿書定加重回報。死王身邊多少佳人,來日小姐定要傷心。小姐是不是跟他,阿書仍護著小姐,凡傷小姐的,阿書亦會加重回報,這是阿書今生對小姐的承諾。」
「阿書……」她難過得說不出象樣的話,目光泛淚。
「傻小姐!」徐豫書倒是瀟洒笑了,千言萬語滅寂於一陣沉默中。他撫撫她頭,如來時無聲,去時亦無聲。
寂靜蔓延了片刻。
待徐豫書腳風再也聽不到,死王終於站直身往朝陽殿方向走,不搭理身後人。
「王上。」蒙面人瞧王的臉色不大對勁,出了聲。
「都十二歲了!還傻著,蒙古大夫的話居然也信!」死王自顧自的低聲道。
「那年徐公子的狀況危急,大家急得慌。」
「大夫是你們找的?」死王聽見,回頭瞥了一眼。
「家兄聽人說那大夫是南方來的神醫,碰巧遊玩至京城……」
「所以你胞兄才是個傻的你跟了我幾年?應當知曉聽人說的消息,多不牢靠。」
蒙面人無語,那時的他的確正忙著幫死王布線,播散假消息。
「幸好這樁傻事沒你的分兒。要不,本王會吐血,哪就這麼壞運攤上個笨徒弟?」
「……」他真沒過拜死王為師啊!
「你說說,人血喝起來會是啥味道?」死王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
蒙面人傻了。他哪裡知道?
「你割點血來,我喝喝看。」
「……」不會吧?
蒙面人猶豫了一剎,接著抽腰間匕首就要落刀,死王卻揮手阻止。
「別急,你緩緩。本王仔細一想,你的血本王喝不下口。要喝,也該是喝美人的血才香甜。」
蒙面人若有所思,瞧了死王半晌,才試探地問道:「王上莫不是對周姑娘動心,吃味了?」
「吃味本王誰啊!從來就是姑娘家為本王吃味的分兒,幾時輪到本王為個傻姑娘吃味!呿。」
「王上說過周姑娘是個機靈的。」蒙面人低聲提醒。
「喂血補氣這種鬼話都信,哪是個機靈的根本是個傻的、蠢的!」
罷了,王上說的都對。蒙面人不出聲。
「欸欸,你倒是給本王說說,人血喝起來會是啥味道?」
「……屬下沒喝過人血。」
「你家徐公子喝過,你不會幫本王問問嗎?」
「這……」總得先放他回去,才能問吧。
「罷了、罷了,本王一會兒『寵幸』周姑娘,再問問她肯不肯讓本王喝一口她的血?她應當是肯的。」
「王上要喝周姑娘的血?」確實是吃味了吧。他再次試探。
「怎麼?你家徐公子能喝得,本王喝不得周姑娘的血?」死王不滿了,反問。
「王上自然能喝得。」
「你放心,本王不像你家徐公子貪心,一喝喝足三天,本王只喝一口嘗嘗味道便好。」
「是……」話不是這樣說的吧?
「你回吧。本王趕緊準備,該去寵幸我的愛妃了。」死王揮手,趕人回去。
「王上,也許喝不到周姑娘的血了。」
「這話怎說?」死王挑眉,「你覺得愛妃會拒絕,不肯讓本王嘗嘗味道?」
「屬下斗膽猜測,會是王上捨不得咬下口。」
「你這兔崽子,縱使你是本王愛徒,惹毛了本王,也照樣剝你皮。」
「屬下……」不是你的徒弟、不是你的徒弟啊!
「本王沒咬過人,自然是咬不下口,但讓愛妃自個兒割點血出來,總是可以的。你,可以快滾了!」死王低喝。
入朝陽殿後,死王換上早讓人備好的金色龍紋紫紅新袍,照轅朝規制,金色龍紋紫紅新袍是帝王迎娶帝后,新婚之夜當穿的禮袍。
這金色龍紋紫紅新袍一穿上,死王步出朝陽殿,王宮裡那群默然無動靜、讓死王養在各宮院的佳人們,不消多時便得消息,一個個地跳了腳。
【第六章】
「王上駕到。」毓芳殿外內監喊道。
周念霜理了理情緒,從暖閣下來,穿上繡鞋走至花廳門堂前。
這時勤湘進來,幾名宮女與兩名嬤嬤也跟進來,全站她身後。
傍晚還沒入夜前,她便將身邊服侍的人全遣出去,包括勤湘,只一個人獨處,因而勤湘也不知徐豫書來過的事。
一行人腳步聲趨近,周念霜頭沒抬,直接跪迎。
「王上萬福。」這幾日,宮裡連教禮儀的嬤嬤都有了,各宮院配兩個嬤嬤。跪迎之禮,她跟教儀禮的嬤嬤習了十數回。
這王城越來越有模有樣了,聽內監宮女們說,過幾日連妃子也要正式封名了。
「愛妃起來。本王差人送來的新服,愛妃怎沒換上?」死王皺了眉頭。
周念霜蹙了眉,才站起來的她又跪伏,遲疑了半晌,低聲回道:「王上,新服於禮不合,民女不敢換上。」
「哪兒不合了?」死王特意瞧了瞧周念霜身後的嬤嬤。
「嬤嬤說,那新服是帝王迎帝后新婚之夜的禮袍,民女身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