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嘴碰到的事情是這樣的:民政局廖局長的老丈人在洗澡時腦溢血突發過世,頂頭上司的老子死了,殯儀館從上到下像砸開了鍋,忙得團團轉,從送去火化到布置靈堂到追悼儀式再到最後的上山入土,每一個環節所長都要親自督辦,焦頭爛額忙了幾天,終於圓滿完成任務。局長很滿意,殯儀館上下很高興。
在局長丈人入土當晚的白喜酒宴上,大嘴和同桌一干人正喝得高興,推杯換盞間,所長忽然跑來把他拉到一邊,說:「小武,廖局的手機好像落在咱們單位里了,你去給拿一下。」
大嘴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現在?明天行不行?」
所長一瞪眼:「你說行不行?怎麼這麼不知事!」
大嘴撓撓腦袋,看看錶說:「這個,現在都九點多了。」
所長眉頭一皺:「怎麼,你怕?不是吧,做這行還怕這個?」
大嘴有苦說不出:「不是怕,我是覺得……」
沒等大嘴把話說完,所長不耐煩地打斷他說:「別啰嗦了,快去快回,廖局等著要呢,哦對了,回來喝完酒別急著走,我這有條好煙,廖局給的,回頭你拿幾包再走。」
大嘴心裡嘀咕著老子房間里的好煙塞了幾抽屜,還他媽在乎你這幾包,你他媽拍廖局馬屁,卻要老子衝鋒陷陣,操你祖宗N個代。大嘴在心裡把所長罵得狗血淋漓,嘴上卻不敢多說。所謂領導一揮手,咱就跟著走。領導的話,不聽不行。
「那,行吧,我去拿,對了,手機不會在靈堂吧?」
「不在,廖局說應該在我辦公室桌上,哦對了,我辦公室鑰匙給你,快去快回啊!」
「嗯哦。」大嘴接過鑰匙,陰陽怪氣地應了一聲,心裡琢磨著最好拉個伴一塊去,看看在場的這些,沒一個合適,最理想的同伴自然是我和猴子,可廖局的酒席輪不上咱們這種小卒,這在白天還可以打單位電話,可晚上就不知道怎麼聯絡了(那時還配不起手機),去住處找吧,萬一不在怎麼辦?開車去殯儀館拿個東西來回頂多十分鐘,這耽誤久了不合適,算了,自己去吧,幸虧他媽的手機落在所長辦公室,要是在靈堂……我操!大嘴打了個哆嗦,不寒而慄。
大嘴開車來到殯儀館門口,倒好車,拿上手電筒(殯儀館周圍沒有路燈,一入夜,黑得嚇人)正要下車,想了一下,又折過身把掛在後視鏡下方的桃樹枝取了下來,裝進口袋。
下了車,打開電筒,四周一片死寂,殯儀館黑黝黝的輪廓依稀可見,山風吹過,冰冷刺骨,後山忽然傳來幾聲怪異的鳥叫,聽得人頭皮發麻。大嘴捏著電筒在車旁站了幾秒鐘,把上身拉鏈拉實,用力咳嗽了幾聲,大聲唱著好漢歌往裡走,走進大院,歌聲越唱越小,越唱越恐懼,到最後乾脆沒了聲音,三步兩步跑到所長辦公室,開門亮燈,100瓦的白熾燈讓大嘴如沐春光。廖局的手機正放在辦公桌的邊上,大嘴拿起手機,關燈轉身離開。才關上辦公室的門,手裡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在寂靜的走廊里響得格外刺耳,大嘴精神緊張,嚇得立刻把手機丟了出去,手機鈴聲隨即停止。
糟糕,別他媽摔壞了。大嘴此時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嘴巴,打著電筒跑過去找到手機,拿起來按了幾下,一切正常。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大嘴把手機揣進褲兜,正要離開,手電筒閃過大門右側,好像看見那地方站著兩個人,這下把大嘴嚇得不輕,殯儀館離城區有幾公里,周圍沒有任何建築,後山的墳墓除外,這麼晚了,除了鬼,有誰會跑到這裡來?大嘴突然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汗毛在一瞬間全部豎起,若面前有鏡子,他相信此時會有一個毛髮炸開的自己站在面前。
大嘴站在原地躊躇不前:直接走吧,可要經過那兩人旁邊,這不確定一下是什麼東西哪敢靠近過去;這不走吧,杵在這不嚇死也會被凍死。沒準是自己太緊張看錯了,再看一下吧。大嘴安慰著自己,猛地把電筒照了過去,同時嘴裡大喝一聲:「什麼人!」
那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我們是學生。」
學生?大嘴順著電光看去,看見一男一女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小孩正縮在大門旁邊。他媽的原來是兩個小兔崽子在談戀愛,真有雅興,哪談不是談,談到這來了,嚇死我了。大嘴心裡嘀咕著,一顆懸著半空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走過去,問:「你們倆在這做什麼?」
女孩子長得挺清秀,說:「來這玩。」
「玩?!」大嘴哭笑不得,這是人玩得地方嗎?「快回家吧,曉得這是什麼地方不,不能玩,快走快走。」大嘴邊說邊走到車旁,打開車門,扭頭看了一下那兩個中學生,居然還站在原地不動,他問:「要不要我帶你們一段?」
「啊,好啊。」兩人看起來很高興,小跑著來到車前。大嘴搖搖頭,說:「你們坐後排。」說著自己就坐上了車,等了一會,見兩個人還不上,催道:「快走啊?」
那男孩點點頭,指著後面放屍體的車廂說:「我們能不能坐那?」
「坐那?!」大嘴差點沒噴出來,說:「你知道那是給什麼人坐的嗎,說出來嚇死你,別廢話了,快上車,不上我就走了。」
男孩牽著女孩的手退後了幾步,說:「那謝謝你,你先走吧,我們不坐了。」
「哎,不是不讓你們坐,後面有東西,不能坐,上車吧,我還有急事呢。」大嘴畢竟心好。
女孩說:「算了,我們走回去,謝謝你哥哥。」
大嘴被搞得莫名其妙,說了句隨便你們,一踩油門往城區里開去,開了十幾米遠有點不放心,從右視鏡里看了看後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
第二天上午大嘴來到單位上班,看到殯儀館門口停著兩輛警車,裡面亂鬨哄的,有人在大哭大叫,幾個警察正在進進出出。
出什麼事了?滿腹疑惑的大嘴在門口拉住一個認識的警察劉俊,問:「裡邊出什麼事了?」
劉俊搖著頭說:「兩個初中學生,昨天晚上不曉得跑到這裡幹什麼,死掉了。」
兩個學生?死了?大嘴心裡咯噔了一下,趕緊問:「是不是一男一女?」
劉俊有點吃驚:「沒錯,哎,你怎麼知道?」
大嘴說:「這兩個學生我昨天晚上見過,昨晚還好好的,怎麼今天一大早就死了?」
「來來來,等會慢慢說,你先跟我去認下屍,看看是不是你昨天晚上見過的那兩個學生。」劉俊領著大嘴,來到殯儀館靈堂右側的小道上,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正擺放在那裡。大嘴跟在劉俊後面慢慢靠近,蹦跳過快的心臟嘭嘭嘭地敲擊著他的胸口,大嘴感到有些窒息。當劉俊把白布掀開,那兩個學生猙獰的面容暴露在大嘴眼前時,大嘴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這音量之大,嚇得半蹲的劉俊差點栽倒在屍體上。
據劉俊回憶,當時大嘴的臉色慘白,幾顆冷汗刷地一下就滑了出來。後來法醫驗屍的結果出來后,劉俊說:「當時我還覺得大嘴反應過度,但現在看來,這種反應是正常的,換做我,恐怕叫得比他還響。」
大嘴一臉驚恐地說:「沒錯,就是他們!我昨晚看到的,就是他們兩個,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死了?怎麼死的?」
劉俊拍拍大嘴的後背,示意他平靜,說:「身上沒有任何傷痕,看起來死前受過什麼巨大驚嚇,法醫等會過來。」
二十四小時后,我們知道了驗屍結果:這兩個學生的死亡時間在昨天晚上八點至八點半之間,死亡原因是驚恐過度。
大嘴在得知這個結果時,目瞪口呆了大概十幾分鐘,要知道,他昨天晚上是九點多才從飯店出發來殯儀館拿手機的,按這個時間算,那兩個學生在大嘴見到他們之前已經死了,那大嘴看見的,應該是……
這件事在我們鎮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時間大嘴見鬼的事件眾說紛紜,版本也是層出不窮。雖然大嘴不是頭回遇見邪乎事,但這回發生的事情,卻結結實實把他給嚇住了,為此大嘴還一度產生了辭職不幹的想法,最後在我、猴子和王師傅等人的勸阻下,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在我們小鎮上,一份穩定收入又好的工作實在難求。
不過自那次起,大嘴再也不肯晚上一個人去殯儀館了,用他的話說就是:「他媽的,把我殺了都行,就是不能再讓我晚上一個人去那鬼地方了。」
幾天後在閑聊時我們又談到這件事,王師傅說,那兩個學生應該是傍晚去的殯儀館,兩個學生處朋友(談戀愛),在大院里怕被人看到(其實當時人已經全部走光,殯儀館周邊白天都看不到幾個人,何況快要入夜?),於是就跑到靈堂右側的小道上,那裡是夠隱蔽的,可他們不知道,在距他們左側兩米開外的一幢倉庫模樣的房子,就是現在還放著兩具無名死屍的存屍房。
「我在那裡都遇過件邪乎事。」王師傅說,一年前的某個下午,他幫忙抬了一具死屍放冰櫃冷藏,死者家屬塞給他一包煙,當時忙,又恰巧身上沒口袋,就把煙順手放進停屍房外的一個廢棄辦公桌的抽屜里,等忙完,就忘了這事,第二天想起來,過去拿煙,那包煙原封不動地放在原處,他拆開拿出一支叼在嘴上,點火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支煙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可就是怎麼點也點不燃,用火機燒了半天了,連煙頭子的顏色都沒有變,再換幾支,均是如此,王師傅知道有詭異,就把煙給丟了。
說到這,王師傅惋惜無比:「可惜哦,軟包中華喲。」
猴子猜測說:「是不是煙受潮了。」才說完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再怎麼受潮的煙也不至於怎麼燒都沒反應吧。
王師傅說,在殯儀館這地方出現這些事情也不稀奇,就是可惜那兩個初中生了,小小年紀就,哎……至於那兩個學生那晚究竟看到了什麼,有過怎麼樣的恐怖經歷,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