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佯裝老成
家門子就在城門底下,姚惠然推門進院子前還打了個飽嗝。
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微風吹過時樹葉的嘩嘩聲,帶著一股甜膩膩的桂花香。
姚惠然抬頭一看,這才瞧見院中那棵老桂樹,已經開花了,只是還不太多,只零星的點綴在樹冠頂端。
天氣晴朗,不涼不熱,又有滿園香氣,心情立時便好了許多。
進得門來,隨手將院門關上,又將手中東西全數堆在桂樹下的桌子上,她這才招呼了一聲姚世寧。
不多會兒,姚世寧踱著小方步從屋內走了出來,瞧著還挺從容,姚惠然看著心裡發樂。這孩子還挺沉得住氣,其實心裡不定怎麼慌張,說不定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抬手招呼他過來,先指示他幫忙把買來的菜、肉、水果拎到灶間——首先要培養的便是家中人人平等、都要幹活的思想。哪怕他是男孩子,那也是一樣的。
姚世寧原本正在屋內看書,聽到姐姐喚自個兒,便出了屋子。此時看著擺在桌上的一堆東西,面色頗有些詫異。待聽到姐姐要他拎進灶間,倒也十分聽話,拎了那幾樣東西就進了灶間,一一擺好,這才又出了屋子。
腳還沒邁過門檻,便聽見姚惠然在外面讓他順手捎出一副碗筷。他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照辦了。
「宣哥兒怎麼樣?」接過姚世寧手裡的碗,姚惠然一邊開著罐子一邊問道。因為路途實在近的很,混沌還是熱氣騰騰的,一點兒都沒蔫。一股腦兒的被她倒進了碗里,推到了姚世寧的面前。
看著那小孩兒呆愣愣的看著面前飄著蝦皮香菜的混沌湯,她笑了笑,又將一邊的紙包打開,也推到了他面前。正是兩個沾著芝麻、烘烤的外焦里軟的炊餅。
姚世寧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吃食,他實是有些餓了,卻還是慢條斯理的抬了頭先回答了姐姐的問題,「宣哥兒半個時辰前睡著了。」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他一向睡得安穩,一覺怎麼也得一個時辰。」
姚惠然聽了點點頭,心裡算了算。
自早晨喝了碗米湯,小嬰兒已經有四五個小時沒有進食了,便是睡得再安穩,估計也快餓醒了。一會兒便要燒點熱水,給他化奶糕子喝。
一邊想著,一邊看向坐在對面吃混沌的姚世寧。
那孩子應該十分饑饉,可坐在凳子上腰板挺直、動作從容,完全瞧不出他正餓著肚子。姚惠然心裡再次感慨,姚家把這個庶長子教的還真是不錯。
就是不知道書念得怎麼樣。
想到這裡,她隨口就問道,「寧哥兒可知道這附近有家私塾名叫毓秀書院的?」
姚世寧從小被教導「食不言寢不語」,此時他剛往嘴裡放了一個混沌,正含在嘴裡。而嘴裡含著東西的時候萬不能開口說話,這會子被姚惠然冷不丁問了句話,差點憋紅了小臉。
「別急,別急,咽下去再說。」姚惠然汗然,忙自桌上放著的茶盤中給他倒了杯溫茶推了過去。她早已習慣自己那個時代,將飯桌當做了議事桌,卻完全忘記了古代那個「食不言寢不語」的禮儀規矩。
姚世寧努力將口中的飯食咽了下去,又喝了口水,這才點頭說知道,「毓秀書院的山長出身江寧喻家,與如今的喻閣老乃是同宗的兄弟,他自己也是探花郎出身。」
姚惠然有些驚訝,原來這個書院這麼出名,便是這樣一個小孩子都知道么?
見姐姐一臉驚訝的樣子,姚世寧別過臉去,補了一句,「爹爹給我啟蒙時曾經提過,若是我學的好,便送我去毓秀書院考試。」
他跟著爹爹念書時,便總聽爹爹提起毓秀書院,便是從那時起,毓秀書院在他心中便成了一個十分神聖的所在,就仿若國子監在天下舉子心中的地位一般。他雖是姚家長子,卻是庶子,雖受祖母爹爹寵愛,卻沒有母族撐腰,所以他向來明白的很,也一直用心讀書。只想著能過了毓秀書院的考試,進入書院學習,走上科考這條路,到那個時候自個兒也能撐起門楣,不用再看旁人臉色。
只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不說沒人領他去考試,便是考過了又能如何?
家徒四壁的,吃飯都成了難事,還得大姐姐出門去做工,又那裡交得起一年二十兩銀子的束脩。
他低著頭,任憑混沌碗里的熱氣熏到眼睛里,氤氳起一片霧氣。心頭暗淡,便是原本香滑的魚肉混沌似也變得不那麼誘人了。
「那你能考上么?」
對面傳來的一句話讓他一頓,呆愣愣的抬頭看向坐在對面兒的人。那人還是那一副模樣,自從自己記事起,見到自己便蹙眉瞪眼、一臉怨懟。可如今,她的眉頭散開了,見著自己不說有多親近,卻也沒了往日那種怨恨。
她正在翻著桌上剩餘的紙包,等了會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便抬眼看過來,「我打聽了一下,說是每季末的兩天是考試的日子,這一季已然錯過去了,若想考試便得等年關之前,若是考過了,來年開春便能跟著上學了。」
姚世寧紅著一雙眼,應了一聲,急急道,「我能考上的!爹爹當初說我學的很好,原本便打算夏末帶我前去考試。可是,可是……」
話沒說完,蓄在眼眶裡的淚滴子到底沒忍住,掉了下來,落在了混沌碗里。
他忙抬了袖狠狠擦了兩把,不再說話,低了頭呼嚕嚕的將混沌喝完,全沒了方才的那一派從容。
姚惠然看著他,嘆了口氣。
待他全數吃完,便將方才打開的紙包推到他的面前,「這是給你買的筆墨和紙,如今咱們家這樣子,也買不來更好的,且學問好壞也不在此處。」
一邊說著,她起了身,拎著給小嬰兒買的奶糕子,進了灶間,剛邁過門框想起那盛混沌的瓷罐子是借用人家的,忙住了腳,囑咐姚世寧吃完飯將那瓷罐子給人送去。
回眼望去之時,恰又起了風,小小的孩童坐在晃動的樹影之中。身上落了幾片花瓣,他抬手輕輕拂去,聽聞姐姐這般交代,轉臉應是,揚了個笑容。似再不復佯裝的老成,終是有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快樂。
姚惠然笑了笑,拎著東西進了灶間。
將東西收拾好,轉頭看看,真是冷鍋冷灶。先進了東間,見小嬰兒睡得正香,這才放心的出來。
灶間有口不大的瓷缸,上面蓋了竹篾子所編的蓋子,姚惠然揭開一看,還有半缸水。這小院子里並沒有井,也不知道是誰去外面挑的水。
盛了一壺水放在爐子上,捅開早晨封好的爐子又添了些煤塊,便只等著水開便是。趁著這當口,姚惠然將買來的菜洗摘了一番,放在竹蓋子上晾著。
又把那幾個果子洗了,拿一個瓷碗裝了。
這些事瞧著瑣碎,做起來倒挺費時間,忙活完,爐子上的水也開了。
拿個瓷碗盛上一碗晾著,其餘的便都倒進了院子里穩著的大青花茶壺中。
等瓷碗里的水不那麼燙了,將奶糕子切了半塊放進碗中,慢慢待它化開,就變作一碗濃稠的奶汁。
摸著還是燙手,便放在一旁晾著。
正要進東間瞧瞧小嬰兒醒了沒有,院子里卻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姚世寧出門還人家瓷罐兒,便是回家也不會敲門,想是旁人敲門。
拎著裙子出了灶間,剛走到大門口,還未應聲,便聽到姚世寧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似是在與人說話,「……每日這般勞動你,委實是過意不去。」
這麼大點的孩子,說的這話跟老學究似的,姚惠然聽著都覺得酸牙,正要開門又聽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不是什麼大事,小兄弟客氣啥,咱們鄰里街坊的,可不得互相幫襯著些。」
聽著聲兒有些啞,似是正在變聲兒的男孩子,她上前開了門,一眼便瞧見一個壯實的少年擔著兩桶水正站在自家門前與姚世寧說著話。
那少年不妨門突地打開來,回頭一見姚惠然立在門口,本來黝黑的臉龐倏地泛上了紅暈,連頭都垂了下去,磕巴的說著,「姚家二妹子,我來送今兒個的水。」
原來家裡的水都是這個少年給送來的呀,姚惠然驚訝的看著這個高壯的少年。自面相上瞧他年歲可不算大,也就十三四的模樣,可這身子板夠高壯的,便是與成年男子也差不多少了。穿著一身青布做的裋褐,赤腳穿著草鞋,瞧著家境也不算富裕。
姚惠然尋思的功夫瞅了一眼姚世寧,姚家小三兒十分聰明,立刻沖她做了一個口型。
心領神會的掛上笑容,姚惠然忙將少年往家裡讓,「徐大哥快進門吧,瞧你一腦門子的汗,快進來喝杯涼茶,去去熱氣。」
如今雖過了八月十五,早晚涼爽,可這正午時分依舊能感覺到秋老虎的厲害。
那徐姓少年嘿嘿的笑了兩聲,依舊一副不敢抬頭的靦腆模樣,低著頭擔著水進了院子。進了院子,又自顧的將兩桶水一股腦兒倒進水缸里,恰好將那口缸裝滿了。
這一家子皆是婦孺,若是沒這麼一個人幫忙,吃水還真成了問題。姚惠然想著這事兒最好能長期維持下去,面上便帶了笑,殷勤的端了一杯加了冰糖的涼茶,待那少年將兩桶水倒進水缸后,便將涼茶遞了過去。
少年十分率真,並不矯情,見她遞了茶水過來,雖依舊不好意思,卻伸手接了過來一飲而盡,而後便咧著一張嘴笑著離開了。
姚惠然這會兒才瞧向坐在院中桂樹下看書的姚世寧,姚世寧見姐姐瞧他,便放了書本說道,「徐家哥哥住在後街,家裡有個小窯,平日里便燒些瓦盆瓷碗為生。這些日子,家裡吃水皆是靠了他的。」
原來是這樣,姚惠然點了點頭,可既然平日里皆是他送了水來,為什麼這個身體沒有半點對這少年的印象呢?
她心頭不解,又不能詢問姚世寧,正疑惑著,便聽到姚世寧說道,「二姐姐平日里從不待見他,今日怎的對他這般客氣?往日里都是大姐姐給他端茶倒水的。」
咦?
竟是這麼個緣由么?那少年不成是瞧上了姚琇瑩?
想想也是,姚琇瑩長得確然十分漂亮,雖有些懦弱,卻也有著書香門第閨閣小姐的柔弱秀氣,不似這市井裡那些大大咧咧的姑娘們。被這樣年紀的愣小子惦記著,倒也可以理解……
她心裡這般想著,又尋思著待晚間姚琇瑩回家后,仔細問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