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滿載而歸
正摟著小妾做著迷夢的何路良被宋國忠剛從暖哄哄的炕頭上叫醒的時候,非常非常生氣,什麼話也沒說,抬手就扇了倒霉的宋國忠一個大耳括子。宋國忠兩頭受氣,還不敢吭聲,支支唔唔地說不清楚。
武進實在看不過去宋國忠的窩囊樣,簡直一點做人的尊嚴都沒有了,便重重地咳了兩聲,何路良這才發現宋國忠後面還有個人,不過屋子裡光線比較暗,看不清是誰,他以為是手下大排隊的哪個隊員,便毫不客氣地叱喝起來:「哼什麼哼,膽子不小,反了天了還!都給我滾出去,不然有你們好看的!」
宋國忠生怕身後的煞神發火,一槍崩了自己的主子,那可就衣食無著,得上山頭干那打家劫舍的勾當去了。「呃,這個,東家,您消消火,消消火!」
「哼,出什麼大事了,說吧,要是沒啥事,有你小子受的!嗯,你後面那是誰啊?屁都不會放一個!」
「東家,是這樣的,咱們家來了幾位英雄……小的後面的,就是其中一位!」
「來就來,咱何家大院有人有槍,還怕誰不成?!呃,等等,你說什麼?」何路良陡然清醒了,睜大了眼睛向宋國忠身後看去。
「何老大,火發完了吧?還是快點起來吧!」
「東家,弟兄們都在院子里等著吶,就差您了。」
何路良渾身一個激靈,三十多號人,一聲沒吭,一槍未放,就全被人家拿住了,這到底是哪路綠林、哪座山頭的?這麼厲害!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想去摸枕頭下面的王八盒子。王八盒子的毛病多多,準頭也不行,不過幾米的距離,想打不中都很難,至於會不會誤傷到宋國忠,他也顧不了了。
此時他懷裡的小妾也醒了,聽了他們的對話,臉色煞白,神情緊張地盯著何路良去摸槍的手----這一打起來,一槍打倒對方還好說,否則她就得遭殃。
「何老大,要是我是你,我就不會摸槍,撕破了臉,恐怕大家都不好看吧!」
「嘩啦」一聲拉槍栓的聲音----對付這種小角色,三八大蓋足夠用了。那小妾一聲尖利的慘叫,震得屋頂發顫,讓武進甚至感覺樑上的灰塵都震得掉下來了,不禁直納悶她哪來的這麼大嗓門,搞得自己好像把她給怎麼樣了似的。
何路良小心一抖,伸出去的手僵在那裡,心裡鬥爭了一會兒,又慢慢把手抽了回來,乾笑道:「哪裡的話,何某歡迎還來不及。古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您說是不是?」
「別跟我文了!快起來吧!沒聽這位宋兄弟說嗎,就差你了!」
何路良千不情萬不願,也只能在槍口的威逼下套好衣服,低著頭出了屋門,武進過去順手把枕頭下面的三八盒子摸走,惹得那小妾又是一聲尖叫,以為他要圖謀不軌。
武進警告了她兩句老實點,便十分鬱悶地跟在宋國忠後面出了房門,甫一出門,落入眼帘的就是張志先、鄭常松一干人等那不懷好意的怪笑。百口莫辯,鬱悶吶!
「各位好漢,何某人有失遠迎,有罪有罪!」何路良心在滴血,卻不得不堆出滿臉可掬的笑容,團團抱了個揖。
羅立勝打量了他一下,跟電影電視里的地主老財差不多,估計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詢問這種滑頭武進應該比較在行,「小武,你來問他。」
又是我!武進站到何路良面前:「你就是何路良?」
這不是廢話么?你不是剛才在屋裡就知道了!可這話不能出口,那是跟自己的小命、或者身體某個部位過不去。「呃,小的就是……敢問諸位好漢的尊姓大名?也好讓小的瞻仰瞻仰威名。」
武進明白,對付這種沒見過多大世面的地頭蛇就得硬,讓他乖乖服軟,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狗屁!瞻仰個屁!老子們升天了嗎?是不是還得立個牌位讓你供著?」
何路良識相得很,不管是真是假,這位的火頭大得很,別惹他,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是是,小的就是嘴笨,連個話都不會說,該打!」說著,伸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括了兩巴掌。
這種情形只在電視上看過,隊員們都樂了,張志先有心作弄他:「我說,老何啊!」
「啊?」何路良也很鬱悶,平時自己都是被人「何老大」、「東家」地捧著,什麼時候成老何了,聽起來真不習慣,跟河邊的那些打漁的差不多,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哎,好漢,您有事儘管開口!」
「老何,我覺得你不夠真誠,打嘴巴有打得這麼輕的嗎?」張志先的槍口有意無意地抬了起來,指著何路良。
何路良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抬起右手,「啪啪」兩聲,重重地打了自己兩個耳光,聲音清脆,兩邊臉頰立刻紅了起來,多出五條指印。大排隊隊長們睜大了眼睛:乖乖,東家打那些佃戶也不比這狠到哪裡啊,這要是被他們看到,還不得樂死?
張志先滿意的點點頭:「認罪態度不錯,還有救。」
何路良心頭一喜:這是打算放過我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回頭一定給您老上三枝高香!
武進看看這傢伙的氣焰被打下去不少:「何路良,你養的人槍都在這兒了?」
「不敢欺瞞好漢,都在這兒了。」
「噢,你兒子呢?到哪兒去了?」
何路良心中一寒:不好,連我兒子不在家都知道,看來是有備而來,輕易打發不掉了。他心裡慌張,卻沒想到這純粹是武進詐他的。
「好叫好漢得知,犬子上個月就去哈爾濱了。」
「噢,去哈爾濱了?幹什麼去了?」
「回好漢:犬子是去採購些日常用度的物什……」
「你看,說假話了吧!」
「啊?」
「你兒子去哈爾濱,還能不帶隨從、不帶槍?可剛剛你還說你家的人槍都在這兒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存心侮辱我們的智商是吧!啊?」
壞了!何路良聽不懂最後那個「智商」是什麼意思,可是對方發了火,瞎子都看得出來。「好漢!好漢!……」
「別叫好漢,一口一個,老子聽了煩得慌!」
「是是是,是這樣的,小的不是有意隱瞞,是真的一時慌張,沒想到啊!您老消消氣,見諒見諒!」說著,滿臉諂笑,連連抱拳。
「真的?我很老嗎?」
何路良的苦瓜臉掛了下來,見過難纏的,沒見過這麼難纏的!隨便自己怎麼說,這位都要挑個刺,這是存心找茬啊,可別找借口把咱給崩了!
於是,他的態度更加恭敬了:「絕對是真的,小的是一時糊塗,豬油蒙了心……您哪兒老啊,一點都不,正是年輕力壯、年富力強!我說您老,是真心實意地尊敬您……」
「行了行了,打住打住。我接著問你,這一帶都有哪些隊伍在活動?」
「說到二道崗這塊兒,小的這何家大排隊的人槍不是頭一號,也是往前數得著的,當然還是各位英雄非凡,小的這點人槍在您們眼裡根本算不上啥,嘻嘻……排得上號的,還有王四眼的五洋山林隊、劉得勝的好漢隊、虎子溝的魯家大排隊,其他的綹子都是人槍有限,不入各位英雄的法眼。」
「別給咱灌**湯!那密山周遭呢?」
「那可多了去了,一時半會可說不清……」
「揀最重要的、人槍最多的說!」
「要說最重要的,當然是縣城裡的紅槍會會兵,他們至少有上百條槍,好幾百號人馬,而且據說有神符護身,刀槍不入,打起仗來不怕死,跺跺腳縣城都要抖三抖……」
武進很是瞧不起何路良那一臉的迷信樣兒,什麼神符灰水的,就是硬氣功也抵不住一發6.5毫米的子彈,無非是其他隊伍和他們打起來,氣勢上先弱了三分,這幫慣匪打起順風仗來個個如狼似虎,可情勢一不對勁,馬上兵敗如山倒,往山林里一鑽,鬼都找不出來。
「接著說,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何路良點頭哈腰:「是是是,他們就是伙神棍,諸位英雄對付他們就跟捏死只螞蟻似的……」一看武進的眼神不對,連忙改口:「除了紅槍會,就數得上縣城的另一霸,號稱南霸天的劉振海手下的密山民團,也有一百多條槍,其中還有兩挺日本人的歪把子,三百多號人!」
有機槍,得找機會搶過來,南霸天是吧,你等著,聽名號就不是什麼好鳥,解決掉也算為地方除害。「還有呢?」
「還有就是盤龍山的大綹子、翻山鷂子李會明的山林隊,報號『濟貧』。」
「噢,真的劫富濟貧還是假的?」
「呃,這個小的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李會明此人重義氣,曾經為老兄弟蹲過大牢,劫過法場,所以不少人樂意跟著他干。」
李會明,聽起來算是綠林豪傑,這種人一般愛國心都很強,屬於能跟鬼子干到底的人,可以想辦法拉到自己這邊來,壯大隊伍,就憑目前這九個人,再去掉兩個女的,可干不出什麼大動靜,還得找合適的時候把兩個美國人送走,讓他們跟德國人、日本人折騰去。
「沒有了?」
「最大的就是這三支……噢,對了,密山縣城外還駐著一支東北軍,是少帥派來的,叫什麼屯墾軍。」
「有多少人?」
「如果沒啥變動的話,應該就只有一個連,而且他們不怎麼管事,好像就負責盯著有沒有日本人活動。」
這支隊伍現在屬於中間力量,九一八之後,也應該想辦法在被鬼子或者偽滿吃掉之前爭取過來。
「嗯,好了,問題答得不錯……」
何路良心中竊喜:「那諸位英雄是不是可以高抬貴手,放小的全家一馬?」
這傢伙真會打蛇隨棍上!「我們什麼時候說要幹掉你了?不過呢,咱們不遠萬里地來到貴寶地,總得盡一下地主之誼吧?」
何路良臉皮一陣抽搐:不遠萬里?你騙鬼啊,誰不知道你們就是附近的,把何某人當蘿蔔!得,不出點血看來是矇混不過去了。
「好漢,小的願意奉上大洋五百塊、每位好漢一條小黃魚,外加十條好槍,權作各位的辛苦費,如何?」
武進不清楚這時候的物價是怎麼回事,不過怎麼看這位何路良也不像是肯大出血的傢伙:「開什麼玩笑?就這麼點?再說了,你那三十多條槍都在老子們手裡,難道還要退給你二十條不成?」
「呃,這個,」何路良語塞了,咬咬牙,抬高了價碼,「兩千塊大洋,十五條小黃魚,外加二十條好槍,怎麼樣?」
「在老子手裡的東西,還想要回去,沒個讓咱心動的價錢可不成!」武進語氣蠻橫,十足十的土匪氣派。
「四千塊大洋,好漢,不能再多啦!」
「別跟擠牙膏似的,痛快點!」
「英雄!殺人不過頭點地,別玩小的了,您就開個價吧!」
「這樣吧,一口價:一萬大洋,二十五條小黃魚,至於那些槍,本來就是咱們的,你就甭想了。」
「撲嗵」一聲,何路良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號著:「英雄,您不能這樣啊!一萬大洋!您殺了我也拿不出來啊!」
旁邊的宋國忠看得熱鬧,不自覺地撇了撇嘴,心道:東家真能裝,一萬塊大洋不過是九牛一毛,至於哭成這樣嗎?
本來何路良哭得如此傷心,武進到是相信了幾分,可宋國忠那絲不易察覺的表情落在他眼裡,武進頓時恍然了,好傢夥,演技真不賴啊,有進好萊塢的潛質!當下惡聲惡氣地道:「閉嘴!哭什麼喪!哭得老子心煩意亂的!我可告訴你,我現在很生氣,決定漲到三萬塊大洋!少一塊都不行!」
何路良的哭聲戛然而至,其變化之化,讓所有人都驚嘆不已。何路良自己也傻了眼,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到底哪兒露了餡,讓對方起了疑心?
武進抬了抬槍口:「別演了,快點派人拿錢去。」
何路良也豁出去了,心一橫:「行,好漢,三萬就三萬!不過得給小的留下十條槍,您們把槍都拿走了,要是有伙借錢的朋友,小的全家可就完啦!」
武進瞟了一眼,看到羅立勝輕輕點點頭,心裡有數:「給你留十條槍也不是不行,但是……」
何路良已經麻木了:「您說,但是怎麼樣?」
挺配合的嘛!武進差點笑出聲來,強自板著臉:「十條槍,二十條小黃魚,外加兩千發子彈!」
何路良只求來個痛快的,被慢刀子割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好!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拿錢去吧!」
何路良爬起身來,他大概從來沒跪過這麼長的時間,兩腿一軟,差點摔倒。宋國忠趕緊屁顛屁顛地小跑過去扶住他:「東家,您小心點兒。」
「走,我們和你一起去。」
何路良這才真正變了臉色:「好漢,不是小的信不過您們,要是到時候您們見財起意,殺人滅口怎麼辦?」
武進微眯著眼睛,刀鋒般銳利的眼光死死地盯著何路良那慌張的眼神,足足有一分鐘沒有說話。何路良開始還強撐著和武進對視,但是時間一長,便手足發顫,全靠同樣戰戰兢兢的宋國忠扶著。而幾米外那個國字臉、相貌平凡的大漢更是給何路良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那大漢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把玩一柄形狀奇特的匕首,刀上的利齒彷彿嗜血的鋼牙,直刺得他眼睛生疼,大漢身上蒸騰而起的那股子殺氣,一看就知道是個殺人如麻的主,遠非他這樣養尊處優的土地主所能承受。
「你覺得咱們需要這麼做嗎?你放心,不會殺你的,過一陣子,咱們弟兄還打算再來貴府上拜訪拜訪,何老大實在是太好客了!哈哈哈哈!」
何路良兩股如篩糠,我滴個老天爺啊,這幫天殺的還要再來,還讓不讓人活了!
「算了,看你那沒膽小樣!孬種!這一次咱就不去你家的庫房了,不過你也不能去,萬一你藉機溜了,咱們找誰去?」
何路良到是確實動過這心思,只要自己能逃出生天就成,至於裡屋的小妾,雖然一想到她那柔軟光滑的身子,何路良就有點捨不得,可也就是那麼一點,畢竟,這兵慌馬亂的年頭,女人就是貨物,再找一個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那幫大排隊?算了吧,只要有錢,哪兒招不到人手,他們是死是活,可跟他何路良沒啥關係,而且他們家沒看好、院也沒護好,要他們何用?
這會兒被武進揭破了心思,何路良尷尬一笑:「哪能呢,借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吶!」
武進冷哼一聲:「讓你老婆帶兩個人去,誰要是敢逃跑,子彈可不長眼!剩下的一個也沒想活!」
這話說得殺氣騰騰,何路良一個哆嗦,連忙拿著一串鑰匙,叫過宋國忠和另一個大排隊員,讓他們去找裡屋的自家小妾,去庫房提錢去,同時再三叮囑,一定要儘快回來。
這些平時就會欺壓窮苦百姓的傢伙顯然被鎮住了,老老實實的,誰也不敢亂動。沒過一會兒,那小妾就回來了,後面的宋國忠兩人各背著一隻沉重的口袋,吃力地跟在後面。
何路良滿臉心疼地看著那幫殺千刀的劫匪清點光燦燦的銀元、金條和子彈,整個心都在淌血,恨得牙痒痒的,心裡暗暗發誓,此仇不報非君子,等去哈爾濱的兒子回來了,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這伙綹子,砍了他們的頭!
清點完畢,何路良根本不敢在數目上作假,一點不差正正好。張志先壞水一冒,把收繳來的三八大蓋攏攏,分給一人一支,替換下來的九支莫辛-納甘留給何路良八支,想來少給兩支,打個折扣,他何大地主也不會在乎的,子彈就是留在槍里的一個彈匣,自保勉強,想要追殺他們,就是白日做夢了。至於何路良怎麼處理這些槍,就不關他老張的事兒了,再把剩下的三八大蓋捆在一處,直接往肩上一扛。何跟良看得兩眼冒火,可是又無可奈何,徒呼倒霉,這回出血出大發了。
裝大洋和金條的麻袋最沉,自然歸鄭常松背著,就當讓他扛機槍了。至於子彈,各人分個百十發,剩下的歸武進背著----誰讓他年輕力壯呢。
隨後,還少不了食物給養,何路良已經懶得煩了,大手一揮,往廚房那邊一指,臘魚臘肉、鹽巴、米、衣服,愛拿就拿吧,只要你們背得動。史密斯少校和羅絲中尉邊看邊互相交流,對中國同行的種種威嚇手段敬佩不已,深感受益菲淺,並且對如此之大的收穫萬分驚嘆。
最後,背著大包小包,如同逃難人群般的一行九人,終於在何路良的無盡怨念中,準備離去了。
這時候,已是太陽高升,本來是不利於隱藏行蹤的,不過何家大院就在村口,出門幾百米就是樹林,往裡一鑽,輕易誰也別想找到,而且窮苦的漁民們都是早早起床,去江邊撒網打魚去了,更不會有人敢於到凶神惡煞般的何家大門前東張西望----平日里村民們都是對這裡敬而遠之,寧可繞路而行。
武進在隊伍最後一個,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住回過身來,唬得正滿心歡喜終於送走瘟神的何路良心頭狂跳:「好漢,您還有什麼吩咐的?」
武進想了想電視上綠林好漢們離開時的說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何老大,多謝款待,後會有期了!」
別!千萬別有期了!我他媽的受夠了!等等,要有期也是何某人見到你們的人頭之時,哼哼!
何路良惡狠狠地想著:「好,咱們後會有期!」
鐵門「咣」地一聲重重關上了,只剩下院子裡面面相覷的一群人,和一地雞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