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針初定
這一夜,羅立勝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其實也應該在意料之中----中蘇日三國之間已經激起軒然大波。
蘇聯紅軍的邊防部隊進行了緊急動員,附近的野戰駐軍也開始向烏蘇里江沿岸的中蘇邊境地區集結,大有一觸即發、再來一次「烏蘇里江事件」的意思。
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和東北邊防軍司令部收到蘇聯方面的外交照會後慌了神,大感事態嚴重----一小撮匪徒居然在蘇聯境內橫行將近了一天一夜,最後才在「強大紅軍的追擊下,漏夜倉皇越過烏蘇里江,逃竄入中方境內」,按蘇聯官方的說法,有兩名紅軍士兵不幸犧牲、十多人負傷,實為「前所未有的嚴重越境騷擾事件」,「如不將該匪及時捕獲並移交我方,則後果殊難預料。」
「中東路事件」發生后,張學良與蘇聯簽定的《伯力協定》並未經過南京國民政府的同意,南京政府對該協定持不承認態度,並對張學良越權與外國簽署協定頗有微詞,後來經過協商,決定東北的外交一律由南京國民政府負責,不再獨自處理。
而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南京國民政府因國共分裂而與蘇聯交惡,兩國正常邦交就此斷裂,所以此次蘇方的外交照會是通過電文送達的,並且同時發給了南京國民政府和東北軍司令部。東北邊防軍不敢私自處理,立即轉送南京政府外交部。
電報的字裡行間,所透露出來是極度的憤怒。外交部的官員們私下裡議論,如果只是傷亡十多人的情況,實在不足以嚴重到措詞如此嚴厲、隱隱發出戰爭威脅的地步。
到底事情的真實情況如何,外交官員也不敢妄加揣摩,反正這樣的大事,外交部是沒有決定權的,最後還得老頭子拿主張,於是電文迅速由中國第一位國際奧委會委員、時任外交部長的王正廷上達天聽。
外交部的官員們惴惴不安地等待了許多天後,才得到關於這封外交電文的處理意見,一個字:「拖」。
其間,坊間的小道消息滿天飛,據說,電文傳到老頭子手裡的時候,他的面前還放著另一份密報,上面寫的是蘇聯紅軍死傷逾百,可謂傷亡慘重,而且,蘇聯人還抓到了兩個日本人,雖然他們拒不承認、一口咬定和蘇軍戰鬥的是中**人,但是很難讓人相信這件事和日本人沒有關係,而且比較中日兩國士兵的戰鬥力,蘇聯人更願意相信那是日本間諜而非中國土匪。只不過這幫來歷不明的所謂「匪徒」流竄進入了中國東北境內,蘇聯人自然也不會放過向中國政府敲詐勒索的機會。老頭子看完兩份報告之後,當時就罵了一句「娘希屁!」,把報告摔了,然後直接批示:拖!
當然「拖」只是處理這一外交事件的總原則,面子上的文章還是要做一下的,於是東北邊防軍也收到了一紙電文,命令當地的屯墾軍和民團「對匪徒入境地區嚴加盤查,同時宜偵測蘇方之行動,如有異常,應及時上報」。
另一方面,蘇聯也向日本提出了嚴正交涉,為了不至於激化兩國矛盾,同時蘇方並沒有掌握確鑿證據證明那兩名日本人參與殺害了紅軍官兵,這一交涉是秘密進行的。
日本內閣和軍部、關東軍在互相通氣之後,發現沒有任何一方曾經派遣這兩名間諜潛入蘇聯境內,甚至與黑龍會、滿鐵都沒有一點關係,那麼這件事就比較奇怪了,所以日本方面便準備拒不承認這兩名日本人是間諜,免得背黑鍋上身。
但是,在看完隨後蘇方電傳來兩名日本間諜的供述之後,關東軍的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強烈要求通過外交手段營救兩名日本間諜,並且為了讓日本政府竭盡全力,甚至不惜承認經再三查證,這兩人確屬關東軍秘密派遣的諜報人員,並且掌握著有關關東軍和滿洲地區的大量軍事機密,決不容營救失敗。事實上,關東軍行動如此積極的個中緣由很簡單:供述報告中提及了幾個令關東軍參謀們心驚肉跳的字眼----柳條湖、爆炸。
羅立勝他們隱隱感覺到作為異時空的來客,他們的所作所為必然會改變些什麼,但是事情的走向,絕不是他們可以預料得到的,仍然掌握在那些大人物或者瘋子手裡,他們能做的,只能是見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國際上在發生些什麼、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在這個信息閉塞的時代、在這個偏遠的地方,人人無從得知。
這當口,一行人很輕鬆地幹完了一回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打家劫舍的勾當,心滿意足地在密林中跋涉行進。
這麼多槍支彈藥,不可能到處隨身攜帶,也暫時用不著,所以最好找個隱蔽的地點藏起來,不久之後日本人侵佔東三省,這些錢和槍就是拉隊伍打鬼子的本錢----他們還沒有自大到以為憑他們幾個人,就能夠阻止關東軍炸柳條湖鐵路、發動九一八事變、侵佔東三省。
但是抗日隊伍也不是那麼好拉的,其間的困難簡直難以想象。東北是日本殖民戰略的重中之重,關東軍和偽滿軍隊將在黑山地上日復一日地反覆清剿,再加上日本武裝移民團、開拓團、土匪,乃至惡劣的環境,使得任何一支抗日武裝存活下去的可能性都小而又小,像老電影《林海雪原》里描繪的那樣,滑著雪撬輕輕鬆鬆打敵人的場景極不現實,東北抗日武裝將要面臨的是武裝到牙齒的精銳之敵,是極其血腥殘酷、你死我活的鬥爭,是終日不得喘息的戰鬥。
軍校專業是軍事史的武進對此了解自然最多,但是書本上的了解是一回事,真實的體驗又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說其他人了----人們所知的,多是八路軍、新四軍,以及國民政府軍隊在華北、華中、華東、華南,乃至西南邊陲與日軍的八年作戰,但是對長達十四年的、更加艱難的東北抗戰所知甚少,很多人大概也就只知道趙尚志、楊靖宇----拍過有關他們的電視。
天色漸漸暗了,密林彷彿仍然無邊無際,從樹梢間灑下的昏暗天光讓腳下的這片幾乎無人涉足的原始森林顯得愈加靜謐。在爬上一座小山丘之後,他們發現了一個可以避風的山凹,可以阻擋秋夜的寒氣,這便是天然的過夜休憩之地了。
現在這個年代,遍地是被逼得走投無路、落早為寇的土匪,而日本人尚未佔領奉天,更不要說黑龍江、哈爾濱了,所以目前還談不上敵後作戰,他們也就放心大膽地點著了火堆,燒頓熱飯,驅散寒氣和野獸。
從何路良那兒弄來的鄉村美味在火架上不緊不慢地烤著,那是一條非常厚實的豬腿,其重量據鄭常松估計,足有超市賣的金華火腿的兩倍。現在沒有集約化飼養這種說法,更沒有豬場,這裡的豬都是真正意義上的本豬,肉質的鮮美遠非現代那些養了飛速長膘、然後直接進屠宰場的肉豬可比。火架上的豬腿上滲出金黃色的油脂,濃烈的香味讓啃了一天多乾糧的人們食指大動。
香氣大概飄得很遠,甚至吸引來了一隻狐狸,這傢伙貪吃昏了頭,直接踩上了特種兵們布下的獸夾----不消說,這玩藝也是從可憐的何大地主家搜括來的。於是,這小傢伙也成了火架上的美味。剝皮去骨這種事,對精通野外生存的特種兵們完全是家常便飯,就算是生吃他們也不在乎,只要能補充能量,不過既然現在條件允許,吃頓熱乎的更好,以後和鬼子幹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這樣享受呢。
兩位女軍官對小狐狸慘遭殺手有些不能接受,尤其是那血淋淋的剝皮場景,她們更是敬而遠之,連帶著動手的冼峰也在她們眼裡成了屠夫的代名詞,但是真等狐狸肉上了架,那股子野味的香氣,和家養的豬大不一樣,重新把她們吸引了回來。
冼峰轉動著烤狐狸的樹枝,開著玩笑:「可惜啊,要是來條大蟲就好了,咱也嘗嘗百獸之王的味道,現在可沒野生動物保護法,不用擔心犯法,呵呵。」
武進笑道:「不用急,機會多得是,咱們至少要在東北待上一段時間,碰上老虎的機率還是不小的,到時候弄件虎皮襖穿穿,十足的大哥派頭。」
張志先擠了擠眼,故意拖長了聲音:「那老虎渾身可都是寶啊。」
幾個男的眨了眨眼會意地笑了,羅立勝笑罵了一句:「三句不離本行!」兩位女軍官一臉茫然,史密斯少校則是聽不懂,反正結果都是不知道他們在竊笑什麼,只是覺得那笑容相當猥瑣。
史密斯少校大概覺得氣氛不錯,踟躇了一下:「Hi,guys,Ihavegotaquestion.Thatis,towherewillyoutakeus,meandRo(朋友們,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就是你們打算把我和羅絲帶到哪兒去)?」
羅立勝想了想:「Surelywewon』thurtyou.Asyoucane,hereisanundevelopedplacewithkindsofdangers,andyoumayloyourlivesbyaccidentatanytime.Therefore,wewillbewithyouuntilwereachthecityofHaErBin.Thereyoucaneasilygetsufficientprotection,andgobacktoyourcountry,theUSA(我們絕不會傷害你們的。正如你所看到的,這裡還是一個落後地區,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危險,你們隨時可能意外地送命。所以,我們會一直送你們到哈爾濱。在那兒,你們很容易得到充分的保護,也可以回國,美利堅合眾國)。」
「Great!ButwillthodamnedJapaneoccupy,er,HaErBinatthattimewhenwegetthere(太好了!但是等我們走到哈爾濱的時候,那些該死的日本人會不會已經佔領了那兒)?」
羅立勝看向武進,這個他最清楚。
「Traditionally,HaErBinistheorbitofRussians,sothatwhentheJapanewouldgetintoitpartlydependsonRussians』attitudeandreaction.Inhistory,itwasoccupiedbytheJapaneinFebruary,1932(哈爾濱是俄國人的傳統勢力範圍,日軍何時佔領之,在一定程度上取決於俄國人的態度和反應。歷史上,日軍在一九三二年二月佔領了哈爾濱)。」
「Aha,thenwehaveatleastfourmonthstogetthere(這麼說來,我們至少要四個月的時間到那兒了)。」
「Yeah.Actually,eveniftheJapaneoccupiedHaErBin,youaresafe,asyouareWesterns,andtheUSAanditarestillnotinwar(是的,事實上,即使日本人佔領了哈爾濱,你們也是安全的,因為你們是西方人,而且美國和日本之間還沒有宣戰)。」
史密斯聳聳肩,苦笑了一下:「ThatwillhappenwhenthePearlHarborwillbeunderattackofthedamnedJapanefleet(等到該死的日本聯合艦隊進攻珍珠港,戰爭就會爆發了)。」
知道歷史是一種優勢,也是一種痛苦,想要去阻止某些歷史的發生更是痛苦,想阻止卻又阻止不了是痛苦加痛苦。
史密斯問清楚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情緒有些低落,便不再開口,盯著火堆發起了呆。
武進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老羅,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你拿個主張吧。」
羅立勝沉吟了一番:「從鬥爭的殘酷性而言,我們單幹既危險也沒有出路,必須依靠於某一方,從情感傾向上來說,我們多年來深受黨的教育,很難想象會投向國民黨或者其他派系軍閥,從已知的歷史趨勢而言,我們也不至於蠢到逆流而動。所以,我的意思是,咱們應該去尋找黨,在黨的正確指導下和日本侵略者戰鬥!」
這些話有些政治宣傳的意思在裡頭,羅立勝講起來不是很習慣,不過他所表達的意思非常清楚,說完之後,他環視眾人,想知道其他人的看法,當然兩位老美是排除在外的。
其他人只是沉默了幾秒鐘,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便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無論是現實還是將來,這無疑都是明智的抉擇。
觀點一致,事情就好辦得多,羅立勝滿意地笑了笑:「很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關於黨史的問題,我上黨校的時候了解得比較多,就跟大家大概提一下東北地區黨的發展情況。」
如果是在平時,這些軍中精銳對這些興趣不大,可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與切身利益相關,自然凝神細聽。
「早在一九二二年,北平黨組織就派遣了一位叫馬駿的黨員到了東北,在吉東寧安縣成立了東北地區的第一個黨小組……」
「這個我知道,後來他在一九二七年被張作霖逮捕在北平槍殺了。」武進插了一句。
「不錯,所以東北軍,也就是奉系軍閥對打擊**的活動方面,至少到目前為止,是和日本鬼子一條心的……同樣是在二七年十月,**滿洲臨時省委正式成立。到了二八年左右,共產國際宣布解散朝鮮**,所以集中於東滿、南滿地區朝鮮移民區的朝鮮**不得不以個人名義加入中國**。」
「是不是後來很多朝鮮族的解放軍部隊都回到朝鮮、改編成朝鮮人民軍和美國鬼子打朝鮮戰爭的?」鄭常松順口問道。
幾個人都眼神有些奇怪地看向坐得比較遠的史密斯少校和羅絲中尉,對,日後說不定還有這茬事兒,美國鬼子也不是什麼好鳥。史密斯和羅絲覺得幾個中國人突然齊齊看過來,眼神中隱隱不懷好意,不禁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羅立勝乾咳了兩聲:「別扯那麼遠!我接著往下說,從二七年到三零年,滿洲省委五次遭到破壞,許多領導人被捕,工作也無法開展。直到今年,也就是三一年,黨的六屆四中全會在上海召開、王明當選為政治局委員之後……」
「就是那個堅持『左』傾冒險主義路線的吧?」鄭常松大大咧咧地道。
「是!但是以後這種話你最好爛在肚子里,別口沒遮攔的!」
鄭常松縮了縮脖子,拔出軍刀:「來來來,豬腿熟透了,灑點鹽,邊吃邊說!」
香噴噴、熱騰騰的烤肉從喉嚨滑下,落在肚子里,一股暖意從小腹升騰而起,頓時讓人精神大振。
羅立勝跟這些部下本來就不講究什麼形象,接過鄭常松遞過來的一大塊肉就啃得滿嘴流油,嘖嘖了兩聲:「好手藝!嗯,今年二月,臨時中央派張應龍來東北擔任滿洲省委書記,準備實施暴動,前兩個月,中央又委派了中央政治局委員、中華全國總工會委員長羅登賢來東北巡視、指導工作。」
「我們需要在拉起抗日隊伍的同時,儘快和黨組織聯繫上,對吧?」
「沒錯!雖然我們都是黨員,但是我們的黨員證都是超期的,所以還得重新接受黨的考驗,呵呵!」
「那麼我們是留在東北,還是向南入關發展?」
「鬼子佔據東三省之後,會採取封鎖政策,入山海關可不容易。我的看法是,一部分人留在東北,一部分人南下,兩相呼應,也好有個照應,你們覺得呢?」
「同意!」
「同意!」
「完全同意!」
「很好,至少誰留下、誰南下,我們再作決定。」
「還有,老羅,有沒有想過我們的身份問題?我們不能當黑戶吧,到時候審查起來麻煩不會小。」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一個初步的解決方法是,等到咱們發現鬼子屠村的罪行,我們就算那個村子的人吧,現在算官逼民反、入草為寇,反正是死無對證,這年頭的信息也不是那麼好查的……」
「嗯,這辦法好,一口咬定就行!從今天起,咱們就算鄉里鄉親了啊!」幾個人嘻嘻哈哈了兩句,想到鬼子屠村、殺我國人的暴行,就又高興不起來了。
「來來來,先不管這些煩心事,就先說到這兒吧!吃肉吃肉,冷了可就不好吃了,遲了也沒你那份兒!」
餓鬼們一哄而上,一陣撕搶,一條豬腿很快就只剩下根光禿禿的骨頭,至於那隻狐狸,就由兩位女軍官享用了,再啃上些乾糧、喝些熱水,安排好值夜班次,一行人酒足飯飽,終於可以徹底放鬆心神,美美地睡上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