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 幕涼急了
二人這番表白,便是太后此刻唯一的欣慰了。
「好!好。有你們這番話,我老婆子也豁出去了!總不能一把年紀還被年輕人笑話,不是嗎?你們二人聽好了,如今你們父皇病重,北遼可用之皇室宗親只有你們二人!朝中一班老臣自有老婆子我和八賢王應付!你們只管對付波斯聖皇!老婆子我隨時都站在你們倆這一邊!等著你們將波斯聖皇徹底的趕出北遼邊境!」
太后的聲音到了最後,更是沙啞顫抖的厲害。不是因為害怕或是緊張,而是情勢到了這般地步,太后整個人是不由自主的繃緊了神經!像她這麼一大把年紀,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若是還能為這個國家出力,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耶律崧和耶律宗驍又安慰了太後幾句,讓護衛送太后回了慈寧宮。耶律宗驍留下來,明顯是有話要對耶律崧說的。
偌大的太子殿只剩下兄弟二人的時候,耶律宗驍冷笑著看向耶律崧,沉冷發聲,
「這麼多天過去了,為何不告訴太后是我害的父皇病重不起?你不是什麼都知道了嗎?」耶律宗驍的聲音冷冷的,滿是嘲諷和不屑。
他不必告訴耶律崧他是怎麼知道的,這自然是他耶律宗驍的手段!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耶律崧抬頭看向耶律宗驍,兄弟二人如今天這般面對面的相處這麼長時間,可謂是從未有過的情況。耶律崧看著眼前這般模樣的耶律宗驍,突然間很想大笑……原來啊,這便是他三哥最脆弱的一面!
什麼高貴優雅,什麼天之驕子,不過是個始終不敢面對自己弱點的普通人罷了。虧他之前還怕他懼他,仰視他,迴避他……其實這世上最值得同情的人不就是耶律宗驍這樣的人嗎?
耶律崧以前一直不懂,母妃在他小的時候說的那句話……人最大的不幸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幸福,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他以前只覺得母妃矯情,小女兒家的心態,從來不曾將這些話放在心上,而今卻是恍然大悟,原來這世上大智慧的人是母妃……
曾經年少不懂得,而今大徹大悟,怎奈,母妃早已仙逝。
耶律崧的眸子紅了紅,旋即低下頭,呵呵的笑開。如果說耶律宗驍之前的冷笑是對他的嘲諷和不屑,那麼耶律崧此刻還給耶律宗驍的,便是對他的可憐和同情了。
對於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人來說,最難以接受的自然就是別人的同情和憐憫。
他的心何曾接受過別人站在高處俯身望著他,施捨給他憐憫同情呢?他一直都當自己是天之驕子,高高在上……直到出現了那個女人,一點一點的撕碎他引以為傲的高貴驕傲,將他的心狠狠地踩在腳下,就如同一灘爛泥一般!曾經在他眼中是卑賤如泥的人,而今卻是天邊彩雲,高不可攀!他的心從那時開始,便是繃緊了最後一根弦,今天……卻是徹底的被耶律崧給扯斷了!
一直是他看不上的弟弟,而今卻用憐憫同情的眼神看著他……一奶同胞,突然間換了彼此的位置!耶律宗驍只覺得這一刻他要發瘋了!
「耶律崧,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
「在你面前又如何?你是我三哥,不是神!不是嗎?」耶律崧再次堵住了耶律宗驍後面的話,兄弟二人第一次這般長時間的對話,卻是耶律宗驍被打擊的體無完膚。
耶律宗驍佇立良久,臨走之前冷冷的丟給耶律崧一句話,「波斯聖皇的人已經滲透進後宮當中,他的身份不同尋常,說不定就是這後宮最不可能之人!」
「我知道。只是現在還是用了那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三哥這般,想的太多,註定將來失去的也多!」
耶律宗驍離去后,耶律崧獨自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太子殿里。滿目蕭索,也許曾經是他期望中的生活,但此時此刻,他一點也不幸福。
「幕涼……涼大美人……呵……涼兒……姑姑……」
耶律崧低聲咕弄著,身子一側倒在軟榻上,綉著金絲祥雲圖案的五彩軟榻,看似舒適無憂,可耶律崧躺在上面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感覺。他緊緊抱著軟榻上一個大大的藕荷色的玉枕,玉枕的芯是藕色暖玉,玉枕外面則是絲綢質地的藕荷色外套,長長的玉枕足足有一個成人的身高。
這是耶律崧特意尋到能工巧匠做來的。莫說是整個北遼,就是這片大陸,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這世上怎會有男子痴迷藕荷色痴迷到了這種地步呢?
耶律崧是唯一一個!
耶律崧揚手將金絲軟榻上的錦被全都掀了下去,鋪在下面的是清一色的藕荷色錦被和被單。緊跟著,他換上同色系的藕荷色長衫,裹著同樣顏色的錦被,摟著大大的玉枕,沉沉睡去。
這一夜,噩夢不斷。
夢裡無數次夢到幕涼,可幕涼身邊不是站著拓博堃,就是站著白小樓,或是耶律宗驍,還有歐陽沖。獨獨沒有他的位置。
直到天亮的時候,他才做了一個安穩踏實的美夢,夢裡,滿目山河,錦繡江山,放眼望去,春暖花開,他很開心,自己終於熬過了北遼最冷的一個冬天。
……
入夜,幕涼正要淌下休息,白小樓帶著棋盤走進幕涼的房間。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面上端的是溫潤如玉,看向幕涼的眼神清淺如煙,卻又明凈澄澈。
「幕涼,今晚下一盤棋,如何?」他淡淡笑開,如此完美如玉的氣質,很難讓人拒絕他。
幕涼點點頭,指了指軟榻邊的桌椅。白小樓放下棋盤坐好,幕涼坐在對面,冷暖玉棋子擺好之後,白小樓做了個請的手勢,幕涼笑了笑,卻是握著黑色的棋子不動。
「今天你先來。」
「可每次都是你先走。」
「男女平等!沒什麼誰應該先走的。」幕涼的語氣甚是平靜,白小樓一愣,「男女平等?呵……」
在這男尊女卑的古代,男女平等這四個字拋出來,無疑是極具震撼力的。但白小樓熟悉幕涼,不管她說出什麼話來,他都不會覺得震驚。
手中白子隨即落下,卻是佔據了最角落的地方。
「你確定落在這裡?」幕涼挑了下眉毛,淡淡道。兵家大忌,選擇自己的軟肋落子,這等於是給對方送上一份豐盛的大禮。
白小樓唇角依舊噙著清淡溫柔的笑意,沖幕涼點點頭,「落棋無悔。」
這四個字說出來,其中幾分無奈幾分失落,只他自己知道。
都言,落棋無悔真君子……此刻,他到寧願自己真小人一次。幕涼聽出白小樓話中意思,旋即將手中黑子落下,笑著說道,
「那好,我也陪你發瘋一次。你落你的自殺之子,我落我的無退路之招!且看,誰瘋到最後!」幕涼說完,抬手示意白小樓繼續。白小樓搖搖頭,笑著說道,
「你該知道,我要的不只是你陪我這一次。」語畢,再次落下一子。
幕涼無所謂的聳聳肩,淡淡道,「三個月。不是嗎?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會辦到。」
幕涼的話讓白小樓唇角的笑意莫名多了一分無奈,旋即如有所思的點點頭,唇角維持在她面前慣有的溫和笑容,如玉容顏,完美優雅,就像是世上最上等的瓷白暖玉,白瓷無暇,卻有深沉難懂。
可他此刻明明是捧著自己的一顆心擺在幕涼麵前。只要她想要,這顆心隨時都是她的。絕不是外人看到的這般難懂。只是,他掌控了全局。卻偏偏在她的心上失了策……這便等於滿盤皆輸。
「那三個月後呢?你是獨自一人還是……」
「現在只說今天的事情。如果你想聽我說實話,那我只能告訴你,三個月後,我不會繼續留在白家。」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有時候太過傷人就在於此,一旦習慣了深沉腹黑的聰明人選擇直面眼前的一切,那對於她的對手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誰先在意了,誰就先輸了心。
白小樓似乎是早就知道幕涼的決定,他笑著落下黑子,笑著道,「好。不過若是這一局我贏了,能多提一個要求嗎?」一貫是以成熟溫潤示人的白小樓,此時此刻竟是跟幕涼談起了條件,幕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根本不會贏。」幕涼落下手中白子,視線淡淡的看向外面。夜已深沉,拓博堃那廝今夜回不回來?
白小樓眸子眨了眨,一副不太高興的模樣瞪著幕涼,「如此小看我?」他裝著發怒的樣子竟也帶著三分賣萌的感覺,可比起拓博堃的裝痴賣萌沒有底線來說,白小樓顯然不是箇中高手。
「不是小看你。你自己看看棋盤。」幕涼無所謂的指著棋盤,銀白色的銀盤上,星羅密布,黑子與白子之間看似相差無幾,卻是黑子步步緊逼,白子進退兩難。
白小樓臉上的笑容終是收斂了一分,淡淡道,「那到底是打不打賭了?」
「賭什麼?」幕涼似乎來了興趣。
那忽閃的眸子明亮澄澈,看的暗處某人恨的是咬牙切齒。這小女人欠揍是不是?對白小樓那廝如此眉開眼笑的笑開作何?
白小樓垂下的眸子也似有似無的朝暗處掃了一眼,今晚,長夜漫漫,他有的是世間留在這裡……拓博堃喜歡呆在暗處,那就慢慢等吧。
「賭你我的明天,如何?」白小樓這話說得模稜兩可,幕涼卻是一副聽懂了的模樣,很有興趣的點點頭,
「好,成交!」她斬釘截鐵的態度讓白小樓不覺有一分詫異,旋即下一刻,就看到幕涼將手中黑子穩穩地落在棋盤中心九星中最中間的一個點上。
「幕涼,你、」白小樓瞳仁猛地收縮,她落下這一子的位置,是他們二人之前都放棄的位置。而她此刻落下這一子,卻是將這一局棋局變成了一局和局。沒有誰輸誰贏!卻是目前來說,最快解決戰鬥的唯一辦法!
可她一貫是非黑即白的個性,落子講究的也一貫是全力以赴爭取最後的勝利!可是這一次,卻是主動求和!求和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儘快解決戰鬥!是不是……她心疼外面那個人了?想讓那人早點進來……而離開的該是他才對……
「和局。」白小樓淡淡的吐出兩個字,站起身來,轉身朝外走。
這一局棋莫名掏空了他學會下棋以來所有的謀略和布局。原來到頭來,真的可能是一場空。
轉身離去的背影深沉凝重,這一刻,他若開口揭穿一切,那麼他跟幕涼之間,或許連那三個月都不會存在!他留著最後的尊嚴在她面前,卻已經早早的看到了他們之間不可能有的任何結局。
「幕涼,還有兩天就到白家了!」白小樓轉身離開之前留給幕涼一句話。卻是不曾想過,這句話,竟是成了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成了一語絕唱。
「我知道了。」幕涼點點頭。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短短的只有四個字。
此時此刻,如白小樓,如何能料到,他與幕涼之間,這就走到了盡頭。
一身白衣,翩然漠白,轉身離去,已成決絕。
縱然他不想,卻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
……
幾乎是白小樓剛剛走出房間,一抹玄金色身影閃身進了房間,幕涼抓起棋盤上的棋子就朝拓博堃扔去,下一刻卻見他全身包裹的嚴實的站在屋內,空氣中彌散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涼兒,讓我睡一會……對不起,我進來的晚了。」沙啞低沉的聲音之後,拓博堃身子一側,重重的倒在軟榻上,沉沉睡去。
身子倒下之前還撞倒了桌上的棋盤,黑色白色兩種棋子嘩啦撒了一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棋盤摔在地上的時候,拓博堃眼底隱隱閃過一抹壞笑。
還不等幕涼說什麼,他已經躺在軟榻上一動不動。呼吸聲均勻響起。軟榻上的他裹著厚厚的披風,披風滾著紫貂的絨毛,雖說現在是北遼的冬天,但越往雪原部落走,越是溫暖如春,拓博堃這一聲厚重的紫貂披風顯然是有些過了。
幕涼走到軟榻邊坐下,將他的披風解開,厚重的血腥味道撲鼻而來,在他丹田下方一寸的位置,一抹手腕粗細的血口子清晰入目。上面的血水雖然已近乾涸了,但那傷口卻觸目驚心。
「拓博堃!你醒醒!醒醒!」幕涼眸子瞬間一暗,卻不敢輕易碰他的身體,不知道他身上哪裡還有傷口。
可任由幕涼怎麼呼喚,拓博堃動也不動,身子涼涼的,彷彿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你怎麼受傷了?怎麼回事?」幕涼小聲咕噥著,一邊說著一邊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箱,將裡面的金瘡葯拿出來,本想讓他自己脫衣服的,可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任憑幕涼呼喚他的名字,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幕涼只能親自動手,將他的衣服剪開之後,那傷口更加的猙獰刺目。幕涼眸子驀然一暗,心底更有莫名的疼痛蔓延開來。
「你這是怎麼弄的?怎麼會受傷?這天底下還有能傷得了你拓博堃的人嗎?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
「要不是不吭一聲就滾,要不來了什麼都不說就呼呼大睡!一會你醒了,最好乖乖地跟我解釋清楚了!」
「誰知道你受傷是不是出去沾花惹草了……還讓我給你療傷……你不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嗎?你……」
躺在那裡的拓大王從來不知道他的涼兒竟然也有如此小女兒的一面。這字字句句,都如蜜糖抹在他的心尖上。現在受的傷也值得了……
幕涼剪開他的外衣,將皮膚上的血漬擦去,又用白酒給他消了毒,在這個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只能如此了。整個消毒過程,幕涼一直擔心他會疼醒,可他眉頭都不皺一下,表情安靜如初,靜靜的躺在那裡,呼吸也不曾急促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