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去來兮(下)
落葸將眼睛露出一個小縫,見到她面前的衣服盔甲,對,是一副盔甲,因為她還沒來的及仰頭看。
「手,拿下來。」盔甲聲音極其嚴厲,好像她是個受訓的犯人,落葸嘆了口氣,奈的將擋著臉的手拿了下來,沒好氣的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子看。
「頭,抬起來。」盔甲又繼續道,還有完沒完了,一個小小的城門衛士,如此氣焰囂張,她猛的抬起頭直視著盔甲的眼睛,那是一雙嚴肅銳利的眼睛,輪廓分明但並不冰冷。盔甲有些分神,他眼前的是一雙純黑的雙眸如瑪瑙一般閃亮,有星辰的光澤和泉水的清澈,一張精緻的臉有畏和理所當然的神色。
「侍衛大人,我是王府隨行的隨從,請放我前行。」落葸見他發愣就先開了口。
「咳……哦,本座見你鬼鬼祟祟用袖子擋了臉以為你是乘機溜進城的。」盔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聽到是王府的隨從不免也有放行的意思。但也覺得這小少年鬼鬼祟祟也可疑得很,便道:
「那你有隨行的令牌嗎?據我所知,這次隨行的人都有的。你拿給本座檢查下,本座就放你進城了。」
「令牌?」落葸頓時有些傻眼,哪裡會有什麼令牌,師傅沒有告訴我,可是玉兒身上也沒有啊,唉,這下好了。眼看這盔甲鐵面私的,難道要我半夜翻城進去?
「沒有嗎?」盔甲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著她。
「恩……」她低聲的回答道。
「你進去。」盔甲道。
「什麼?」她瞪著眼睛驚訝的看著盔甲。
「本來就沒有什麼令牌了,本座只是試探下你,你要真拿出了什麼令牌,那倒是值得本座深究了。快進去。哈哈。」盔甲大笑道,臉上有捉弄人後的得意。落葸狠狠的瞪他一眼,小跑著一溜煙地進了城。
顏瞿看著她的背影想,要是有女子一樣的白凈便是足以至傾城了。
知道被人戲弄是什麼滋味的落葸心情極其低落,她看到人馬沿著岷山直直的想上走去,應該再過一時,爹就知道她不在的消息了。這麼說客棧是不能去了,爹發現她不在,又是在南昭國內,第一被查的就是客棧,又不可能大肆的進行尋找,畢竟格格才回來就逃走的事情是不會外傳出來的,沒準皇帝都得瞞著。她知道她給儆王爺出了多大的一個難題,但這是她管不著的,她相信自己的老爹是有能力擺平的。她現在就像是只漏網的小魚,漁夫還沒有發現,可惜這南昭不是一片汪洋大海,只是個小小的池塘。她的出逃並不是真正的逃跑,是再讓她的老爹妥協,甚至讓皇上妥協。
落葸默默一想,又摸摸身上的錢袋,臉上露出狡黠的笑,現在去一個地方很安全。
「藏嬌閣」,落葸手抹著下巴,看著閣邊高掛起大紅色燈籠,和樓閣上妖嬈站立的女子,落葸一揚眉,就是這裡了,香姿馥郁,管弦四起,爹肯定做夢也想不到她會藏在這京都最繁盛的妓院。
「喲,這位大人裡面請,秋紅,明月,招呼著這位官人。」一進門老鴇便堆了以臉的笑來拉落葸,落葸乾咳一聲,將手抽出來,壓低了聲音道:
「給我一間上好的房,再給我弄身乾淨的衣服來。」說著便掏出一錠金道:
「夠么?」
「夠了,夠了,官人裡面請。明月,帶這位官人去貴賓房。」落葸理了理衣襟便跟著明月去了。
此時,儆王府大廳內已跪滿黑壓壓的一片人,儆王爺立在堂中,手中捏著半紙書信,手關節由於用力過猛而發白,鎖著雙眉,盯著那雋秀的蠅頭小楷:
「落落青葸,遺失西域。
含淚歸來,難言面對。
心之所希,未是金央。」
儆王爺是生氣得很,內心卻也萌生出不少的愧疚,遺失?難言?這就是女兒心中所想嗎?儘管他時時去西域瞧她,但怎麼又如平時一直留在身邊的孩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似擔憂,似心痛。落葸五歲那年他隱瞞著皇兄去了西域,離別後的重聚讓他既高興又擔憂,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玉面清秀的小人,細眉輕揚,雙眸如一汪碧潭閃著清澈潔凈的光,一絲雜色,嘴角掛著淺淺的笑,那面容與王妃的如出一轍。女兒望著他,沒有一絲懼色,有禮貌的喚他:「伯伯。」
他心痛卻不敢相認,也怕將來女兒回來時會有遠離生疏之感。他甚至害怕看到的是一雙充滿著責怨的眼睛。如果當年不是他追尋日漸顯赫的權利,落葸怎麼會被送到西域?而夫人也不會離開他了。「心之所希,未是金央」,落葸應該得知皇上是要親自給她指婚才逃走的。才回來的女兒又要嫁出去,他也不願,可是皇兄是君,他是臣,臣只能聽君的旨意。
儆王爺嘆口氣道:
「張四,派人去尋格格,我會親自畫幅畫像,就算把京都翻過來在皇上宴請之前找到她,此事不準對外宣揚。」
「是,王爺。」張四鞠了一禮便退出了廳內。
落葸換下侍衛的衣服,換上一套月白色錦緞長衫,將發冠用墨玉釵束好,鏡中出現一個面若冠玉的小公子模樣,她滿意的點點頭,方才出房間。既然來了這煙花之地,自然要好好遊樂,雖不懂這院子大抵是做什麼的,但師傅說這是男人最喜歡的地方,裡面也有不少才子佳人以琴會友,以詩會友。
閣中的白玉琴台上斜倚著一個女子,懷抱著琵琶輕,著一身淺粉色及地紗裙,臉龐以同色輕紗蒙了面,只露出一雙柳葉鳳眼,額間用硃砂輕點了顆美人砂。
「這就是花魁柳如煙?」
「是啊,就是她,最近都很少登台了,聽說二皇子賞識她得很,常來給她捧場,就收了她也說不準。
「只可惜蒙著面紗呢,看不清虛實。」
落葸聽旁邊人談話覺得好笑,皇帝的兒子都是些怎麼樣的人呢?居然喜歡流連這煙花之地,倒與本人有同樣的愛好。
「如煙這一曲《琵琶行》的如行雲流水,此乃精妙。」旁邊有人感嘆道。
「不盡然,」落低眉品著茶,想既是以琴會友便可隨意言論沒有多想隨口就接道。
「哦?小兄弟倒是有何見解?」那人不解的問道。
「這曲子雖然得流暢,卻法作到人琴合一的境界。琴聲本出於心,表達人內心的感覺,如煙姑娘雖然琴藝精湛,但缺乏感情,這本是述一個嫁為商婦的女子奈寂寞之情,小生冒昧請問一句,公子可感受到了?」落葸眉一挑,眼睛看到眼前之人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她的答話了,所謂冤家路窄,狹路相逢便是如此了。忽如一夜寒風來,滿目竟是鐵盔甲啊。
「不想小兄弟你身為一個小小的隨從,竟對樂曲有如此高深的見解,我們又見面了。」盔甲呵呵笑道。
「呵呵,是啊,好巧啊。」落葸乾笑幾聲。我是小小的侍從,你不是也是個小小的守門侍衛?說得好像你是將軍一樣。
「在下姓顏名瞿,不知小兄弟怎麼稱呼?」那人道。
「小弟李連。」落葸隨口就出。
「連弟。」姓顏的手一拱道。
落葸點點頭,雖然被他戲弄了一下,但這姓顏的還是很有君子氣度,雖然捉弄了她,但看樣子為人直爽而並許多心計,倒也可一交。
「各位,上次如煙小姐出了兩副對聯,可有人對出,如有對出者如煙小姐親自送酒陪飲。提醒一下各位第一副上聯是:畫中人,夢中事,一紙相隔,卻是千年同心志。」玉台上傳來女子的聲音,是藏嬌閣的司儀。
「連弟,不妨對上一對。我倒想吃了這花魁的酒了。」顏瞿說道。
落葸笑道:「小弟才疏學淺,不敢興口開河。」
「連弟可是不願給顏某這個面子?」顏瞿直直看著落葸,
「那我可對給你聽就好。」落葸細聲道。
「連弟請。」
落葸垂目品著茶,低聲念道:「筆纏情,墨牽魂,書畫詩文,共留萬代清風姿。」
「不失風雅。又有一份大氣的胸襟。連弟作侍從太委屈你了,你跟了我可好?」顏瞿眉一挑笑道。
跟你,跟你去守城門嗎?說不準跟了你明早我就被抓回去了。落葸心裡覺得好笑,卻又明爽的一笑道:
「多謝顏兄賞識,可小弟不敢有高的奢望,還是當個本分的隨從好。小弟還有事,先行一步。再會。」落葸對兩人拱拱手便起身離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連弟,連弟…你真的不知道顏瞿是誰嗎?」他正想追出去卻被身邊的福安一把拉住嘲諷道:
「將軍,這樣恐怕不妥,你要真想收了那個小生,屬下去尋他來。我家主子馬上就到了,請將軍耐心等待片刻。」
「我是惜才,身邊正少個如此精靈的人。不用了,隨他去。」顏瞿臉色有點尷尬,自知讓人看了笑話,於是嘆口氣若有所失的坐下,咂了口茶,品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