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蟬、螳螂、黃雀
見了血,來不及撤走的丫鬟婆子都驚叫起來,慌忙往屋舍涌去。
看著一片片出了鞘的刀光,在太陽下晃得人刺眼。青松只覺得腿肚子一緊一抽,哆嗦著不能自持。他想過,悄悄往角落裡靠,只是看著他家少爺,被圍在一群豺狼虎豹中間,他兩隻腳,就不聽話地向圈子裡挪。
被陳圭看見,使眼色讓他往屋舍那邊去。青松心裡只覺得天人交戰,要他丟了少爺,自己跑到一邊去,他顯然辦不到。只是想到屋內的一群小姐和姑娘們,青松陡然覺得他是個男兒了,若是不能保護弱小,他又能做些什麼?他咬咬牙,毅然往屋舍那邊去。
陳圭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青松素來機警,又加上屋內個林若晴在,就算是兩個臭皮匠,也總能商量出點東西來,何況兩人並不傻。
留在船上王倫的人,看見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就發。見大船上,還有留守的帶刀人在,做慣水上事情人,知道不能放空船。他們坐的小船,座低有機關,因這是內陸,藏著的是長短合適的棍棒,此時圖窮匕見,不用再偽裝。利落地從底座里抽出棍子來,除了留在船上的人,都跳下來,在這群配刀人的外圍,又給圍了一個圈!
此時在里圈,同白疤胡一起背靠背站著的陳圭,你說他心裡不緊張那純粹是扯蛋!這些明晃晃對著他的,都是開了刃的鋼刀,腰背厚,刃鋒利。比不得後世小青年打架,摸把彈簧小刀,也算是道上的了。
陳圭在前世時,信奉三大神書:一本是我的奮鬥,一本是雷鋒日記,最後一本便是鹿鼎記了。
重生在正德三年這個離現代五百年長遠的古代,就算有著一個古人的靈魂墊底,陳圭一樣對這個冷兵器時代有著古人所不及的防範之心。而陳圭也知道自己若沒有陳家世爵的官銜,此時的他文不能及廟堂之遠,武更不能比江湖之長。一句話到底,古代兇猛啊。
而鹿鼎記里韋小寶的三大絕招:匕首、石灰、蒙汗藥。陳圭閑時私底下早已逐磨個透,雖不敢跟後世韋爵爺比誰手段高,但陳圭倒覺得若真有一日跟韋爵爺碰上了,到底誰能放倒誰,這還真說不準。
青松見少爺右手把匕首反握,刀尖緊緊抵著那名紅衣男下頜,若再往下一點,那刀尖便刺入紅衣男咽喉里了。
陳圭這一番衝冠怒,家裡幾個老媽子小丫環驚惶之餘,均心照不宣,各人緊張瞧著陳圭手裡那把匕首時,眼睛餘光也時不時地瞟了身旁的林若晴一眼。
得,這紅衣男說陳惜時不見陳圭有所動作,只提到林若晴一句——
就動尖刀了。
紅衣男輸人不輸勢,臉被白疤胡踩著,下頜被陳圭匕首頂著,而且還出血了,但仍瞪著那雙魚泡大眼,斜視嘶聲吼道:「再往下一點,給我刺個透底涼兒,都別圍著,就讓他動手……乾爹,孩兒不孝,就先行一步了!」
喊完便閉上眼睛,做好慷慨就義準備。
第一句倒是聽得雙方都有人暗贊,聽他一喊乾爹,眾人心裡就樂了。不喊親爹,喊乾爹呢。
陳圭在半蹲時,左手已經悄悄在腰間的小兜里掏了一小把石灰,位置借得剛好,除了踩著紅衣男臉頰的白疤胡,所有人都不知陳圭左手做的事。
紅衣男這話剛喊完,陳圭便收起了匕首,緩緩站起來,左手緊緊搛在大腿旁,環視著周圍這數名執刀大漢,看著這幾人居然因為自己這個有膽無氣力的書生嚇著不敢動彈,心下又不想把手裡這把石灰撒出了。
陳圭一收起匕首,船上便有一記粗渾的聲音喊道:「孩兒們,把這小子的匕首給卸了,拿下嘍!」
六七名漢子轟聲應是,幾把大刀倏地便往陳圭那握著匕首的右手砍去,卸手等於卸匕首,這幾名漢子自然都不傻,有著船上那人撐腰,砍誰都有那人頂著,幾把大刀砍得是虎虎生風,迅如奔雷。
只是刀末及手,陳圭手裡那把石灰粉已經照著周圍揚去,並閉目順勢一滾,躲了這六七把不長眼的大刀。
陳圭成滾地葫蘆,所有人便聽到六七聲慘叫,本來還歡喜欲卸了陳圭一條手臂的大漢們,都丟了手中鋼刀,捂著眼睛就地蹲,哇哇大罵:「小兔崽子使陰招,弟兄們別再客氣……啊,疼死我了。」
陳圭狼狽從地上爬起,仰頭望著這艘大船,揚聲向船上喊道:「船上朋友既來高郵,何不露面讓小生儘儘地主之誼呢?」
船上那人哈哈大笑,走到船舷邊來,俯視站在下方的陳圭。
被白疤胡踩得死死的紅衣男此時又忍不住喊道:「我乾爹是浙江市舶司通使,我干爺爺是四祖宗劉督公……」
「閉嘴!」船上這名穿著青底軸紗,頭截六方帽的男子向紅衣男吼道;「還嫌丟人不到家嗎?!」
被紅衣男一句話道破了自家底細,難怪這位市舶司通司會如此惱怒。而這一天來的好心情,也被陳圭生生給破壞殆盡,伸手指著船下捂著眼睛的數名漢子,又點點被白疤胡踩得像條狗般的紅衣男,嘿地笑問:「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紅衣男一句話,陳圭心裡已經知曉了這青綢衣男子的身份,只是奇怪市舶司通使一直來都是指派宮裡太監擔任,浙江市舶司通使按常理應是由織造局監正兼任,而眼前這人一臉絡腮鬍,怎麼看也不像是做太監做到有絡腮鬍那麼有突破的人啊。
陳圭行禮:「原來是浙江市舶司通使大人來高郵,通使大人端得是好排場,就算是劉督公來高郵,也不見得有通使大人這般氣派啊。不知通使大人這番來高郵,是為公事呢?還是為私事呢?」
在陳圭抽出尖刀之前,前天在茶棚里見到的那名蓑衣客,早已帶著四名身穿黑衣、腰挎綉春刀、腳踏芒鞋的大漢,站在一旁無人處,靜靜看著事態發生,看來他們是跟著這一條船到這方來了,只是蓑衣客走的是陸路,快了不少。
蓑衣客目光炯炯望著湖中那艘龐然大船,扭頭向身後一名站著稍靠前的黑衣大漢說道:「阿七,這個李成玉,你可見過?」
被喚作阿七的黑衣大漢微微俯身,刻著『北鎮撫司』的木牌在他腰間晃蕩,回道:「回提督話,沒見過。」
蓑衣客陰陰嘆了一口氣:「這些人哪,做的事盡給宮裡和皇上面上抹黑,這一條船,是什麼船,你認得嗎?」
阿七搖頭:「卑職不認得。」
「這是舟山浣港的馬船啊,你說這一條船上了漕河,別家的船該怎麼辦喲。」蓑衣客又陰陰嘆氣。
阿七就算不知這條大船是什麼船,這船到底有多大,他現在也是看得到的。一些事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在蓑衣客面前,不能不裝糊塗。眼前這名正在馬船上不可一世的浙江市舶司通使李成玉,阿六他也是認得的,就算是阿七本人,也是劉瑾的乾兒子之一,跟李成玉還算得上是契兄弟呢。
此時正值京師點糧期,今年誤期的漕糧已經令戶部上了不少奏疏,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外兩個,一是漕運總兵監督不力。二是海船入漕河。
蓑衣客哼了一聲:「你不用在咱家面前耍小聰明裝糊塗,咱家四祖宗為啥要建多一個內廠?還不是你們這幫錦衣衛辦事不著力,沒人可以依靠啊。」
阿七又俯身回道:「提督教訓得是!」
這時才聽到陳圭問李成玉,來高郵是私事還是公事,又聽他提到了劉瑾。
蓑衣客指著陳圭,向阿七說道:「這孩子精得很。咱家跟他有緣呢。」
四名錦衣衛靜靜聽著蓑衣客柔聲說著話,多瞧了岸邊那名手提匕首向李成玉侃侃而談的陳圭幾眼。
李成玉被陳圭私事公事一問,怒火更熾,卻仍是笑咪咪打個哈哈道:「若無公事,來高郵做甚!小子你要盡地主之誼,本官待公事一了,自會去你家裡叨擾,你家住高郵哪裡呢?」
陳圭明白這浙江市舶司通使是在套他住址,改日尋仇。只是陳圭眼下一口惡氣已經出盡,更加不怕他改日造訪,當即回道:「家住陳總兵府,若大人能來,府上不勝榮幸,定能讓大人盡興而歸。」
「好說好說!」李成玉嘿嘿笑著。
繼而變臉往船下喝道:「還不滾上船來!等著過年嗎?」
七名大漢首先捂著眼睛連滾帶爬回到這艘馬船上,白疤胡鬆開了踩住紅衣男的腰,紅衣男吐出幾口血水,頭也不回跑上船去。
沒人想在這裡等著過年。
一聲梆響,馬船緩緩向高郵湖深處駛去,陳圭緊繃著的神經此時才緩緩鬆了下來,長長吁了一口氣。
陳府上下此時對陳圭是服透了。就連平時跟陳圭面和心不和的陳惜,此時望向陳圭的眼神也有著一絲異樣。而林若晴倒是一臉平靜,從事發至今,她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露諸於外,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看著,當陳圭危險時,卻只有她一人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待現在回想起,林若晴那古井不波的小臉上,已暗羞得霞飛雙頰。
青松第一個跑到陳圭身旁,扯著陳圭的衣袖兒,左右看著陳圭身子有沒損到了。府里人也圍了上來,紛紛說著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馬船離去時,蓑衣客和四名錦衣衛已經走到了遠處的林蔭下,張望著陳圭一眾。
阿七低聲問蓑衣客:「是今晚拿了?」
蓑衣客『嗯』了一聲:「先把馬船砸了,再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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