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藤條與討水
這壓壞的菱角,踩踏的花木,自有專人留下來賠償。
等到李成玉一行人撤走的乾淨,白疤胡派了小船去,遠遠跟著,過了小半個時辰,雖說沒回來,白疤胡卻說可以走了。陳圭猜他們有自己約定好的法子傳遞消息,既然是沒反應,想就是安全了。
僕婦們終於從大船上拿來了衣物,其實經過一陣混亂,濕衣都干透了,但更顯得髒亂。
陳圭似在想事情,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妥。林若晴頻頻拿眼神示意青松,這個後知後覺的小子,才發現陳圭手上乾涸的血跡,還未清洗。
青松過去小聲提示了陳圭,陳圭卻是低頭去看了那把還扔在地上的刀鞘。那上面的鮮血早就沾滿了沙土,和自己手上一樣,都乾涸了。想到受了驚嚇的陳惜幾個女孩兒,陳圭悄悄將手背到身後。
等到姑娘們收拾好,踩著踏板上了船,陳圭落在後面,親自撿起了那刀鞘,背著手上了船。
微微河風蕩漾,折了的菱角耷拉在湖面上。船駛過,破開水面的地方,挨著船邊盪出圈圈水紋,越靠著船邊,水紋越深,看得也越清晰。而那些一圈圈盪出去的,或被魚躍,或是自己,就會不見了。
譬如這未知的前途,際遇,乃至人生。
陳圭一行人,剛剛下得港口,等到幾個小姐上了車,「吱呀」又一馬車停在陳圭面前,車簾被掀開,露出王倫有些嚴肅的側臉。王倫在車上不知說了什麼,陳圭下車時看不出喜怒,甚至還是帶著平日里那種溫寧找不到破綻的笑。
但是跟著二少爺身後的青松,被一陣風吹過,本能打了個抖。
陳圭回府,第一件事,悄悄洗去了手上的血跡。第二個,將還在忐忑的陳惜幾個安撫好,又特意安慰了庶出的兩個姑娘一陣。對林若晴點點頭。將事情進行的滴水不漏,才出了院子。
他並未會自己的院子,第三件事情,是徑直去找了老太君。
這件事,已經不是幾個小兒女私自出遊的事情了。現在扯上了市舶司的李成玉,就已經是整個府上的事情了。
浙江市舶司通使,一般由著江南織造局的監正兼任。說著官兒不算大,但是卻是和外商打交道。做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宮裡的內庫生意。說白了,就是給皇帝賺錢的專人。
這人,雖是由著內監擔任,但出現無故出現在高郵,就算是內監,也太張狂了些。要知道,就算是重陽祭祖宗,陳熊不過是在淮安任上,來回也是只有幾日的時間,都未見他回來。這自然是他身為臣子,謹遵皇命,立身甚正的緣故了。不然他當著漕運總督,隨便安上一個借口,就說是視察水運情況,要回高郵,言官也找不出話來嚼舌。
陳圭去的時候,老太君正在往佛龕前香爐里插上香。
裊裊青煙中,陳圭看不清祖母的表情,只覺得她雙肩似乎在微微抖動。但她這套動作,又虔誠的緊,此時房內,不知因何未有一個下人。但陳圭被這種肅穆的氣氛感染,一時竟是不敢動彈。
老太君上完香,還未轉過身來,就沉聲說道:「陳圭,你跪下。」
陳圭知道這次事情惹的不算小,不單帶著姐妹們,瞞著老太君出去,還打了劉瑾的干孫子,確實是他衝動在前,給老太太跪下,他也沒什麼覺得不對的。
他低頭跪下,自然就未看見老人臉上未乾的水跡。
「陳圭,你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么?」
陳圭低著頭:「孫兒不該瞞著祖母帶著姐妹們出去,也不該一時衝動打了人。」他將頭埋的低低,背卻挺直。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後果,知道不可為,就能不做的。
這答案,不知老太君滿意可否,陳圭久久未聽到答覆,忍不住稍稍抬起頭,就見老人,舉著高高藤條,試著要落下幾次,又生生停留在半空。
讓他震驚的,不是祖母動了家法,而是老人臉上,縱橫交錯的淚跡!
老太君見他抬頭,顫抖著聲音追問:「再說一次,你錯在哪裡!」
陳圭低下了頭,始終未回答。老太君的藤條也沒有落下。
最終也只是抱著他大哭一場。
為著的,不過是,他是那沒見面的「父親」的唯一骨血。最是憐,白髮哭黑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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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圭將事情原原本本說給老太君聽,祖母不過是略微思索一會兒,叫陳圭立刻寫信給他二叔,將事情,任何細節都不能漏,寫好速速送到俞先生那裡,自有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不過天余時間,就能到的淮安。
老太君風裡來雨里去多年,連陳圭都看出了事情的不對勁,她又怎麼會看不出。浙江市舶司通使李成玉到了高郵,居然陳家還未接到消息,或者說是俞先生並未通知這個消息。老太君對陳圭說的是送至俞先生那裡,其實她還打算,自己再派人送一份。
陳圭離了祖母院子,回到書房攤開信紙,正磨好墨,院里的小廝說有人在門口指著名要見陳家二少爺,偏偏又不說他是誰。
等到陳圭出門一見,站在老槐樹下那人,不是那日論酒說漕運的蓑衣客是誰!
陳圭其實已經隱隱猜到他是誰。再見面,不免就有些放不開。
那蓑衣客,實是走著旱路,一路跟來。如不是陳圭有些對了他胃口,他有要事在身,偏又會牽扯到陳家,他才懶得來見這一面。
他見那個小書童,一直跟著,笑道:「陳公子,某這一路馳來,實是有些口乾,討碗水喝如何?」
陳圭不是沒有眼色的人,兩句話就支開了青松。
等到青松尋來了茶,蓑衣客果真「咕咚」一陣,直將一碗喝完,才將茶碗遞給了青松。
等到青松回去擱碗,蓑衣客抹了一把嘴,「既喝了你家茶水,少不得要漏兩句天機。」
陳圭此時已經隱然猜到了他是誰,對他說的話自然格外看中。蓑衣客笑道:「都聽高郵人說你自幼聰慧,大抵也猜到了某是誰。」也不是他練就的什麼神功,說到此處,面色一沉,居然收發自如。
「某也不說假話,此次事情,必會牽著你陳家,為著闔府周全,還是早做打算的好。」他不過也是內相跟前得用的,比不過宮內的那人勢大,為著個賞識的陳家二少爺,明著和那人做對,顯然是得不償失的。他不過將天機瀉出,若能讓陳家早做安排,自然也就算幫陳圭了。
陳圭自穿越,空有先知先覺的優勢,但被困居在這小小高郵,對外界之事情,實在是兩眼抓瞎。
此時遇著個能解惑的人,且明明知道,事情牽連著整個陳府,又怎會輕易放過。
他對著蓑衣客人一拜,言辭懇切:「還請張大人說的詳細些。」
蓑衣客盯了他半晌,莫名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