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綉羅衣裳照暮春(二)

伍,綉羅衣裳照暮春(二)

六月已經很炎熱,就算在近海的寧遠也能感受到熱浪,好在早晚還算涼爽。

江楨帶了西山、馬三三、江安平、雷青藤去沙后所營區。

西山習武,但從來不是個軍人,因此與馬三三二人都極為好奇,進了營區之後不住東張西望,狀態可笑。

江楨道:「沙后所專門訓練偵騎,我的親兵全都要學習巡探按伏,當然,餉銀也是第一等的。你們現在定餉是二兩四錢,每月另有額外二兩餉銀,出任務還有犒賞,吃穿用度都是全軍最優,傷亡撫恤也是全軍最優。」

馬三三小心道:「那……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偵騎多有傷亡,危險極高?」

「你說得不錯。不過我們一般不做『橫撥』,更多的是做『直撥』。」

安平解釋道:「橫撥是墩台巡哨,直撥是深入敵營探取情報的。」

西山與馬三三一齊點頭。兩種都各有風險,說不上哪個更危險一點,不過也無甚區別,他們不會有選擇的權利。

二人分別分了營房,略事休息片刻,便聽外面集合鼓聲,他們見同室軍人紛紛抓了頭巾就往外跑,也趕緊出去。只見校場上已經密密列滿了士兵,用不同顏色頭巾區分隊列,很是井然有序。江楨穿了軍官服裝,站在校場中間高台上,眼神銳利,顧盼自若,神采奕奕。

馬三三一向覺得這位守備大人長的過於英俊和軟,因此不像是個職業軍人,然而此時他才發現自己錯了,忒小覷了這位軍官,須得在特定場合,才能顯出他的特質。

少時江楨訓話完畢,士兵們十人一伍,分別開始了自由訓練,瞬時走的乾乾淨淨。西山、馬三三目瞪口呆。江楨對台下一名把總道:「帶他們去領被褥、軍裝、護具,他二人先編在你隊里。」

沙后所的訓練多是技巧方面的項目,少有體能訓練,當然也不會是完全沒有,新丁入伍先要進行半個月的密集體能訓練,隨後保持常規訓練,並開始哨探的專業技能訓練。饒是西山體格健壯,也是叫苦連天,馬三三更不用說,簡直生生脫了一層皮。

日子流水一樣過去,轉瞬到了八月。京里朱府送了月餅、瓜果並綠豆糕來,又送了二十壇桂花酒,江楨、殷雨庭一人一份。往年也並不見京里送應節吃食,殷雨庭連聲嘆道這果然還是朱四公子看重江楨,他才得沾光。

江楨不好說什麼,自掏了銀子從海邊買了螃蟹、魚蝦,命廚子蒸了,留殷先生在沙后所吃酒。

遼東巡撫袁崇煥,身材矮瘦,貌不驚人,亦無什麼強硬背景,瞧不出他能有決心咬緊牙關頂在寧遠。不過想來,當日他單騎出關,便有人稱這南蠻子「蠻勇無狀」,似乎很有些輕蔑的意味。寧遠一戰雖說死傷慘重,卻迫得建奴大軍不再推進,朝中大臣們無不驚詫莫名,繼而將此役吹得赫赫,憑空為自己添了晉職的資本。當然,袁崇煥的官職也升了那麼一升,並不追究他不聽從上司命令的責任。

此時他正肅容面對屬下的一名軍官,心裡已是考量過了。他不算是心胸開闊的人,用北方話來說,為人過於「愣頭青」,只是已經不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了,未免瞧上去很不合時宜。他手下有很多當時和未來的名將,民族和籍貫都各有不同,平衡這些傲慢的武夫之間的關係很是花了他一番心血,他知道自己做的不算好,更多的是個性使然——有時候他也是很恣意妄為的。

而面前的這人……從派繫上來說,他是從南方衛所調上來的,因而跟久駐遼東的那些武將交情不深,為人也謹慎、潔身自好,且又自幼讀書,心思縝密,有些事情交給他去辦,實在再合適不過。

「維周,」袁崇煥終於開口,親近地喚他的字,語氣溫和,帶著兩廣口音。「有件事情要你去辦。」

「屬下聽憑大人差遣。」江楨微微躬身。

「寧遠一戰之後,老奴身體便日漸虛弱,大夫也瞧了好些,卻是一日不如一日,想來大限也快到了。」他聲音里有些惆悵,又有些快慰的調兒。

「是,老奴將死,他兒子眾多,光是定下繼嗣就要有好些爭鬥。」

「你倒說說看,老奴幾個兒子裡面,有誰何人能繼承老奴大權的?」

江楨略想了想:「屬下以為,代善狂傲,不得老奴歡心。莽古爾泰生性冒失,阿巴泰平庸,大妃阿巴亥的幾個兒子又還年幼,算來論心機論策略能夠繼承老奴汗位的,就只有黃台吉一人了。」

袁崇煥便點點頭:「我也覺得很有可能會是他,雖說老奴一向歡喜大妃的兒子,可他們畢竟年幼,成不了氣候。」

「不知大人……」

「我準備屆時派人去弔祭老奴,他畢竟依靠一己之力,打下了我皇明的東北大部分地區。」袁崇煥意味深長的微笑,「到時便著你送李大師去瀋陽。」

果不其然,不出一個月,細作便從瀋陽傳回了老奴病逝的信兒。袁崇煥得了消息之後,一面寫了奏摺回報朝廷,一面就開始準備奠禮,前往弔唁。

殷雨庭只對江楨叮囑:「須得小心應付黃台吉。」雖說弔唁是禮節往來,犯不著為難使者,只是他根本不覺得建奴會有什麼誠信可言,所以很為江楨的安全擔心。

袁崇煥著人準備了禮品,江楨自沙后所選了十個人帶上,另有都司傅有爵等十餘人,一行人皆騎了馬,另有役夫趕了裝著禮品的馬車跟在後面,徑直往瀋陽奔去。

先派了人通報了瀋陽金國新汗,大貝勒代善親迎了出來,穿著孝服,胸前掛著一百零八顆數珠,道:「大師快快有請!」態度十分恭敬。

引了李喇嘛與江楨進了一座偏殿,道:「請佛爺稍坐一會兒,我們大汗就出來。」

李喇嘛道:「大汗新登基,一定諸事繁多。」

代善陪了他坐在東面尊位上。少頃,黃台吉走進來,身後跟著隨從、朗衛,胸前亦是掛了一百零八顆的東珠數珠,一面連聲道:「怠慢了,大師可不要責怪。」自己在北面坐了,又請李大師在身旁重新落座,以示尊敬。建州女真跟蒙古諸部親密,早已接受黃教成為新宗教信仰,這也是努爾哈赤的民族政策的一個方面。

江楨本低眉順目,在李喇嘛身後站了,此時只得也跟過去,站在一邊。黃台吉的一干朗衛們都拿眼微微睨他,江楨只當沒看見。黃台吉眼角掃了江楨一眼,並不在意,只跟李喇嘛說話,他們用的是蒙古語,夾雜著建州女真語,江楨不太聽得懂,便就聽的無比費勁。

黃台吉身形瘦削,頭戴皮帽,鑲著金紅珊瑚珠子的頂子,腦後垂著不長不短一根油光辮子;面色焦黃,頜下淡淡一綹鬍鬚,面頰也是瘦削;身著一件石青素緞的長襖,外罩白羔子皮馬褂,正中綉了一條明黃五爪金龍,箭袖也綉了雲龍紋。江楨便腹誹:三十年前努爾哈赤還在長白山裸奔,如今他的兒子竟然也穿起龍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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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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