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叄,犀h厭飫久末下(一)
帝都的夏天十分乾燥,熱,而悶。
天邊飄過來絮絮的雲片,寧靜空遠。夏蟬的叫聲連綿不斷,更添燥意。
江楨已是接連第三十天站在京城辰溪郡王府的二門外了。同他站在一起的,有名為親兵實為族侄的江安平,以及朱府的舊仆西山、馬三三。四人都挺直腰板,一動不動的站在大太陽底下,汗流浹背,眼冒金星。
「姐姐,真的還教江大人他們繼續站下去?」
「怎麼?」洛寧縣主朱琦琛瞥了一眼發話的丫鬟,「你心疼了不成?」
那丫鬟身穿淡青薄綃紗的半臂,腰間束了一條素白冰絲芙蓉花百褶裙,一手握了柄冰紈團扇,一手正噼里啪啦打著算盤,一面笑道:「我怎麼敢?」她十七、八歲年紀,容貌端莊,鵝蛋臉,眼睛細長,唇邊一粒嫣紅美人痣,十分俏皮。
琦琛笑道:「敢不敢,只有你心裡知道。你且用心算賬罷,一會兒算錯了,我才跟你有賬算!」
屋裡擺放了幾隻紅銅桶,裡面放滿碎冰塊,又擱了些西瓜葡萄哈密瓜進去鎮著,天花板下又有一隻四個扇葉兒的銅風扇緩緩轉動著,也還算涼爽。
朱琦琛也穿了薄綃紗的半臂,海天霞這種顏色極襯皮膚,是一種淡淡的嬌媚的粉色;左耳墜了一粒粉色的東珠耳墜,腕上戴著兩串各色小東珠的手串。下裙沒穿中原流行的百褶裙,卻穿了南疆的亞麻扎染直筒裹裙,兩隻纖細腳踝上戴著寬約四指的金子打的天竺腳鈴,一走動,便是一陣極為悅耳的細碎鈴聲。
很有熱帶異國情調。
雖是她不見江楨,也不許人給他求情,可也沒禁止人給他送水。睇睇擅自做主,教小廝過半個時辰便送水給他們解暑。那小廝也機靈,倒去廚房央人煮了綠豆湯,拿碎冰塊鎮了,端給江楨。
江楨問道:「可是四公子教送來的?」
小廝支吾半天,方道:「不是。」
江楨嘆了一口氣,道:「我不喝了,你拿給他們罷。多謝小哥了。」
小廝忙道:「不敢。江大人抬舉小的,小的可受不住。」
安平低聲道:「二叔,今天也實在太熱了,回頭萬一中暑了……」
江楨微微一笑,道:「哪有那麼不中用?既然是四爺要看我到底能堅持多久,我可不好教他失望。」
馬三三低聲笑道:「可恨大人身體也太好了點,真要是中暑,未必不好呢。」
那小廝撲哧一下笑出來,見江楨瞪他,忙收了笑容,低頭偽裝忙碌。江安平本也想跟上司二叔同進退,但斟酌了一下天氣與自身健康,還是毅然選擇了冰鎮綠豆湯。西山並馬三三都知道自己不過陪綁而已,也沒客氣,各飲了兩碗綠豆湯。小廝方收了碗、勺退下。
夏日午時過後才是最熱時候,大太陽底下站著,火辣辣日頭照著,身子再是強健,也受不住,於是,自寧遠而來的江守備,終於覺著自己有昏厥的傾向了。
先是眼前發黑,本該冒汗的四肢卻覺著發涼,繼而頭重腳輕,站立不穩。安平覺察到不妥,忙悄悄過去,扶了他一把。
江楨挨著安平站穩了,就著他手上吃了一丸薄荷醒腦丸,好容易緩過來,低聲道:「好險!都這麼多天了,可別功虧一簣。」
安平看了一眼馬三三與西山,忍著氣道:「二叔,這麼些天了,也該夠了。咱們大不了還回南京去,也不怕甚麼!」
「胡說!」江楨皺眉:「我既是做錯了,壞了四公子的大事,受些懲戒,也是理所當然的,我並無半句怨言,你又多甚麼嘴?」
安平不敢再說。江楨重又站穩了身子,神態自若,只是精神多少有些萎靡。
丹樨閣中,那管賬的大丫鬟銀川已是結算完了賬目,琦琛便拿了幾本厚厚賬本對賬。她翻閱速度飛快,常人只能看半頁,她已經看完了兩頁還多,一屋子大小丫鬟也是見慣不怪了,無人表示驚異。
睇睇進來,道:「姐姐,今日幾時請江大人回府?」
「怎麼了?」琦琛也沒抬頭,「今日真是奇怪,你們一個二個的,都忽然心疼起一個外人來了?早知道你們留不住,我早些放你們出去可好?」
「姐姐又亂說!」睇睇跺腳:「我倒不是為他!小馬他向來體虛,早是受不住的。」
琦琛笑道:「原來是瞧中了小馬。可惜,你倒是早說啊。」
睇睇面上飛紅,「姐姐就會笑話人!」
琦琛抿嘴一笑,「你等我對完賬,再說罷。」
睇睇欲言又止,只得應道:「是。」
卻聽一個年輕男子聲音道:「小七好狠的心!」
「四郎,你可別插手。」
四郎掀了珠簾,一腳跨進來,「嘖嘖,我說妹子,可沒有你這樣對哥哥說話的。」
銀川忙從椅子上起身,福了一福,「見過四公子。」
朱由郴一擺手,「免了。你去把那冰湃的西瓜切一半來,再拿那鮮紅瑪瑙碗端一碗馬**葡萄來。」
銀川應了,與管飲食的湘雲去冰桶里取了瓜果,凈了手,料理完畢,呈了上來。朱琦琛本是坐在床沿,床前放置一張高几,堆著賬本兒,朱由郴便坐到妹子身邊,隨手翻了翻面前的賬本,道:「天怪熱的,你也別盡忙著這些不緊要的。來陪我說說話,可好?我可悶死了。」
「你身子才好,天氣又熱,自然哪裡也不許去。等過些日子,天氣涼快些了,我跟你去別莊消暑,可好?」
朱由郴撇嘴,「別莊也沒甚麼好頑兒的。你整天往外亂跑,也不說帶我一齊去,真是愁死我了。」
「你身體如今大好了,以後想去哪裡都成,又不用問我。」琦琛笑道:「我是你妹子,又不是你媳婦。」
朱由郴臉上微微一紅,「你這妹子,牙尖嘴利的,我要娶了媳婦,還不得天天被你欺負死。」
「這話說的!」琦琛把賬本往高几上一丟,道:「我是你妹子,又不是母夜叉!」
「我很知道你,磨折起人來,一百個花樣都有。」
「你等等,我先磨折磨折你!」琦琛笑,拿手呵他。由郴禁不住渾身發癢,笑倒在床上,連聲道:「小七,饒了我罷!」
兄妹二人這麼一鬧,臉上身上都微微出了一層汗。琦琛是極怕身上出汗的,因是喊了銀川將賬本收起來,端過纏絲鮮紅瑪瑙碗,自己先捻了一粒葡萄放在舌尖,含在口中。
銀川又拿一隻透明水晶小碗放在一邊,使小銀勺子挖了瓜心盛在水晶碗里。朱由郴隨手取了一隻長柄白金小勺,盛了一小塊紅彤彤瓜心喂她,「好妹子,這西瓜是哥哥我親手種的,你定要好好嘗一嘗。」
江楨這一連三十天來,定是要足足曬上兩個時辰,朱琦琛才會打發睇睇出來,教他們回去。今日時辰未到,卻是因江楨忽地做了一個決定,而產生了變動。
原是江楨等四人仍在毒日頭下曬著,卻見小廝領了一人過來,他打眼一看,竟是前次在朱府見過的,那名想與男裝的洛寧縣主行西洋擁抱禮節的西洋青年。
那番邦青年已是不記得江楨了,見這四人站在太陽底下,汗流浹背,不禁奇怪,就多看了他們幾眼。江楨記性極好,記得這人長相。當日縣主十分不喜這人做派,說以後不許他進府,今日不知道怎麼又喚了他前來?
江楨便有些憤懣,覺著縣主姐姐對自己太過冷淡,心裡十分不平衡。他自己雖說不算甚麼嬌生慣養的大家子弟,可也是爹娘手掌里疼大的孩子,年歲稍長,也沒有甚麼不順利的;就是後來去了遼邊做武將,也能得到上司賞識;同僚之間派系眾多,關係錯綜,可喜處理得當,也沒有甚麼大衝突矛盾,自己也得意,以為也算長袖善舞,如魚得水。這樣一個男子,怎麼忍受得了心上人再三再四忽略?
所以,他也就一咬牙,決計硬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