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鸞刀縷切空紛綸(一)

拾肆,鸞刀縷切空紛綸(一)

天啟七年,六月下旬。皇城。

戶部湖廣司主事唐藍這幾日總有些煩躁。他是才從檢校位上升上來的,年紀也不大,剛到四十,膝下三子一女,最近又收了個千嬌百媚的養女。他根基淺,官職總也升不上去,原以為借著這位養女,可算前途有望——倒也不能算虧,至少升到了一司主事。

他不關心這位養女到底是甚麼來歷,有何見不得人的出身,既入了他唐家的門,便算是他唐家的女兒。唐氏雖說不過是小官吏,可也畢竟算是官宦之家,不論跟哪家結親,也不會辱沒了對方。本以為不過是順水推舟一件事,哪知道……

另一位姓林的主事瞧他一臉鬱郁,奇道:「唐大人這是怎的?」

一旁有人笑道:「唐大人的女婿這不是剛射門前過去?只聽說閨閣千金羞見女婿的,何時老丈人也怕見女婿來?」

屋內幾名同僚都笑了,唐藍苦笑道:「諸位年兄都是好口才,就打趣我罷。」他對外只說寶芝是他遠房侄女兒,因父母亡故,無依無靠,因而過繼,日後也好有個娘家倚靠。這也是尋常事,並不罕見。只是他自己的子女都還小,寶芝是家中第一次操辦婚事,不免有些忙亂,也在所難免。

江楨上月底才從寧遠回來,說是打了一場惡戰,官職雖然還沒來得及升,賞賜可是已經下來了,同僚多有來祝賀的,江楨也送了禮物過府。

江、唐聯姻,婚期是定在十月中,這上下也沒幾個月了,本來以為是穩穩噹噹的一個好親事,卻忽然起了變故,戶部主事唐藍不由得焦慮起來。

原是鴻臚寺卿江大人請了唐藍過府吃酒,席上一個陪客,說是南京顏氏。席開不久,便提到當年江家二郎在南京家裡便由兄長許婚,已是換了庚帖,云云。

唐藍不由慍怒,心道你個鴻臚寺卿難不成是要仗勢欺人?既然先前已經定了婚約,為何又來向我家女兒提親?他雖是知道這養女一事不過是給那女子謀個好出身,但哪有白出力不得好處的道理?

便一拍桌子,怒道:「江大人,不要怪下官無禮。當日大人來提親,分明是娶妻,現在要小女委屈做妾,那是萬萬不能。」

鴻臚寺卿微有汗顏,道:「這是我的不是。我離家多年,並不知道小侄與顏家千金訂婚的事情。」

「再者說了,大人的侄子與小女已經換了婚書、大小茶禮、請期,這臨了卻要讓與不過只是換了庚帖的這位小姐,可也真是欺人太甚!」

顏老爺穩穩坐著,道:「這婚事呢,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雖說不是甚麼達官貴人,可也知道凡事有先後,小女自幼與江家二郎青梅竹馬,早定姻緣,不過是當日小女年幼,蹉跎下來。」

唐藍怒道:「江大人這是要悔婚呢?」

鴻臚寺卿老臉一寒:「唐主事,咱們有話好好說。」他也是恨得牙痒痒。當日他知道寶芝出身後,就很是不悅,半點也不想同意這門親事,可偏偏有人壓著,不點頭也不行。這麼別彆扭扭的訂了婚,好罷,現在果然事情來了——雖然跟他原本預想的很不一樣。

一個是堅持自家養女定要是正妻,一個是拿定主意為嬌女兒搶女婿,一個是在中間夾心為難。最後顏老爺忽然拋出一份婚書,道:「在下本不想拿出來的,小女雖然任性得很,可也不會為難女婿。等小女進了門之後,江家二郎想納幾個妾也隨便,並不攔阻。」

唐藍大吃一驚,那婚書看著有幾年了,邊緣微微褪了紅色,實在難以分辨真偽。他心裡一陣糾結,沉著臉:「小女雖然魯鈍頑劣,可也是下官捧在手裡養大的,無論如何不捨得送到貴府上做妾。這江氏的豪門,下官是攀不上了。明日便著人將聘禮與婚書送到貴府。下官告辭!」怒氣沖沖的走了。

鴻臚寺卿對了顏老爺苦笑,道:「世鈞兄,哥哥這下可算是得罪狠了唐主事。」

顏老爺也是苦笑:「大人見笑了。小弟正是要多謝大人成全。」

鴻臚寺卿搖搖手,道:「罷了。阿九這孩子,我也是知道的,性子太剛強。女孩兒家,太好強了總歸也不是好事。我家這個侄子,很是有心思,阿九以後……哎,做哥哥的先說一句不好聽的,阿九以後恐怕是要有苦頭吃的。」

「阿九這孩子……實在是小弟命里的魔星啊!」顏老爺嘆氣:「小弟就這麼一個孩子,以後顏家的萬貫家私,還不都是要留給她的?只想為她尋個好女婿,便是我這當爹爹的一點私心了。」

鴻臚寺卿連連點頭,道:「很是,正該如此。」

「不過,這位唐小姐……小弟也覺著對不起唐小姐。本來一樁好好的婚事……大人想怎麼著呢?小弟也不是蠻橫不講理的,若是唐大人仍肯將女兒嫁給二郎為妾,我家阿九也定是不會反對的。」

「世鈞兄倒也看得開,也不怕日後妾室做大?」鴻臚寺卿笑道:「你我兩家本該再續婚姻,這也是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論理論親,都該是阿九在先。」

二人說來說去,竟都是看準了唐氏必會委屈女兒,甘願做妾了。

話題的主角,卻是奉詔進宮,正與信王在一齊。

自從朱四郎朱由郴找他說話后,信王卻是接連十多天,每天召見。

信王已經是開了府,不住在皇宮了,但每日竟要江楨從江府到信王府覲見,再去皇宮辦事。都不是什麼要緊事情,每日總教他沒有半點空閑,忙得馬不停蹄,腳不著地。於是便沒法再去朱府,朱四郎雖沒有再召他,可洛寧縣主一次召他沒找到人,之後也就不再尋他了。

江楨心裡很是清楚,信王壓根就不想他見到朱琦琛。信王與琦琛同年,只比她小一個月。琦琛是正月初一生人,信王是二月初六生人,相差無多,卻實實在在要喊琦琛「姐姐」。江楨雖覺信王對洛寧縣主關切之情稍過,可畢竟都是朱姓皇族宗室,便也就沒想那麼多。

錦衣衛鎮撫使雷昊則打趣他,「信王殿下對你青眼有加,老弟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江楨不置可否。

這日未來泰山唐藍與自己叔父聚宴,江楨並不知情。他一早便護了信王進宮,恰逢天啟皇帝在西苑遊船,乳母奉聖夫人客氏與司禮監稟筆太監魏忠賢隨侍一旁。

信王朱由檢在西苑亭上遠遠望著那棟雕花大樓船,蹙眉道:「這客氏,可真是會挑唆!」

江楨不敢回應,略感不安,左右迅速查看一番。

信王便冷笑道:「怎的?你是怕有人聽見不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倒也婉轉。

信王哼了一聲:「這二人,也橫得沒邊了!」表情忿恨,「皇后的嫡子,便毀在客氏手中,皇兄的幾個兒子,可不就是這麼薨的?」

「沒有證據,殿下也還是不要說了罷。」

「怎麼沒有證據?」信王雙手握拳:「有朝一日我要登基了,定不會饒了這兩個狗東西!」

江楨輕輕咳嗽一聲,「殿下,小心隔牆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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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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