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爭執不休
「爹，不行！」董顏失聲喊道。
方才，董顏匆忙回到娘家，將事情告知她爹娘后，誰知她爹董萬谷細細一琢磨，竟慌張的說要董顏趕快離開王家，為了避免讓她受牽連甚至還打算「逼著」王焯寫下休書。董顏本想讓她爹好好給王焯出出主意，沒想到她爹竟想出了這麼個餿主意，董顏她哪裡肯答應！
自漢以來禮教漸盛，然而魏晉時期女子從一而終的封建禮教只對於平民庶族，並不為官宦士紳、名門望族所設，所以名門世家就算休妻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被休的女子也能光明正大的再改嫁的。更何況，董顏尚未誕下王焯的骨肉，在董老爺子看來，這「逼寫休書」的法子更是可行了。
董萬谷極是疼愛這個小女兒，他面色凝重的哀道：「顏兒啊，爹我要你出了他王家的門，也是不想讓你受罪啊！爹雖不是個當官的，可這些事情我多少也是明白的。這事都是大秦天王一口說了算，我們再有本事，能跟皇帝斗么？唉，這彭城一會兒歸晉一會兒歸秦，現在難得王刺史手下太平了個一年，怎麼這天說變又要變了呢？從來皇帝殺忠的事還少了嗎，再說現在是胡人皇帝殺漢人，那他更是不會手軟了。要是王使君就這麼……唉，這裡又會變成什麼模樣啊！」
當下董府書房中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人，董萬谷也就不怕自己這番大肆評論前秦皇帝的事傳出去。可他這麼說著說著，還真是扯遠了。
董顏平時挺重孝道的，可誰知她一直很尊敬的父親現在竟然如此自私，她真是無法接受了：「爹，夫君他待我情深義重，公公婆婆也對我禮遇有加，爹你現在怎麼能……怎麼能要我做這種事！」
董老爺子一聽臉色更難看了，他站起身來踱著步子，忽然又想到了些說辭，焦急直跺跺腳，指著董顏忙說道：「你你！……閨女啊，你想想，這投敵叛國可是大罪啊，你說那個姓朱的參軍說要，說要早作打算什麼的，這怕真是天大的事了呀！重些的說不定要……要砍頭啊，這輕點的怕是也得貶為墮民，流放到險山惡水去，你向來嬌弱，如何受得了這般苦？唉，就算是賢婿他要逃吧，可你跟在他身邊，這跋山涉水的，後面還有追兵，他還得時時擔心照顧著你，你隨著他不是反而拖累了他，在害他嗎！顏兒啊，你好好想想吧。」
董顏一聽怔住了，雙眼直勾勾的，神色慘淡：王家真的要敗了，夫君真的會要逃了嗎，他想逃到哪兒去？我只覺著夫君待我好，我也要陪在他身邊好好待他，可我這樣真的會成為他的累贅嗎？爹說的或許也是對的，我這到底是在為夫君著想，還是純粹自私的想賴在他身邊！
可是，可是要我離開他，我如何能捨得！唉，董顏啊董顏，你到頭來還是一個自私的小女人啊！
董夫人見女兒憤怒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一看有戲，也急匆匆的走過去扶著女兒坐下，連哄帶勸的道：「喔唷，女兒啊，你先坐下緩緩神兒，彆氣你爹了喔。其實，你爹他說的也對呀！娘知道你心裡一直惦著你夫君，你們小兩口也感情好，如膠似漆的，可既然是夫妻，你就得先為他的安危好好著想是不？要是京里有消息了，說不定還真得抄家流放來著，怕是你夫君他為了活命真要逃了！……你要是不想讓他休了你，不捨得離他而去，到時你也要被抓的。而要是逃呢？你身嬌體弱的，他帶著你遠走他鄉如何能踏實？……唉，你說，你是跟著他去拖累他，然後兩個都被抓一起送死呢，還是你們暫時分別，你呆在這兒他也能安心的快些逃，然後你們兩人都活下來呢？兒啊……」
「是么……」
董顏聽她爹娘或硬或軟的咄咄相逼，卻並沒被攪糊塗，稍微緩過些神來后，她也開始琢磨著她爹娘如此軟磨硬耗的真正用意。
她再回想一遍這一連串的情況，設想著各種可能的危險，心裡也泛起了滾滾巨浪，實難平靜：真的會走到那種難以挽回的地步嗎？我要是不在夫君身邊，他要怎麼辦呢，我要是跟著他逃，我真的會拖累夫君？我董顏就一定是這麼弱小，這麼經不起一點風浪？！
……不，爹，娘，你們騙我，你們在騙我，你們要拆散我們，你們才是最膽小的！你們怕用我的性命去冒險，可我不怕，我陪著夫君受什麼苦都不怕！
你們才是最經不起風吹雨打的！！
董顏柳眉倒豎宛如兩把尖刀，猛一拍桌案從席上蹦了起來，鼓足了膽子，厲聲道：「爹，娘，你們別再說了！顏兒知道你們疼我，我也會好好孝敬爹和娘的，可現在我心意已決，我定要與夫君共進退！夫君他有難，我絕不離開他，我也不會拖累於他，我會同夫君一起好好活著！……我董顏一生一世都是他的妻！」
說著說著，董顏熱淚盈盈欲出，心臟噗噗狂跳，臉上卻柔柔的笑了起來，如此甜蜜，如此溫暖。這是她今生說過的最激動的一句話，也是她最無悔的一句話。
夫君，顏兒來陪你，永遠在一起，有苦我們一起受，顏兒也絕不會成為你的累贅的！
董萬谷聽女兒這麼一喊，勃然大怒，老臉血氣上涌，氣得快吐出血來，他憤憤的道：「好啊，好啊，真是女大不中留！才嫁出去幾個月你就反了啊，反了啊！爹我一直寵你算是把你寵壞了，如今你翅膀硬了，膽子大了，連父母之命都不聽了，啊？！你急著去受苦，急著去送死，是不是想先把你爹我逼死啊！我，我……」
還沒說完，董萬谷一轉身，作勢欲衝到牆邊去取系在漆紅粗柱上的寶劍。
董顏一驚，爹去拿劍幹什麼！
「爹，別！」董顏以為她爹要拔劍以死相逼，當下她慌了，趕忙衝過去全力搶奪她爹手上的劍。
董萬谷哪裡肯拔劍指著自己，他還怕自己握不穩劍把女兒傷著了呢。董萬谷假意和董顏爭執了幾下便把劍往地上一丟，然後牢牢拉住了董顏，忙對門外吼道：「小翠，多叫幾個人來，把顏兒『請』到閨房去，讓她好好給我『歇』著！你們娘子累了，這幾日不能外出！」
董萬谷故意把這兩個字提到了些音調，聰明的奴僕們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匆匆的四個丫頭進來了，纏緊了董顏的雙手和腰身，拖著她出了書房，往她出嫁前住的閨房走去。
董顏被死死夾住往前半拖著走，她失聲尖叫道：「爹，爹，你這是幹什麼！小翠，你放開我，你們放開我！玉兒——」
玉兒方才一直在書房外候著，如今瞧見這麼大的陣勢，她也嚇怕了。可這是董老爺子的命令，她哪敢違抗，再說就算她想去救也沒那個力氣。
「娘子，娘子，是我不好，玉兒盡出餿主意，是玉兒害了你呀！」玉兒輕聲絮叨著，忽然一想不能就這麼瞎耗著，如今自己闖了禍，總該想辦法彌補，再把她救出來！她念頭一轉：對了，去把少主王焯叫來，乾脆要鬧就鬧大點，總比娘子一直被關在董府強啊！否則要是刺史府真的東窗事發了的，她不在少主身邊，會心痛成什麼樣啊！
玉兒想著想著，便躡手躡腳的要偷偷回去「彙報軍情」，孰料董萬谷已經走出了書房，他看到玉兒偷偷摸摸的要開溜，忙喝住了她：「玉兒，給我回來！顏兒現在要住在府上，你給我『好好』去照看著。」
小丫頭打了個冷戰，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你娘子到哪兒你就給我在哪兒伺候著，還不快去！」
「是，是！」玉兒極其失落，只得無奈的追著董顏往裡走。
董萬谷見董顏被人拉進了閨房，房門也從外面鎖上了，忙收起了臉上虛偽的暴怒，冷哼一聲，心道：小丫頭片子，想跟你老子斗，你還嫩著呢！你別怪爹，爹這還不是為你好？他們王家就快不行了，你還傻乎乎的往火坑裡跳，至於么。你才嫁過去半年，說是夫妻感情好得很，可連娃都沒生呢，能好到哪兒去啊，好到跟他一塊兒送死？哼，別傻了丫頭，最多過個一年半載，怕是你就沒了這個心思了！
董萬谷想著想著，也發了橫，步履沉重的領著幾個家奴往城北的刺史府去了……
董顏被鎖在了閨房內，她要衝出去，她要趕快回到王焯身邊，她不想讓她爹得逞，可四處一摸索，竟然連窗都從外面栓上了，怎麼推都推不開。
她忙衝到門后拚命的「咚咚」砸著門板，白嫩的側手背敲得通紅，都磨出了血來：「爹，爹，我要出去，你放我出去——！我要見夫君，我要見夫君啊！夫君……」
嚷著嚷著，一時激憤過度，淚腺決堤，思念的淚花奪眶而出，她無力的倚在門后幽幽啜泣起來。
屋外幾個小丫頭聽到董顏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和隱隱的哭聲，也都感動的噼里啪啦的，可自己身份卑微，哪敢違抗老主子的命令啊！
凄淚匯海悲天涯，思君斷腸憶枕夢……
許久，董顏哭著哭著，突然眼前一陣迷茫，模模糊糊的像是失去了焦點，靠著門癱坐在地上，恨恨一咬牙，抬起頭僅是輕嘆了一口氣。
夫君……夫君，你會記得么
霸王山上稱霸王，虞美人呀一口酥……
顏兒還等著陪你吃酥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