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權宜之計(修)
徐州刺史府內。
王焯睡了會兒便醒了,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看枕邊的董顏居然不見了,頓時心急如焚,趕忙穿衣起身,走出房去問了府上的家奴,才知道董顏領著玉兒出府去了。
王焯不解:顏兒現在這麼急著出去幹什麼?她該不會怪我剛剛那麼突然的要了她,生我氣了吧?唉,罷了罷了,都怪我一時情緒激動亂來的,等會兒哄哄她應該就消氣了,還是先想想如何去救我爹吧!
王焯心神不寧的走到前堂,忽然看門的阿三匆匆跑了進來,說是老丈人董老爺子來了。王焯心奇,顏兒出去溜達而老岳丈倒急沖沖的上門來了,這算哪門子事?
王焯親自出去將丈人迎進來:「岳丈,岳丈,快快請進!」
王焯領著董老爺一直到了前廳入座。董老爺瞧了瞧自己這個女婿隱隱憂慮的神色,便明白自己所料應該不差了,於是輕嘆了一聲,哀聲道:「賢婿啊,顏兒她……她現在已經回我府了,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哎呦,慚愧啊慚愧……」
王焯知道了董顏的下落稍微放心了些:看來她還真生我氣,都跑到娘家去了……女人呀,真是沒個消停!聰慧體貼如顏兒,不也是愛鬧小家子氣,還偏偏趕上這種千頭萬緒的時候。
王焯道:「岳丈,您老有何事?」
董老爺假意的沉下了臉來,瞧著模樣還真是痛心疾首,悲愴無比。他面帶惋惜的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又將家中對董顏說過的那些話添油加醋一番,聽得王焯楞坐在了軟墊上,一雙眼睛撐大成了夜貓眼,偏是琢磨不透董顏的心思,說不出一句話來。
董老爺子「扼腕嘆息」的說道:「賢婿啊,咱們都是自家人,也就不說兩家話了。如今親家公身在長安,老丈人我雖非官宦,有些話實在不宜出自我口,可我怕這事大秦皇帝他……唉,痛哉——!老夫我真是愛莫能助,如今為保全你和顏兒,只想出了這麼個破法子。賢婿,你要怪便怪我這個狠心的老丈人吧,切莫,切莫怪罪於顏兒啊!」
董老爺說著說著,正要起身「深感愧疚」的拱手對著王焯「深深」一揖。王焯可受不起岳丈的這番大禮,忙衝過去欲將他扶起。誰知王焯剛碰到董老爺子的手臂,董萬谷便不請自起,又很快直起了腰桿,幾乎讓王焯扶了個空。
王焯收回了手,猶豫的道:「那……岳丈,難道顏兒她,也同意這麼辦了嗎?她為何不跟您一起來?」
「我閨女她……唉!」董老爺子僅是沉重的搖頭一嘆,可這比解釋半天了還有效,真可謂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焯一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他頓覺空落落的,心裡實在想不通,為何董顏只能與他共歡樂,卻不能與他共患難。
「不!」王焯一正臉色:「岳丈,勞煩帶我去您府上,這事我總得和顏兒當面說清楚!」
「喔唷,賢婿,顏兒她……她也是愧於見你啊!老丈人我算求你了,你別去責怪她了吧!」
董萬谷死拉硬拽,總算把要奮不顧身衝出門去的王焯給勉強拖住了。董老爺子一雙老眼也都急得濕熱了,這戲演得真夠投入。不過他這心急倒是三分假,七分真。
「岳丈,你說的當真?……不,我要見她!」王焯又和董萬谷較上了勁,不顧董萬谷的拉拽要往外走,猛跨幾步衝出廳門口,彷彿忘了這個在身後拖著自己的人是年老的長輩。
「站住!」董萬谷厲聲叱喝,急得猛一用力,把王焯的衣袖撕開了個大口子。
王焯腳步一頓,詫然的扭頭看著自己的岳父。
董萬谷勃然大怒道:「王焯,你非要讓我女兒難堪到那種地步嗎!這休書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女兒都能明白,忍痛割愛決定避一時風波,你一個大男人卻……哼!」
董老爺子已覺自己下了一招大臭棋,可如今騎虎難下,反悔也晚了,便焦急的胡亂出招。他可不想一切真相大白讓自己顏面掃地,一狠心,為了避免和他們王家再糾纏不清,那就將錯就錯吧……
王焯冷靜了些,因為他從董岳丈的口氣中體會的出,彷彿自己硬衝到董府,會讓董顏無地自容,心境崩潰。
唉,她本不必這麼躲躲閃閃,若是她出面坦誠說個明白,也就不必這麼糾結了。既然是真寫休書假離婚,又何必如此絕情呢。
靜下心來想,這一切的矛盾,不都是系在了父親的安危上嗎?
「難道我王家,真的只能任人擺布了么。可這逃么,逃……」
王焯猶豫了起來,情況真的就這麼惡劣了?大秦朝廷到底會有什麼人想要拉我爹下水,是鮮卑慕容,羌族姚氏,長安士族,還是苻氏皇族本家的人?那我要是到長安去幫我爹又會如何,父親的親信部下投敵反叛,還真能在京中揭起滔天巨浪,把我王家給徹底端了嗎?
顏兒,我不想讓你受苦,我想保你平安,可為何大難來時偏偏是你自己先要離開我。你心中真的有我這個夫君么,還是,你始終把你自己的安危看得更重?那我是不是該真像你爹說的那樣,把你給……給休了啊?
董顏啊董顏,你叫我情何以堪!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顏兒么……
其實,王焯倒不怎麼覺得被逼著休妻是件如何恥辱的事,現代的觀念在他腦海中要更深一些。在他看來,這根本是離婚離給別人看,就是讓董顏暫時離開自己,等暴風雨來時她能在娘家這個避風港里避避險,她不是我妻子了,上面就算來抓人總不能為難她了吧?倒時候自己逃過一劫,兩人再復婚也就是了。
「或許也對,我不能這麼自私,我硬要她跟著我,說不定真會害了她。」
王焯想著一直柔情脈脈的伴在自己身邊的佳人,琢磨了許久,他還是相信董顏仍然是牽挂著他的。
王焯一咬牙狠下心:那就聽老丈人的吧,顏兒終究是個嬌生慣養的閨中小姐,吃不得苦,她這麼想呆在娘家躲難就讓她呆著去吧!哼,下次她要是給我乖乖回來低頭認錯,也絕不能輕饒了她!不把她屁股打紅打腫了,為夫我消不了這口氣!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顏兒,既然你意如此,我們就來做一回牛郎織女吧。
王焯眼眶泛著微微濕熱的光芒,而臉上是毅然的表情:「唉……岳丈,既然如此,那我便修書一封吧……老錢,快去取文房四寶來!」屋外的錢管家聽到王焯喊他,匆忙的進來又一詢問,便到後院書房去取少主王焯慣用的那桌筆墨了。
董老爺聞言,糾結的心頭總算是放下了一塊石頭,想道:女兒啊,你以為爹想這麼做啊,但他們王家要亡了,咱們可不能蹚這趟渾水啊!親家親家,那也只能是錦上添花,他王焯不就是看上你年輕貌美,他心裡能把你看得多重呀,這不,寫個休書眉頭都不皺一個!哎,你爹我厚著臉皮跑來,還不是想讓咱們一家多過幾年安穩日子吶!
過了會兒,筆墨紙硯被取來放在了桌案上,磨好了松墨,王焯不知道正規的休書該怎麼寫,糊裡糊塗的思量了許久,這才提筆揮灑塵埃落定:
「太原晉陽王氏焯有妻董氏,多言,吝嗇,易嗔,善妒,家中商榷后,決意立此休書。願妻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窈窕如昔,切莫憑欄哀愁。望自憐自重,再展歡顏。」
王焯寫完,待墨干后將休書一疊塞進了褚色信箋,舉在手上緩緩遞向董老爺子,他真不知道這封休書對自己和董顏意味著什麼,只盼著能儘快風平浪靜,到時候一切還能回到從前。
王焯舉著休書,一隻猶豫的手在空中晃蕩了半晌,而董萬谷鼠眼一亮,趕緊踏近一步,翻眼藐了下王焯的臉色,便「掙扎著」將休書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董老爺子深怕女婿反悔,看也不看那休書便死死捏在右手上往懷裡一揣,緩了口氣,毅然挺胸,左手安慰似的拍了拍王焯的肩膀,「豪情壯志」的說道:「賢婿,你儘管撒手去做吧,顏兒在家,丈人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保她周全!他日風雨過後,你回到這彭城,我擔保,顏兒還是你王家的人!」
董萬谷得意的回想著自己的這句話:哎呀,妙啊!不管他答不答應,要是王家真的亡了,喝,那他還能回彭城么!他沒法再來見我女兒,這便是空口白話,永不兌現嘍!
見董萬穀神色這般古怪,還大話連篇,王焯清醒了些,頓覺,難道……
他何嘗猜測不到這老糊塗打的什麼注意,可現在大事為重,先解救父親才是當務之急,董岳丈縱使自私昏頭,也不會害了自己女兒的。王焯一皺眉,便道:「好,好!岳丈,那就麻煩你好好勸勸顏兒……對了,岳丈,我爹這件事,還勞煩你萬萬不要對外人提起!」
「行,行!」董萬谷信口答應,又好好的安慰了王焯一番,見王焯情緒緩和了一些,便心急的告辭離去。
王焯見董岳丈走了,沉沉冷哼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去看看董顏,可是休書都寫了,看了又有何用?若能渡過長安一劫,其餘的麻煩自會迎刃而解,老岳丈也鬧不出什麼大事吧。
「劉老三,耍無賴;呂皇后,心兒黑;霸王山上稱霸王,虞美人呀一口酥……」深情吟唱,王焯回想起愛妻早晨還在自己懷中嬌俏的唱著這首童謠的溫馨情景,猛然走出屋去舉目遠望朗朗晴空,他頭抬得老高老高,只因不想讓人看見他眼中隱隱的熱淚。
許久,他抹去溢出眼角的一絲淚水,肅起了臉色,嚷道:「小葉,小葉,把酥糖端來,我現在就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