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霸王山上
劉飛他們已經將載著王焯母親遺體的馬車都牽到了董府門口,以便給王焯節約些時間。
王焯一行人出了董府大門,他讓董顏和玉兒先上馬車擠一擠,駕上馬車就要離去。小葉將紅纓長槍往馬車裡一遞,讓董顏先藏在棺木邊上,隨後和劉飛等人也都騎上馬。
他不敢再拖,急忙駕馬離去,後面緊隨著四匹馬。
幾人打算從人流最少的北門出城,那裡看守得也要松一些,而且劉飛和那幾個北門守衛也挺熟的。
一行人到了北門前,劉飛領著兩個府衛下馬上前和守衛輕聲交談了一番。劉飛三人怕引人注目,便躲到一角去脫盔卸甲,將這些傢伙和三桿長槍全交給城衛保管,身上就只剩一套不起眼的灰白短裝。
四個城衛還沒搞清楚情況,就已經被老熟人劉飛給買通了,渾然不覺的憨笑著將王焯一行人送出了彭城北門。
王焯等人剛駕馬出城門口,忽然見前方西北面來了一隊五十多人的大秦騎兵,那清一色的棕毛高馬,整齊銀亮的明光鎧、鮮紅的護肩筒袖,系長玄帶,頭戴虎銀盔,有可能就是關中最精銳的中軍,幾人不由的都嚇了一跳。幸好王焯和劉飛他們早有準備,都已經換成了一套粗布衣服,倒也不怕士兵會突然攔住他們這群「普通老百姓」。
這隊騎兵說不定就是長安派來協助抓捕盤查的,這只是先頭的五十人,後續的還有更多。當下他也不敢多看,低著頭默聲不響的匆匆駕馬車出城。
王焯等人混在二十幾個出城的百姓中同五十秦兵擦肩而過,而那隊趕來的秦兵中僅是有幾人不經意的斜眼王焯幾人一看,除了注意到馬車上的棺材外,似乎沒察覺什麼異樣。王焯側眼一撇,見這些中軍將士個個身材精壯,眼中散發著凌然豪氣的光芒,手持槍戟、長矛、大刀、弓弩,駕著駿馬,煞氣十足,讓周圍的人感到不寒而慄,一看便是從一群屍骨堆中爬出來的錚錚鐵漢子。
離開城門走了兩里多,見小隊秦軍早已進了城,王焯心中大緩了一口氣,這下暫時是安全了,就算過會兒他們到了刺史府發現沒人,人海茫茫,估計也追不到自己了。
一架馬車,四騎駿馬,自北門出城,在城外向東繞一圈再折向南行。雖走了些遠路,卻大多是村落稀少的山腳小徑,能避開城南四五裡外的人流繁雜之地。
湍湍清流,河邊綠蔭小道,于山丘樹林間逶迤而陳,鋪向前方。辭別寒雨,迎來嫩翠,逢春的連綿矮丘似在道著溫存婉勉之辭。
彭城東北向七里便是霸王山,那是一處較為平緩的小山丘,當年楚霸王項羽定都彭城后曾在此山上醉酒舞戟,極是豪壯。
王焯到了霸王山下,忽然停馬,靜靜的望著土黃山頭上的點點嫩色,心中很是感觸。
小葉見他忽然停了,也勒住了馬,好奇的看著他:「少主,怎麼不走了?」
王焯猶豫了一小會兒,沉重嘆息一聲,轉頭對馬車裡的董顏道:「顏兒,此山也算是當地的名山,不如便把我娘葬在此山吧!唉……」
「嗯……」董顏見他面色沉重也不知道該怎麼寬慰他,沉默了許久,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王焯本很想將他娘風光大葬,可他現在已經成為了逃犯,就算是有心也辦不到了。他無奈,也只能盡量買口最好的棺木,挑個好山頭親自將他娘葬了。
他駕著馬車沿著平緩的丘道上山,尋了一處空曠且土質比較鬆軟的地方,取出馬車上準備的鋤子鐵鍬,和劉飛等人一起費了好久時間挖出了個坑。幾人扶著棺木放入坑中,再將土覆上,隆起了一個小黃土丘。王焯立上早已刻好字的梨木製的墓碑,牢牢插在了墳前,上書大字「先君王顯、先母孫氏之墓」,落款小字「不孝子王焯立」。
王焯對墓哀嘆,沉痛的跪在墳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董顏也哀然跪了下來,正要照著王焯的樣子磕頭,王焯一驚,急忙將她扶住了。董顏這幾天鬱鬱寡歡的,沒吃飽沒睡好,王焯怕她體力虛脫,可不敢讓她多跪,叫她趕快站了起來。
「我的雙親,就這麼去了么……」
王焯對著墓碑凝視了許久許久,突然,他神情激動起來,跪在墳頭用手狠狠敲著地面,濕熱的眼中迸發出凌厲的光芒,憤然道:「爹娘,兒不孝,如今你們一同在地下,便做個伴吧。狗皇帝苻堅如此不辨忠奸,聽信小人讒言,竟害的你們蒙冤枉死,他早晚必遭天譴!他是天王又如何,他一統中原又如何,他日我定要親眼看著他大秦如何慘敗,讓這狗皇帝嘗嘗亡國滅族、家破人亡的滋味!!」
他並沒察覺到自己一時激憤過度,竟將苻秦將來要兵敗亡國的事脫口而出,還好旁人都在深深哀悼,未集中精神去聽,只覺得他是激憤過度在咒罵苻堅,沒有細細咀嚼他說過的話。
站在近處的小葉聽了卻是大吃一驚,差點從地上跳了起來:什麼!少主難道還要殺皇帝嗎?!還說……還說,什麼慘敗來著的,這,這……
小丫頭都快六神無主了,她真怕王焯做出傻事來,可她卻沒去細想,以王焯現在的身份權勢,哪裡能做得到這些事,就算想當荊軻也沒那本事啊!
「夫君,你寬寬心,別太激動……」董顏走上前去將王焯扶起,沉沉嘆息,對著墓碑說道:「公公婆婆,望你們泉下有知,能讓惡人早日遭報應!願你們能保佑夫君,顏兒也會好好陪著夫君的,請二老放心……」
王焯心頭一動,緊緊握住了董顏的手,他不能再捨棄這最後一絲溫暖了,他要把她穩穩的放在心窩裡,再也不讓她離開……
王焯起身撫了撫塵土,也不敢多呆,便又拜了一拜,打算下山繼續趕路了。他正要催促董顏她們上馬車,忽然轉頭看見了驀然哀悼的劉飛三人,略有所思,說道:「劉飛,你們也快回城去,我們這就告別了吧!」
劉飛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公子……」
王焯還以為是劉飛不想離去打算跟著自己一起走,忙道:「劉飛,你們府衛應該是不會受到牽連的,你還是放心回去吧。你畢竟也是有家室的人,總不可能跟著我一起逃吧。」
劉飛眼眶有些濕熱了,激動的道:「公子,您和郎主對我恩待有嘉,我劉飛真是無以為報!公子,請受我一拜!」
說罷,劉飛向著王焯深深一揖。王焯上前將他扶起,卻見這個鐵錚錚的漢子也已經熱淚涌動。王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我們先下山吧!」
劉飛道:「公子,以後如果有用得上我劉飛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一定隨叫隨到,為你瞻前馬後!」
王焯勉強一笑:「行了,你這傢伙,盡會說些肉麻的話。」
董顏在旁一看王焯神色已經緩和些了,也放心了許多,伴著他繼續向馬車走去。
一行人返回了山下,劉飛等三人告辭返回了彭城,王焯駕著馬車載著董顏和玉兒,小葉騎著馬跟在後頭,四人繼續沿山下小路曲折而行,逐漸繞向東南面。
董顏坐在馬車上喝了些水,吃了點乾糧填填肚子。大飢大餓后不易暴飲暴食,董顏也只吃了五分飽,隨後拭了拭唇角,將盛水的葫蘆遞給了王焯,道:「夫君,你渴了么,也喝一點吧……我們逃往大晉,要先去哪兒呢?」
王焯接過葫蘆飲了一口水,道:「哦,這個我想過了,我們可以先沿僻靜的小路到白馬湖畔,那裡是大晉的地界,我們就基本安全了。接著,再雇艘船過白馬湖,沿水路一直南下,橫渡大江去江南,在那兒找個地方先安頓下來,然後再作長遠打算。」
董顏點頭道:「嗯,顏兒聽夫君的。」
玉兒正在整理著車上放的一堆東西,一聽說是要去江南,有些許的興奮:「少夫人,我們真的去江南嗎?嗯,那裡可是個風景秀麗的好地方呢,也不會像彭城這邊一樣,老是打仗。」
董顏嗔怪的白了玉兒一眼,玉兒這才感到氣氛不對勁,自己剛才又得意忘形了,就乖乖的止住了嘴。
王焯並不怪她,若有所思的道「是啊,到了江東一帶就會安定些,至少沒有戰亂,我們能安心的住下來,我也能好好計劃一下將來的事了……」
說著說著,王焯失神的望向遠方滿山的嫩綠,空落落的心忽然湧出一絲淡淡的寬慰之意。
飽經風雪,荒野頹山始逢春;數載沉浮,獨篙葉舟終破浪。
他神色恍惚了許久,緩緩的,從口中朗聲詠出了那首熟悉的詩句:「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董顏聞聲好奇的看著王焯,她不明白,為何夫君他現在還有雅興對景吟詩,難道他心情這麼快就平和了么?
她細細品味著王焯口中詠誦的詩句,驟然,她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柳眉一蹙。她靜靜的注視王焯的背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僅是低頭輕嘆,細微,無聲……
一路顛簸,曲折南進,大晉的國土逐漸接近了,而當往事點滴盪盡,也將迎來嶄新的朝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