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里之行唯舟馬

第14章 千里之行唯舟馬

林間小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夜色漸深,王焯覺著不便趕路。這三天來一路顛簸的,董顏本來就沒什麼精神,昨夜在小山村裡借宿怕是也沒休息好,又經過一天舟車勞頓看起來更累了。王焯見她有些睏倦,就決定在林間尋了個空曠處先休息一夜。

夕陽一沉,夜間的樹林陰森森的,王焯借著微弱的月光,也認不清附近都是些什麼樹,見樹上光禿禿的像是剛在出嫩葉,猜想大概是楓樹一類的落葉林了。夜幕很沉,王焯擔心附近有野獸出沒,便急忙開始準備營火。

王焯讓董顏坐在馬車裡等著,他帶著小葉和玉兒在附近拾了些枯木枝,打著火石,燃起了小團營火。入睡前,幾人圍著篝火而坐,打算吃些乾糧伙食當夜宵。至於「夜宵」這個辭彙,王焯耐心的解釋了兩句,還描述了一下所謂的夜宵文化。

準備的食物倒還挺豐富的,黃饅頭、甜糕、烙饃餅子、干烤餅,還有過冬存下來的腌豬肉、鹽羊肉,一小陶罐的乾菜、腌蘿蔔片,加上王焯珍愛的一葫蘆彭城十年佳釀,路上這些天就算不去鄉鎮補給,估計這些也是夠的了。

小葉和玉兒兩個小丫頭看著從馬車上取出來的這幾大包袱食物,一臉納悶,心想,咱們家少主到底是在逃命還是在遊歷啊。

王焯在草地上一坐,手抓了幾片切碎的腌肉,喝著口小酒便開動了,但吃了幾口卻見其他三人只是看著他,全然沒有開動的打算。

他不解:「怎麼了?顏兒,小葉,玉兒,你們也都餓了吧,那就吃些夜宵飽飽肚子再睡。」

小葉支支吾吾道:「少主,您……您是說讓我也一起吃嗎?」

玉兒瞪了小葉一眼,有些氣惱的拍了下她的頭,微笑著拒絕道:「少主,少夫人,還是你們先用餐吧,我和小葉不餓的。」

小葉聽罷,杏眼圓瞪,獃獃的瞧了眼放在一旁的烙饃餅子,捂了捂空蕩蕩的肚子,咽了一口唾沫,扭過頭來,目光閃閃滿懷期盼的注視著王焯。

「哦——」王焯明白小葉和玉兒遲遲不肯開動的原因了,原來她們還是很在意主僕關係。王焯想了想,笑道:「好了,如今我也不再是什麼少主,你們兩個也別再這麼叫我了。我們夫妻逢大難要流落他鄉,有幸得到你們兩個重情重義的女子相助扶持,我王焯已經是感激不盡。以後沒有什麼主僕關係,我們同甘苦共患難,從此就是親人,都是一家人了,別再這麼見外了!來來,一起嘗嘗,顏兒你也吃啊。」

「啊?」三女聞言,皆是一愣。

董顏回味過來她夫君的話,可她想著想著,還真有點想歪了:哎呀,我怎麼忘了,夫君以前給我的那封假休書上不是說我「善妒」的嘛,莫非夫君有意納妾,怕我怨他,才這麼暗意提點的嗎?現在,夫君說小葉和玉兒從此是一家人,莫不是夫君暗示有意要將她們……哦,不過她們雖是婢女出身,但也都是冰清玉潔、心地純良的好女子,夫君若是屬意她們,我也該允了才是,可不能讓夫君再傷心,讓他太過為難了。

這麼一琢磨,董顏暗暗打定了主意,抬起頭來嫣然一笑,說道:「是啊,小葉,玉兒,我們一同遠走他鄉,應該像家人一樣互相扶持才是,你們可別負了夫君的一番好意。我比你們虛長一兩歲,若是你們願意,就叫我一聲姐姐吧。」

「咦?」二女聞言,渾然無措。

玉兒小臉一紅,不敢再直面王焯和董顏,羞窘的低下頭來,輕聲說道:「少主,少夫人,這……這怎麼成呢?」

王焯沒聽出董顏的言外之意,接著喝了一小口酒,朗聲道:「對對,還是顏兒說的好!你們以後都叫顏兒作姐姐,至於我嘛……你們就叫王大哥好了!別再給我說不,這是少主我最後一個命令,聽到不?」

「嗯?」一女聞言,百思不解。

董顏嘟噥著嘴,心裡納悶得很:夫君怎麼這樣啊,人家都已經遮起羞來給他出面,都同意他納側室了,他一個大男人怎麼還婆婆媽媽的,不肯直說呀!唉,我這個夫君呀,真是空有花花腸子,有膽想沒膽做的笨男人呢!

董顏想是這麼想,但臉上還是柔婉的笑了起來,感到了一絲釋懷和暖心。她似有了些倦意,緩緩側身過來靠在了王焯右肩上,微閉起了眼睛。

見董顏慵懶的靠了過來,王焯便稍稍將她扶起讓身子靠近些,攬住她單薄的香肩,輕聲說道:「顏兒你困了嗎?還是先吃點,過會兒再睡吧,今天你吃得少,別餓著了。」

「嗯,夫君。」董顏乖巧的應了一聲。

說罷,王焯拿了塊小甜糕遞到她嘴邊,董顏緩緩咬了一口細細咀嚼著,滿臉的幸福與甜蜜。自感受了三天被鎖在房中的孤獨無助后,她終於又回到了自己心愛的男人身邊,縱使跋山涉水,縱使顛沛流離,她都覺得那是無比的滿足了。

篝火上跳動的深黃火光,映照在董顏白皙如玉的笑靨上,顯得明亮溫暖。林間清涼的風拂過她的鬢絲,稍稍帶去了些倦意,她精神了些,從王焯手中接過甜糕,美滋滋的品嘗起來。

小葉和玉兒見王焯摟著董顏親昵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頭去。

小葉還真覺著肚子餓得慌,憋著憋著,終於忍不住「咕嚕」一聲雷響,驚得其餘三人先是一怔,隨後哄然大笑。

王焯忍住笑道:「好啦,小葉,你既然餓就開動吧。吶,這是你最喜歡的烙饃,我以前老說太油膩不讓你吃,今天我特別允許你,你能往胃裡塞多少就給我塞多少!」

小葉抬起頭來,伸手向幾塊烙饃那兒探了探,又扭頭一瞧王焯的臉色,見他一臉微笑,總算放心了下來,答道:「哦,謝少主!」

王焯眉毛一皺:「嗯?!」

小葉打了個激靈,獃頭琢磨了許久總算明白過來:「哦,謝謝……王大哥!」

王焯點了點頭:「嗯。」

「呵呵!」董顏欣然一笑,輕柔的笑聲漸漸拂去了王焯心中埋藏的陰鬱……

董顏和玉兒倚在馬車車室里蓋著幾件衣裳很快就睡熟了,王焯和小葉為了以防萬一,決定操著槍劍,輪流來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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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東升。

王焯覺著有人在推他肩膀,他緩緩回過了魂來,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睜開朦朧的睡眼,一看是董顏在叫他。

「夫君,你醒啦。」

「嘻嘻……王大哥早!」

王焯挺起腰來揉了揉眼睛,一看三女都早已起床了,正娉娉婷婷的站在一旁靜靜候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昨夜本是輪到他最後一回守夜的,誰知一個時辰沒撐到他就懶洋洋的倚著馬車睡著了,還險些被趴在草地上酣然大睡的灰馬踹了一蹄子。

人都說馬一天七覺,站著卧著都能睡,尤其是日出前要睡一個時辰,那睡得是最放心最香的,可怎麼這匹平日里最溫順的灰馬睡相會這麼惡劣!

他暗暗慶幸,還好自己睡著的時候沒發生什麼險情,否則真是悔恨莫及了。

四人稍微活動了一會兒,喝了些水吃了些早餐便上車上馬,繼續趕路。

行了半日,穿出林道,忽見前方一片連天碧水。

王焯向附近漁村的漁戶一打聽,才知道這裡就是白馬湖了。他花了三萬銖錢向當地漁戶租了條最大的漁船,解下了馬車,將兩匹馬和車室里的貨物一股腦都帶上了漁船,讓船家掌帆載著他們一路南下。

憨厚的老漁夫樂呵呵收下了錢,揚起了風帆準備出航,王焯走向船頭,望著廣袤的湖面,一時感慨萬千,心中既有憂鬱,又有憧憬。

耳畔涼風習習,茫茫水面浪頭起伏,岸邊湖灘上瘋長著一片黃綠的蘆葦叢,春風拂過,蘆葦叢猶如波濤一般擺盪起來,發出「沙沙」的響聲,打破了湖面的靜謐。

船兒悠悠,盪在水上蘆葦間,立在船頭,背著桅帆,迎著清涼的湖風,望著遠方水天一線,別是愜意悠然。

王焯轉過身來,望著逐漸遠離的那片蘆葦灘,不經意的問老漁夫道:「船家,你們村既然都是漁戶,穿過這一大灘的蘆葦外出捕魚不是很麻煩嗎?怎麼不燒了呢?」

船家老陳聞言大笑道:「哈哈,這位郎君啊,想必你是城裡人,這湖邊水窪的幾處寶貝你都沒聽說過的吧?咱漁家誰不曉得這長葦子、夏香蒲、水窪泥是湖灘三寶呀!」

王焯不解道:「哦,還有這麼一說嗎?」

老陳接著說道:「郎君呀,就說這葦子吧,那些韌勁好的老葦桿能編席子,咱們自己留夠了,剩下的載到城裡還能賣個好價錢啊;至於新出的桿葉和芽子,嫩得跟鮮草似的,家裡養的鴨啊鵝啊就愛吃這些;剩下的毛序啊跟硬杆子一捆,還是把好掃帚呢;還有那些葦白花,村裡的小娃子吃魚蝦多了要瀉,拿這些葦花泡些熱水喝上幾口就好了。」

「喔,如此說來這蘆葦還真一身都是寶了。」王焯心中感慨,咱天朝人用起東西來那就是精明,連兩千年前的古華人用個蘆葦都「斤斤計較」,把它榨得一絲一毫都不剩。

兩匹馬被小葉馴得乖乖卧在了船中央,馬韁繩被栓在了捆船繩的粗樁子上。小葉和玉兒正坐在一旁打打鬧鬧的搶著烙饃吃,董顏則坐在另一側靜靜看著湖水。

董顏聽到王焯和船家在閑聊,盈盈起身,也就走了過來挽住了王焯的手臂。王焯撫了撫她的手,怕她會暈船,便關切的道:「你以前沒坐過船,現在還適應嗎?」

「嗯,夫君,只是有些晃,現在不打緊了。」

董顏看了看王焯注視的那片蘆葦,突發奇想,對王焯微笑道:「對了夫君,顏兒給你出個題好么……嗯,你知道這蘆葦還叫別的什麼名嗎?」

王焯一喜,這小妮子什麼時候也有興趣玩猜謎了。他開玩笑似的道:「哦,該不會叫蘆子,小蘆子,青葦子,小葦子吧?……難道還小貴子?」

「噗嗤!」董顏掩嘴悶笑,笑得弓起身來肩膀輕輕抖動,玉靨微微浮起了艷霞,眼中泛著溫暖的晶瑩水光。

王焯又好氣又好笑的輕拍了下她的頭,將她輕輕摟住,湊到她耳邊悄聲道:「小丫頭片子,又敢取笑為夫!這些天暫且饒了你,等過些日子你身子好了,看夫君我怎麼……責……罰……你!」

「呀!」董顏一聲輕呼,羞紅著臉,好不客氣的在他胸膛捶了兩粉拳。

老頭兒見狀,欣慰的笑著,默默側開臉去,望著遠方微波粼粼的湖面,目光炯炯,彷彿也回想起了屬於自己的那段少年風流史。

董顏鬧夠了,也總算抬起了頭來,輕「哼」了一聲,賭氣似的撅著櫻桃小口,將紅撲撲的俏臉挪向別處,偏是不去理睬王焯。

王焯輕輕按住了她的香肩,笑著哄道:「好啦,我的好顏兒,乖顏兒,別生夫君氣了,我這不是跟你說笑的嘛……哦,這樣吧,為夫認輸了還不成么,那你就告訴我正確答案吧?」

董顏扭過頭來,嗔怪的瞥了他一眼,笑道:「夫君,枉你還自稱讀書破萬卷呢,怎麼這都不知道呀?這蘆葦嘛……就是『蒹葭』啊!」

王焯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如此!真是智者千慮,或有一失啊。」

兩人相扶著站在船頭,一同回望那叢隨風擺浮不已的蘆葦盪,不約而同,脈脈的齊聲詠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兩個邊打鬧邊啃著餅子的小丫頭聞聲,也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湖上孤帆,乘風破浪,船頭朗朗的吟唱被清風夾帶而走,緩緩隨著湖波四散開去。

朗朗晴空,艷陽高照,卻催不出一滴汗水,僅是帶來滿臉的溫熱與暢懷,暖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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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晉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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