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臨江聞笛
第二日,王焯去了民曹府衙辦妥戶籍。
辦理戶籍的事並沒有王焯所想的那麼繁瑣,再說有錢凡是好商量,多交一些「工本費」,京口民曹府衙的主簿也樂於給你早早辦妥。
王焯就等著半月後領白籍,如今事情搞定,他們一家也能安心的在京口先住下來。
這些天,王焯打起了劉穆之家裡那些兵書史傳的主意。
應劉穆之之邀,王焯常上門和這位口無遮攔的酒鬼暢談,一聊就是大半天。而回家的時候,王焯便向他借來了史書《左氏春秋》《呂氏春秋》《公羊傳》和不少偏史野史,還絞盡口舌從劉穆之手上奪過來了極稀罕的曹操《孫子略解》。
王焯看了他書架上的那些藏書實在是覺得驚詫萬分,也不知道劉穆之這傢伙從哪裡搜羅來這麼多罕見珍貴的書,都夠開一家珍奇書刊店了。那些書籍有不少字跡比較潦草,看似應是劉穆之向別人傳抄來的。
於是,白天陪劉穆之天高海闊的扯淡,夜裡自己興緻勃勃的嚼史書,空閑時陪著愛妻和兩個妹子在京口四處逛逛,便成了王焯的主要日常活動。
此外,他饒有情致的給自家院子里的兩棵桃花樹畫了一幅油畫,畫中樹下還有兩個倩麗裊娜的身影,自然是董顏和玉兒了。
至於何無忌,他是京口的一個從事小吏,白天有三四個時辰上崗,偶爾放放假。州府從事有兩批人輪流執勤當跑腿,白天有一兩個時辰的空閑時間,何無忌趁此游個泳,賭個錢,上街一晃蕩,自也樂得逍遙。
從酒鬼劉穆之家借來的幾本史傳看得差不多了,還回去后又再撈了一把過來。如此三番兩次,劉穆之也不覺得煩,看來他還渾然不知租借書籍所能帶來的豐厚利潤。
劉穆之寫得一手好字,可惜不擅長作畫。他向王焯詢問時,王焯便毫不隱瞞的將自己擅長的油畫介紹給了他,還讓他看了自己最近繪的那副小院桃花圖。劉穆之品賞了許久,滿臉驚奇,嘖嘖稱讚,嘉許之情溢於言表。
連著幾天陰雨綿綿,今日總算停了,劉穆之欣然提出登山,他要好好觀賞王焯繪油畫的全過程。來到城東離江不遠的一處山丘上,立足覽江亭,山上此時蒙著薄薄的霧靄。
望著山下滾滾江水,往來帆舟,王焯在畫板上展開畫布,擺開陣勢,悠然執筆,將這浩淼江山盡情傾灑在畫卷上。劉穆之一覽這「霧隱江水卷」連連點頭,接過羊毫,暢快的大飲了一口曲阿酒,借著朦朧醉意,信手在畫卷上題了幾筆——
「你欲登高,我愛觀江,薄霧陰鬱,何其惱哉!」
寫就一看,兩人相視縱懷大笑,朗朗笑聲,催霧遠遁。
回去路上,王焯聽劉穆之說,城北的北固山上有一處風景更好的地方,只是路要比此處的覽江亭遠上一些。王焯一點即知,這不正是辛棄疾站過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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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王焯打算去看看那「風景這邊獨好」的江邊北固亭。
董顏等三女軟語相求,都說要陪著王焯一起去,王焯看董顏昨日犯暈乏力,身體有些不適,自然不答應讓她跟去。他讓玉兒留下來照顧著董顏,自己帶著無所事事的小葉前去一游。
出了西門,往北行四里路到北固山下,從南面山坡沿著山間小徑拾級而上。山道曲折,草木蔥鬱,逢春的山林已是翠綠一片。枝頭艷花,草間野芳,為憂鬱的綠色點綴上了歡愉與生氣。
北固山並不高,不一會兒便過了半山腰,很快便能登頂。道旁的樹上棲息著不少山鳥,在蔥蔥密葉的高枝下,歡喜的擺翅,清脆的吟唱。
王焯和小葉相挾而上,繞過一塊巨石,又行了百步便到了山頂。此處是一片空曠之地,面前一棟古色古香的二層小樓,一樓木牆殷實,開四扇大窗,而二樓敞開樓台架著低欄,可供登樓遠眺。這棟小樓正是北固亭,名為亭,實為樓。
王焯領著小葉上上前,忽聽樓上傳來一陣清脆悠揚的笛聲,時而輕緩時而歡快,似溪水潺潺,如黃鶯脆鳴,與這青山小林相映成趣。
王焯頓覺清雅抒懷,走上前去,想要進入樓中一看究竟,卻從裡頭出來了兩個衣著簡樸的女子,攔在了門口。其中一個女子見著王焯走進,婉言說道:「這位公子請留步。我家主人尚在樓中,還請公子稍候片刻。」
王焯明白了,原來是兩個婢女給主子攔路來了,想必那個吹笛的人便是她們主子了吧。他暗暗叫苦,難道這北固亭還被包下來了不成。
王焯道:「這樓也是個寬敞的地方,我們進去也不見得會打擾到他吧。那麼他在二樓,我們在一樓,這樣可以么?」
「對呀對呀,我們要進去!」小葉也上前催促道。
「這……」兩個婢女互相瞧了瞧,面有愁色。她們主人吩咐的是不能讓人進來,可她們覺得不便對王焯直說,怕會引起彼此爭吵,一時猶疑不定了。
這時,笛聲戛然而止,從二樓的低欄后出現一個人影,是一個身著一襲白衣的素雅女子。白衣女子低頭向樓下看了看,輕嘆了一口氣,神情平和的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王焯聞言,苦笑了聲,隨口向樓上回了一句:「那在下就多謝小娘子了。」
那女子根本沒理會王焯的答謝,滿不在意的默默轉身,消失在了欄邊。兩個婢女左右一讓,王焯帶著小葉走進了北固亭,聽到樓階上一陣「咚咚」的響聲,是那個白衣女子下樓來了。
白衣女子手持一支翠竹笛,平靜的玉顏上依稀有些凝重神色,下了台階后,稍稍斜眼朝著王焯一瞥。她一句話也不說,拖著一陣清幽的香風,利落的同王焯擦身而過,隨著兩個侍女一同出了北固亭而去。
王焯無奈,輕搖了搖頭自語道:「派頭倒夠大的,霸佔了亭子還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他帶著小葉上了樓,好好看一看被這冷漠的白衣女子所獨享的風景到底如何。
二人沿著窄小的樓階上了二樓,往回一看,只見白衣女子和兩個婢女已經出了北固亭五十步遠,正要消逝在林間小徑。
路上,一個婢女無心道:「娘子,方才那位郎君好俊美呢。」
「那又如何?」白衣女子面帶慍色,「你倒好,還有這心思!」
白衣女子走著走著,平靜的臉上寒意霎起,柳眉一豎,有將笛子湊到了唇邊,猛一出氣,音孔上六指癲狂似的捺按,連吹了一疊的急促顫音震音,笛聲嘈雜而尖銳,猶如磨鐵一般,全無先前的清麗歡悅。
不協調的刺耳笛聲驚飛了道旁樹上的鳥兒,林間騷動四起,打破了山野的寧靜與安和。
另一個侍婢聽著那噪亂無章的笛音,心頭猛顫,諾諾的上前低聲詢問道:「娘子,不是心情好些了嗎,怎麼現在……」
她停止了雜亂的吹奏,將竹笛一甩,長舒一口氣,哀聲嘆道:「唉,有不識趣的外人來打擾,我如何能靜心。」
婢女擔憂的道:「那娘子您現在回去,打算如何跟郎主……推脫那刁家提親的事呢?」
白衣女子有些惱怒的瞥了那婢女一眼,厲聲道:「跟他談有什麼用,還不如去找我姐!」
她抬頭看著四散飛去的山鳥,恨恨一咬牙,傲然接著道:「哼,我爹怕他刁家,可我江笛兒何時怕過!刁家那潑皮無賴想打我的主意,門都沒有!」
說罷,她焦急的加快了腳步,一朵剛剛綻開的小馬蘭花被她踩得香消玉殞,石階上的幾顆小石子被她不經意碾落,深深墜下了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