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冽的挑戰
江家後院,碧池水潭,楊柳依依,櫻花炫美,池邊的石板小徑曲折環繞,延伸向一間清雅寧靜的青瓦小屋。
小屋窗戶大開,一個清秀的女子倚在窗檯,手握一支翠竹笛,雙眼哀愁失神的望向院中紛飛的櫻花。她解了髮髻,垂著如瀑青絲,身披紅襟白色寬袖綢衫,下著白碧紗紋雙裙,腰系玄青帛帶,腳穿聚雲錦履,傾著身子,懶懶的倚靠著,也不知在愁思什麼。
室內漆紅長案旁,擺著一個小巧的獸紋青銅熏爐,爐中升起裊裊的熏香,在屋內緩緩飄散,入鼻芬芳醇厚,靜心宜人。
「唉……」白衣女子卻聞不進這清雅的檀香,心中忐忑沉鬱,許久,沉沉的嘆了口氣,起身正要走回到榻上。
這時,一個婢女雙手提著裙裾,一雙麻履「噠噠」輕踏,沿著池邊小徑,興奮的小跑而來。白衣女子聞聲,一停腳步,轉身透過窗望向那個奴婢。
那個婢女小跑到了閨房前,呼喊道:「娘子,娘子,府上有貴客來了,郎主喚您到前廳去!」
白衣女子走回去,將頭探出窗,疑惑道:「什麼貴客,還要我去見?我沒心情,你叫我爹自己應付吧。」說罷她又要轉身往裡去。
「娘子,是一位十分俊朗的郎君呢,好像……好像就是今日辰時在北固亭碰到的那位。」
白衣女子疑竇突生:「嗯?我爹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個人了,還說要找我去……算了,省的他親自再來叫,我就過去一趟吧。」
她跨出門檻就匆匆的往外走去,只剩下婢女在後頭一個勁的叫喚:「娘子,娘子,慢些,您還沒盤髮髻呢!」
「不必了!」
說著,她手持翠竹笛,拖著一頭輕盈飄揚的烏亮長發,急速繞了個彎,秀髮瀟洒一甩,很快消失在了爛漫的櫻花樹下。
————————————————————————————————
江府前堂。
驚愕失措的王焯聽江郎主江嗣解釋了半天,總算是明白了情況,放心了下來。
他心頭舒了口氣:還好還好,要真是江嗣老爺子找我做女婿,那我可吃不消。我是已經有妻室的人呀,難道江嗣一個士族大家,竟然會這麼主動的將寶貝女兒嫁給一個陌生人作侍妾?果然是我一廂情願,想多了,想多了。
王焯道:「世伯,那不知江小娘子可答應這個方法么?」
江嗣乾笑了一聲,道:「這個法子,是我自己心裡琢磨著的,苦於一直沒碰到像王公子這麼身份合適的人,就沒告訴我那女郎。」
王焯點了點頭,恍然道:「哦,原來如此。那我就和江小娘子細細商量一番,能幫上世伯的,我王焯義不容辭!」
江嗣激動的道:「王公子言重了,如今是我江家有求於你,你能如此慷慨相助,老朽實在是感激不盡啊!只是……只是要苦了王公子你了,如此雖能推脫掉他們刁家對小女的糾纏,卻要害的你跟他們結怨,我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
王焯越是勸他,他反而越是感動,王焯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道:「江世伯,我和道民兄是意氣相投,他的長輩也就是我的長輩,你有難,我自該竭力相助的,還請世伯不要過謙了。」
被王焯這麼一說,江嗣緩了口氣,總算是平和了一些。王焯見狀,心嘆還好,要是江嗣感極涕零的對著自己深深一揖,就真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王焯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但見一個垂著長發的白衣女子,揭開後方小門的垂珠簾,利落的走了進來。王焯扭頭一看,頓時雙眼一凝,指著那白衣女子,不自主的輕聲道:「是你?」
王焯和她互相注視著,表情都獃滯了一陣,江嗣扭頭看著二人,也沒明白了個情況。王焯看出了江嗣臉上的疑惑,便將在北固亭初遇她的事告知了江嗣。
江嗣明白了過來:「哦,原來如此,還真是趕巧了。」
江嗣再細細一看他女兒的裝束打扮,突然,面色慍怒,一甩袖,指著她嚴厲叱責道,「笛兒,你這頭髮怎麼回事!如此來見王公子,真是……真是太過失禮了!」
江笛兒面無愧色,挺直了身子,雙手將傾瀉在胸前的長發往背後一挽,淡淡的道:「爹爹,女兒正欲卸妝梳洗,聽聞有急事要招我到前堂,女兒不想讓客人久候,這才事急從權的。……郎君,小女子有失禮之處,還請莫怪!」
說罷,江笛兒雙手提著裙裾,對王焯低頭行了一禮。見她這般恭敬有禮,王焯也忙起身拱手淺淺一鞠,禮罷剛起抬頭,卻見江笛兒趁著他爹不注意,狠狠遞過來一個威脅的眼神。
王焯立馬會意,乾笑著道:「哦,當然了,江小娘子如此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王某豈敢怪罪。」
那雙水靈靈的美眸,又是犀利的一逼。
王焯忙改口道:「哦……王某豈『會』怪罪,小娘子還請不必多禮,呵呵……」他笑得有些尷尬,嘴角一抽一抽的。
王焯跪坐回了右客位,江笛兒也默默的輕挪細步走到了左客位,雙膝一曲,也跪坐在了蒲墊上。
三人均已坐正,江笛兒瞧著她爹江嗣,見他一直神色飄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不耐煩的問道:「爹爹,到底有何事這麼緊急?難道……又是刁家那幫惡徒找上門來了?」
江嗣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的道:「笛兒,這位是王焯王公子,他此次前來,是來提你的親事的。你爹我,已經替你定下了。不過,其實嘛……」
江笛兒還沒聽完,霎時雙眼暈陶陶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
江嗣將事情解釋明白后,江笛兒狂顛的心臟總算了平緩了一些,大緩了幾口氣。
她一雙狐狸眼睛死死鎖定了王焯,帶著十成十的敵意,上下掃量,似是要尋出一點蛛絲馬跡來,以便取得口實,將這個心懷叵測的登徒子給狠狠攆出門去。
江笛兒瞪了他許久,接過王焯繪的《霧隱江水卷》,品賞了許久,終於期期艾艾的開口道:「這……這真的,是你畫的?」
王焯點頭,毫不客氣道「當然,正是出於在下手筆,讓小娘子見笑了。」
江笛兒起身,冷冷的道:「我信你了,你跟我來吧!」
江嗣點頭示意,王焯起身隨著長發飄飄的江笛兒,一同往後院走去。
…………
江家大院佔地近百畝,偌大的後院內草木繁盛,櫻花飄揚,道旁的大池塘浮著水葫蘆,從水中露出新嫩的小荷葉,清晰可見有一群池魚游竄於翠綠水草間。
縱橫的小徑上,奴僕往來,婢女敬候,路旁樓閣幽雅瑰麗,倚著碧水池塘而建,頗有早期江南庭院的風格,僅是缺了假山與迴廊。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江笛兒命四個童僕將高桌案搬了出去,擺開了一卷禹縣布紙白軸,正放獸紋玉雜石硯,研以雁紋點漆漱金石墨,筆架上懸玉石狼毫數支,軟、硬、兼及圓、尖毫各式皆備,而案前一字擺開彩繪顏料,分別酌以點水混勻——
朱、妃、品、桃、茜、嫣、酡、石榴、胭脂共九紅,鴨、杏、橘、橙、江、湘共六黃,嫩、翠、秋香共三綠,以及棕、褚、葛、粟、枯、絳紫、琥珀等雜色。
臨著池塘,浩大陣勢擺於書案上,江笛兒朝著畫軸,挺身白袖一拂,轉身對王焯微笑道:「不知郎君所擅何畫,是丹墨卷、工彩還是飛彩?擅畫何物,是山水、花鳥、院庭還是人物?若公子欲繪人物,小女子自願入畫。郎君,還請一展妙筆!」
江笛兒所稱丹墨卷類似於水墨卷,不過此時水墨並不流行,文人若單以墨色入畫,用的還是濯水較少的干墨畫。
王焯看她得意洋洋的一副挑釁模樣,顯然她是想好好考教考教王焯了。王焯有些無奈,自己擅長的是西洋油畫,江笛兒叫自己繪國畫,他實在是難以下手。
唉,如今身在大晉,果然應該回頭是岸,好好學學國粹了!
見王焯不答,江笛兒又道:「郎君,你不是要向我提親,想幫我解圍么?那麼,你就先得贏過我,如此,你才能在三日後的江月雅集上勝過那刁家的刁弘,救小女子出了苦海,不是么?」
她淡淡的笑著,卻詭異而銳利,秀美的臉龐寒氣逼人,凌如冰霜。
王焯看著看著,忽覺冷風乍起,灰濛濛的天空飄下了鵝毛大雪——阿嚏!……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