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望江仕
王家小院中。
董顏坐在桃花樹下,津津有味的看著一本野史,忽有一陣風塵捲起,王焯和小葉焦急返回家中。
董顏喚了一聲「夫君」,王焯卻充耳不聞,飛跑到卧房,取了油畫畫箱和畫板,又躥出了大門。
「夫君這麼慌張幹什麼?」董顏不解,接著嚼書。
兩個多時辰后,夕陽斜照。
王焯再次歸來,大汗淋漓,步履輕捷,滿面春風,口中大呼痛快,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夫君這麼激動幹什麼?」董顏不解,上前詢問。
王焯說是與人斗畫,大勝而歸。此刻晚飯已備,幾人便入房就餐,王焯仍在興奮的揮拳爽笑,醉飲暢歡。
夜深,幾人各自回房歇息。
王焯摟著小媳婦坐在榻上,委婉的將江家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她。
出乎意料,董顏聽罷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顫顫的凄聲道:「夫君,你又想休了我,對不對!你……你要迎娶那江家小娘子,就不要顏兒了,對不對?!」
王焯大驚:「哎呀,我的好顏兒,你想到哪兒去了!夫君怎麼會嫌棄你呢,你永遠是我的好寶貝、好妻子……」他連哄帶勸,安慰了半天,總算讓董顏平靜了下來。
王焯心嘆,唉,看來上次那封休書,真是把她給嚇怕了。
王焯總算哄著董顏睡下,拭去了她眼角的淚痕。董顏側躺著,迷迷糊糊的還在嗚咽啜泣,把王焯當枕頭給抱得死死的,雙腿也緊緊纏了上來,唯恐自己一鬆開,夫君就會溜了。
王焯微笑著,輕柔愛撫著這隻小貓咪,看著她緩緩閉眼睡去,才安心了些。小妮子睡得很安靜,緊貼著小臉蛋,微弱的熱氣噴在王焯臉上,肌膚上帶著淡淡溫香,是她入浴慣用的蕙蘭香味。
把這小妮子給穩住了,王焯就能耐心想自己的事——
如今他父母雙亡,家業俱損,想要發跡,只能靠自己了。
來到這個時代,以一人之力,豈能指望能去改變這天下,所想的,只是不甘平庸,不想座山吃空,想有所作為,還有……便是,長安……
既然來到大晉,想入世,就得有家世、才華和名聲。
家世還得從自己那宗遠方親戚著手;才華不能求全,那便求精,把畫給練好,融貫中西;至於名聲,三日後京口的江月雅集,城中青年才俊雲集,便是一次好機會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真不知我能走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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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第一大家,刁家,其祖上刁協曾為晉元帝司馬睿尚書令,因維護皇權,反對擁兵自重的王敦,為掌權的士族構害。如今,刁協之孫刁逵掌家,刁家人遠離仕途,專事農商,置田萬頃,成為京口第一財主。刁家有奴客數千,為禍鄉里,魚肉百姓,時稱京口之蠹。
刁家四兄弟,人稱京口四寶——老大刁逵,財寶;老二刁楊,散寶;老三刁弘,色寶;老四刁聘,賭寶。(散寶,指好服五石散)
今日,「色寶」刁弘於京口北大街江月樓辦「江月雅集」,以修禊為名,表面上是與京口各青年雅士切磋技藝、交流感情,實際上眾人心知肚明,刁弘的目標只有一個——城西江家,江笛兒!
王焯與江笛兒共執一份請帖,乘坐馬車,隨著四位婢女,前往江月樓赴約。北大街櫻花爛漫,芳香四溢,賞花客熙熙攘攘,小情人柔情蜜意,而二人全然無此閒情逸緻。
京口第一酒樓江月樓,今日被刁家包下。
二人下車,出示請帖進得樓來,只見樓內百來個寬袖長衫的青年男子濟濟一堂,或是攜妓,或是帶仆,互相道禮問候,詠詩清談,投壺飲酒,其樂融融。
主人刁弘左擁右抱摟著兩個美姬,正在和一群志同道合者愜意閑談。他一見江笛兒帶著一個男人進來,臉色一變,忙將兩個俏美人左右一推,駭得兩個妮子都嬌怨的嚶嚀一聲。
眾人一見壓軸人物登場,都安靜了下來,轉頭看著款款而來的江笛兒,還有她身旁那個飄逸俊朗的年輕男子。江笛兒今天依舊是一襲白衣,王焯則穿著青色寬袖長衫,二人並肩而行,頗為引人注目。
刁弘上前,怒目一瞟王焯,訕笑著和江笛兒客套了幾句,便道:「江小娘子,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吧?」
江笛兒擺出一副寒冷刺骨的笑容:「當然!」她靜了一會兒,瞧了眼刁弘得意的神色,接著道:「不過我江笛兒學畫方才二年,如何及得上刁公子苦學十年,墨染十八缸!刁公子以筆書作畫名揚京口,小女子如何能及……今日斗畫,我甘拜下風!」
刁弘一奇,若非親耳所聞,他實難相信江笛兒竟會對人俯首稱臣。刁弘忙淺施一禮,笑道:「江小娘子過謙了,刁某不過在繪畫上略有建樹,如今以藝會友,還請小娘子不吝賜教呀!」
江笛兒見他上套了,便脈脈看了眼王焯,莞爾笑道:「刁公子,我還沒說完呢。雖然我江笛兒自願認輸,不過……我夫君倒願和刁公子在畫藝上一較高低,不知刁公子可願意?」說著,江笛兒伸手輕輕挽住了王焯的胳膊,朝著刁弘一瞪。剎那,王焯被上百雙眼睛深深刺透,最犀利的那雙針眼自然來自刁弘。
刁弘惱羞成怒,心道:好你個江笛兒,我來提親,你不答應,最後要以畫藝為賭。如今倒好,居然出爾反爾,莫名跑來一個男人,便定下了親事!
刁弘憤憤的對王焯道:「你到底是何人?!」
王焯早知會有這般反應,坦然報出了姓名。眾人一聽,面面相覷,不明京口何時出現了如此人物,竟成了京口名媛「江左第一笛」的夫君!
二人商議以「美人」為題作畫,王焯畫的當然是江笛兒,刁弘則畫她的家妓。火氣衝天的刁弘命人將書案搬至正中,鋪開畫卷,備齊筆墨,要讓王焯先動筆。
王焯當仁不讓,讓江家的婢女撤開了那些筆墨硯,桌上只留下一卷布軸。眾人見狀,都鄙夷的打量著王焯,哄然捧腹大笑。王焯與江笛兒毫不理會,將畫箱打開,取出了各色油畫顏料、調色盤、畫筆、調色刀、石墨筆,將畫布軸卷覆在了畫板上,將畫板架起。
眾人一瞧這套奇怪的行頭,嘲諷之意漸淡,更多的是疑惑與好奇。刁弘暗暗哼了一聲,心道,這廝以為搞出些新花樣,便能藝壓群雄么,做夢!不過是投機取巧之輩而已!
江笛兒淡然微笑,婷婷在王焯面前一站,王焯提起石墨筆便開始打輪廓。先打線條,再繪光影,陽光是從江笛兒右側的門外照來的,王焯便適當調整角度,著重於她髮髻、臉部、胸脯、衣褶、袖擺、裙褥的細節陰影描繪。
接著,分好整體明暗區,用石墨筆全卷多層塗抹,直至整體光影協調。
然後,上色。先用褚、墨等暗色,覆背景陰影,再用亮色艷色繪前景,著重繪面部肌膚,背景則上粗色。這步結束,江笛兒可下去揉揉腿休息了。
最後,拍揉掃剁,使同一色塊色彩連貫,模糊過渡和線條,如遇色彩不和諧處,用刮刀上重色多層過刮擦塗抹。
近兩個時辰,王焯捏著一把汗,步驟熟稔連貫,一氣呵成。眾人看著新奇,但站久了也都雙腿發酸。
王焯上油駐色,讓畫卷顯得光亮些。他從畫板上取下畫卷,先讓江笛兒過目。江笛兒看著自己的畫像,滿臉欣喜,巧笑嫣然,這種感覺,比自己照銅鏡更加美妙。
他將畫卷鋪開在書案上,眾人上前品鑒,嘖嘖稱奇,讚歎有嘉,對王焯也是另眼相看了!
刁弘一看,臉色鐵青,狠喘了口氣,哼了一聲冷言道:「雖形似,卻無神韻,實乃低劣之作爾!」
王焯反擊道:「刁兄是說,京口第一名媛江笛兒,只是個沒有神韻,沒有靈氣的庸俗女子么?」刁弘聞言,恨恨咬牙,一時無以應對。
王焯不再理會刁弘,想了想道:「笛兒,這是你的畫像,就由你來提款吧!」
江笛兒應了一聲,略一思忖,舉起狼毫寫下了一行行楷「望江仕圖」。眾人一看這卷名,文不對題,不知所謂,都詫異的看著王江二人。
看也看夠了,畫卷上油料未乾,江笛兒便命兩個婢女捧著那《望江仕圖》,其餘二女將工具收拾起來放回畫箱。王焯起身,欣然攜著江笛兒便要離去。
刁弘伸手喝止道:「慢著,誰叫你走的,我還沒作畫呢!」
王焯全然不顧他在背後憤怒的扯喊,接著同江笛兒緩步而去,爽聲笑道:「不必看了,我繪的是京口第一美人,作的是天下第一奇畫,刁兄如何贏得了我!就此別過!」
看著二人瀟洒翩然的背影,刁弘氣得臉上青筋暴起,血氣上涌,暴躁的直跺地!
《望江仕圖》,正乃《王江氏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