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自陷天元

第40章 自陷天元

馬車出了南門,沿著顛簸的黃土大道,穿過蔥蔥樹林。

進入深林,風忽然緊了,吹得樹叢沙沙作響,探頭向外看去,天空中已經是烏雲密布,天色也陰暗了下來,顯然是要下暴雨了。

車廂內,王焯和小葉坐在左側,兩個奴客坐在右側。小丫頭整個頭都伸出了窗外,左瞧右看的觀賞這林間風景,那幾株參天的楓楊、枹樹引來她的驚嘆聲。

風雨欲來,她毫不擔憂,反而饒有興緻。

可她這麼靠在車窗上左擺右扭的,搞得木車廂「吱呀吱呀」的輕響,連馬兒都看她不慣,嘶叫一聲,蹄子猛力一蹬地。馬車稍加快,車輪碾過一個石塊就是一點大顛,搞得王焯屁股一震,身子向上一彈。

王焯怒道:「小葉,給我安分些!」說著他把小丫頭拽了回來,按在了席位上,又道:「給我好好坐著。」

雨說來就來,狂風吹開了帘布,雨水撲卷著往裡頭灌,四人的後背瞬時被打濕,車廂內一小片水窪。奴客見這雨要下大,繫緊了窗帘和後門簾。車廂內陰暗如夜,奴客點起了青銅牛燈,亮起一片昏黃的火光。

雨勢加大,豆大的雨點砸下,打得頂棚「噼里啪啦」的直響。小葉此刻不能探出頭去看風景了,盤腿默默坐在車上,環顧狹窄的車室,嘟噥著小嘴,覺得好生無聊。

前頭的車夫被雨淋慘了,叫屈道:「哎呦,這雨弄得我眼睛都糊了,這馬也快辨不清路了。」

王焯道:「前面可有什麼躲雨的地方,先去避一避雨吧。」

一奴客道:「回公子,我記得有個山下的廢棄道觀,在前方一里內,讓馬車駛到道觀門前就好了。」

忽然,隱隱聽到「踏踏」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什麼人從後頭飛快追來,與馬車擦肩而過。

地上的雨水被那人濺起,顯得腳步聲異常響,馬也被他嚇得舉起前蹄,一聲長嘶要往一旁轉彎逃去。灰馬這一通亂跑,晃得車廂劇烈顛簸,差點側翻過去。四人在車廂內一時驚慌,忙扶住了車窗穩住身子。青銅牛燈被震倒,快燃著了蒲墊,王焯立馬將它立起,用袖子撲了幾下火。

幸好車夫眼疾手快,一個勁的勒韁繩,才將發狂亂跑的馬給制住。

王焯探出窗去看那狂奔的人,只見一個披著蓑衣,帶著竹笠的人影,匆匆向前飛跑,腳踏得泥水四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之下。

王焯驚道:「這人跑得可真夠快的,這要是百米該有九秒了吧!」

小葉「咦」了一聲,問道:「什麼百米九秒?」

王焯拍了下她的頭,乾笑道:「就是說這人跑得很快,快得都能飛了。」他心道「莫非這還是有輕功的綠林好漢不成?……不過,看那速度還能接受,不誇張,飛不了。」

出了泥濘的林間小道,往左拐,山下一座破落的道觀。馬車剛到了門前,又撞見那個披著蓑衣的人,他正站屋檐下躲雨。蓑衣人一看有人來了,面色不喜,將濕竹笠壓低遮住臉,低著頭「噌噌」幾步竄出了道觀,又和王焯等人擦肩而過,冒雨離去。

「搞那麼神秘幹什麼?刺客?」王焯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入得院來,雜草叢生,滿目瘡痍,主堂「洞及殿」的牌匾也歪了,漆字暗淡無光,結上了蛛網。走進堂來,裡頭香案、盞盤、銅燈破的破,碎的碎,一片狼藉,灰塵更是少不了了。堂內正中的老君像已經斷了左胳膊和肩,長須上掛著蛛網,一隻風蝕的眼睛上停著一隻蛾,位置恰當好處。

王焯一環顧,道:「這道觀也荒廢了許多年了吧,怪可惜的。」

奴客唯唯的躬身道:「公子,這道觀原是五斗米的,前些年城裡通道的人少了,沒香油錢,就給廢了。」

「原來是五斗米道。」這個王焯記得,五斗米道就是天師道嘛,這東晉通道的人遠比信佛的人多,小道觀遍地開花,每個城、每個郡都有好幾個道觀,信徒廣博。

兩個奴客辦事倒是勤快,搬出一個缺角的矮桌案,抓了把草桿抹去灰塵,恭請王焯和小葉坐下。

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上車繼續趕路,淌了不少水窪,行了兩里多路,便到了王氏別墅。

穿過莊園,來到別院門前,已早早有門僮候著,見馬車來,上前迎接。王氏別墅的院落還挺大,花草紛紛,槐楊鬱郁,樓閣林立,典雅又不落富麗。

奴客領路,一直到了后書房,聽到屋內有人在激烈的爭論,粗略一聽,一人道「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故君子以德為勢,厚德載物!……」

又一人道:「非也!師,眾也;貞,正也。能以眾正,可以王矣……君子以容民蓄眾,以行樹德!」

王焯在門外聽著似懂非懂,二人大致都在用《易經》中的卦辭來推導出哲理,做清談辯難,也就是在開哲學辯論會。這辯的是老莊哲學,王焯最頭疼的就是這些,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高深玄學。

其中一人嗓子扯得高的,正是王謐,另一個王焯就不認識了。兩人掉書袋掉得喉嚨嘶啞,又論了幾句便停了,也不知誰勝誰負。

聽二人像是辯論完了,王焯讓小葉候在門外,自己推門而入,只見屋內有一橫一縱兩張長案,橫置長案對坐兩人,一人是小白臉王謐,另一人是一穿青色葛衫的中年文士,三十幾歲,方才辯難的正是此二人。中年文士旁巋然站著一個健朗的男子,衣衫有些濕,王焯覺得有些眼熟,再細一看,原來是路上碰到的蓑衣男子。

另有一個略顯矮胖的年輕男子,身著白色長衫,坐在縱置長案旁一個人擺著棋局。

辯難半天的王謐喝口水潤了潤喉嚨,見王焯來了,微笑著上前迎接,將王焯介紹給了其他二人。中年文士起身,對王焯點頭示意,而那胖子無動於衷,還在敲著黑白棋子,研究他的珍瓏棋局。

中年文士也不行禮,淺笑著迎著王焯入座,道:「我已聽稚遠說過你,你的畫作也確實珍異……來,請坐吧。」

王焯隨著中年文士一同坐下,道:「閣下過獎了,在下不才。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如此一問,王謐愁著眉頭看了王焯一眼,一言不發的做到對面。中年文士停頓了一會兒,道:「在下陳度。」

王焯不解,他還以為王謐找他來時引薦太原王家的人,怎麼是個姓陳的,有古怪。

他一禮道:「陳君。」

中年文士陳度笑道:「王郎不必多禮。」

王焯問道:「不知陳君和稚遠兄找我來有何事?哦,還有那位是……?」指向那個埋頭下棋的胖子。

王謐一笑,對胖子喊了一聲:「國寶兄,王焯來啦!」

「國寶?」王焯一奇,再一打量,這名字跟那體型……嗯,還挺般配的。

那胖子聞言,這才猛然驚醒,丟下了一枚黑棋子,抬眼一看這新來的人,失聲道:「啊,你就是王焯?!」

王焯點頭稱是。胖子國寶大笑,起身大步走了過來,王焯也站起來打算和他道了禮什麼的。可國寶走過來往王焯身前一戰,忽然有些尷尬,原來他比王焯矮了半個頭,想拍王焯的肩覺得有些彆扭。

國寶嘴角一歪,忙退後一小步,一扶袖道:「我該稱呼你——炎明兄是吧?在下王國寶,幸會了!」

哦,原來他才是王家的人,莫非這人便是太原王氏?王焯疑惑的看了王謐一眼,王謐不知就裡,呆了一會兒,莫名點了點頭。王焯一詢問,王國寶不答,轉而說道:「炎明兄,我見你那副《紅蕊侍女圖》頗為奇特,想必你的棋藝也是與眾不同,不知你可願與我對弈一局?」

這人還真是個棋痴。王焯心道:也罷,你想先搞娛樂再談正事,那我就慢慢來好了,客隨主便嘛。王焯道:「略通棋藝,向國寶兄指教一二吧。」

奴婢往香爐里加了檀香,淡淡的煙飄散室內,王謐和陳度都默默的坐在王焯和王國寶旁,看他們對弈。晉時的圍棋是有座子,不貼目,先行占很大優勢。

王焯也是學過圍棋的,水平業餘,沒興趣考段位,畢竟繪畫才是他的最大愛好。

一婢女上來整理了棋子,王國寶讓王焯執白先行,王焯頓了頓,提議道:「不如我們按照古時規則,不用座子,先手貼三子,如何?」

王國寶覺得奇怪,看了看其餘二人,許久他點頭答應,拿去了四角座子。

此時,陳度對身後那蓑衣男子擺了擺手,蓑衣男子點頭,走過去對王國寶附耳說了兩句,王國寶聽罷輕聲「哦」了一句,抬頭注視著王焯。王焯不解,他們搞得氣氛這麼怪異幹什麼,像是給自己設了局一樣——棋盤是局,書房也是局呀!

王國寶莫名其妙的問道:「炎明兄現居於城西江家吧?」

王焯道:「對。」他家起火搬到江府的事,王謐顯然派人打聽過,是知道的,王國寶這是明知故問了。

王國寶猶豫了一會兒,微笑道:「你在江府住得如何,似乎比不上彭城刺史府吧?」

「啊?!」王焯大驚,大力用棋子敲了一下棋盤。

他心道:王國寶如何會知道的?!我的身份已經被他們調查清楚了?那國寶是不是太原王氏的人?

他抬頭暗嘆一聲:如此也好,一切都挑明了,這不正是自己期待的機會嗎!只不過,這個機會來得太早了些……不知我這個敵國的潛逃犯,他們會怎麼看待,就怕是笑面虎,來者不善啊!

王焯肅然的看著王國寶,不回答,重重的敲下了第一顆白子!

眾人一看,滿臉愕然——落子之處,竟是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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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晉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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