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玄統一妙
陪了幾個時辰,兩對姨夫和姨母也分別被家丁請到,又是兩次驚訝、問候、寒暄。病中的外祖彷彿也感受到了一家團聚的這份親情,精神好了很多。
晚飯席上總算讓我感到了一些家的溫暖,我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以後還是第一次和那麼多親戚一起吃飯,看到大家拚命給我夾菜,我回想起在未來時的一家團聚,熱鬧的吃飯,忍不住鼻子發酸,流下淚來。不知道那個時空中我的親人們都還好嗎,是不是已經習慣了我的缺席,還是會在聚會時想到我而傷心難過呢。
看到我流下淚來,大家都大吃一驚,忙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抹了抹眼淚,推說是離家數年,現在終於又能一家團聚,心裡開心,情難自禁。外祖母和兩個阿姨被我說的立刻也紅了眼睛,幾個長輩也不勝唏噓。不過沒多久,氣氛就又重新活躍起來。
好久沒有吃到江南的風味菜肴,我吃的連張嘴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嘴裡塞滿了佳肴話也說不清楚,不過越是這樣,外祖母看著我就越高興。
兩個姨丈分別是蘇州的刺史和副防禦使,幾乎是這個城市最高的文武官員了,人看上去平平常常,不知道有什麼能力坐上了現在的位置,有機會還要打聽打聽他們是哪方面的勢力。我跟他們說了父皇還派我前來看看江南的民風,會待上十幾天,命我不得驚動地方。我特意少說了幾天,凡事也好留個餘地。
大舅舅不善言談,二舅舅倒是問個不停,不斷的問我出使日本的情況,竟然還問到了大炮的事,都被我輕輕擋開。不過他倒是提醒了我,得想想回去如何應付老頭子的詢問了,那麼威力巨大的武器,自己國家沒有聽說過,竟然讓別的國家先用,光是藐視朝廷這一條大罪都夠我受的。要是幾個皇兄再火上澆油一下,我的麻煩就不止是發配到日本那麼簡單了。這兩個舅舅應該都在大皇兄手下辦事,我可要小心為上。
第二天,我早上起來,望過了外祖,向幾個長輩說了一聲,隨便吃了點東西,帶上一兩個侍衛就出門去了。外祖父還不是病入膏肓,讓我輕鬆了不少,所以還有心情出去逛街。
走在路上的感覺真好,過慣了一大群人圍著點頭哈腰的生活,像現在這麼大大方方的走在大街上,來往的行人還會偶爾撞我一下的感覺讓我找回了久違的生活。我現在明白了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感覺,那是一種「我不說大家當我是平常人,我一說大家就會跪滿一地」的感覺。我好像默默的操縱著一切,這種虛榮和滿足感讓我輕飄飄的,暗嘆怪不得乾隆他下江南都下出癮了。
這回我可以好好逛一逛蘇州了,玄妙觀就離家不遠,走了幾步就看到了觀前大大的正山門,穿過去,便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古樹、亭台、池塘錯落有致,大殿前的香爐清煙裊裊,一派莊嚴肅穆的景象。還是清早,來上香的人就已經擠滿了大殿門前,看來這裡供奉的三清頗為靈驗,引來這麼多的善男信女。好像還看見有人在那裡提筆寫字大概是賣字畫的吧。
我遠觀大殿上掛著一塊大大的牌匾,上書「玄統妙」。第三個字卻是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些金漆留在上面。心裡大感奇怪,想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典故。走到近處,卻發現牆上貼了一張布告,上面大概是說,由於年代久遠,大殿牌匾上第三個金字「一」漸漸剝落,現在已經看不清了,想請蘇州的文人才子前來補上這一個字,乃是功德無量的大事。
原來這麼多人都是來看題字的啊。我來的正巧,可以看看蘇州文人的墨寶了。
努力在兩個侍衛的幫助下擠進了人堆,地上已經堆了很多寫過的宣紙,不過看旁邊的老道士的臉色,好像沒有看到中意的。他望著現在正揮筆的年青人筆下蒼勁有力的「一」字,還是在暗暗搖頭。
我只聽旁邊有兩個老頭在議論:「格兩日整個蘇州有點名氣的全部來試過哉,道長是一個也看不中,講幫(與)原來格字一點也配勿起來。」
「嗯,格位張相公,字寫得好的不得了,今朝看上去也勿靈光哉。」
我向兩個老人奇道:「兩位老人家,借問一下,為什麼單單補這一個字呢?不如請來書法大家,重寫四字,再題一匾,豈不省事?」
「格位公子,你肯定是從外地來格,勿曉得,格塊牌匾是有來頭的,是第十八代張天師到蘇州格辰光(的時候)寫格,勿好換格呀。」
「原來如此,多謝二位指教。」
場上寫字那位老兄,自己對著字看了半天,大概也覺得不像,只得嘆口氣,向老道長拱了拱手,走到了人群中。一時間再也沒有人上去寫字了。
我正想著著道教的墨寶可能就此湮滅了,忽然又有一人從外圈擠了進來,嘴裡還小聲嚷嚷著:「我啊可以試試看?」原來是一個相貌委瑣的老頭兒。
眾人頓時一片鬨笑,有人笑罵道:「格個不是賣香燭的王老頭子嗎,你也會寫字?來軋啥鬧猛(湊什麼熱鬧)啊?」
王老頭不服氣道:「我其它字全部不會,就單單會格個字。」
老道長也認得這個平日一直在殿前賣香燭的老頭,知道他根本不識字,不過道長涵養功夫極好,也抱著活馬當死馬醫的心理,叫人送上紙筆,讓他儘管試試。
只見那王老頭推開遞過來的狼毫大筆,卻從腳上脫下了他那隻已經爛了大半的草鞋,在墨水缸了蘸了蘸,毫不猶豫就在眼前的紙上塗了上去,從左到右一氣呵成,寫完還有點惋惜的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沾了墨汁的草鞋,不知道該不該再套回腳上。
我雖然不知道原來那個「一」字是怎麼樣的,不過從老道士驚喜的樣子看來,這王老頭寫的一定差不了多少。不過看他的樣子,怎麼也不像個書法家。人群中也有人驚呼,一批文人墨客都瞪大了眼睛,顯然也在想這老頭的來歷。
王老頭倒是個實在人,自己說了出來:「寫字我是不懂格,喏,我天天蹲了門口,沒有事的辰光就看頭上格塊匾,只認得格個一劃,我就拿只鞋子,沾點水在地上畫畫白相(玩)。畫了幾十年哉,自己也覺著蠻像格,沒想著今朝派上用場。道長,我格雙鞋子勿好穿哉,你要再送我一雙哦。」眾人皆嘖嘖稱奇,但聽得他最後一句,不禁又鬨笑起來。
我看著老頭喜笑顏開地從老道長手裡接過一大錠銀子,心裡暗想我天朝奇人奇事當真不少,這分明又是一個「賣油翁」,「無他,唯手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