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單刀
心緒翻飛,容越已不自覺的將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腹下愈來愈熱。
刻意壓低的嗓音帶出說不出的磁性味道,連容越自己都覺得,與沈流彥這樣緩緩說話的他彷彿化身成一架大提琴,胸腔翁鳴震動。
……不過,琴弦依然是他親自拉動。
加了近半月的班,容越手下的人終於迎來一個能按時離開公司的日子。對於頂頭上司毫無規律的工作安排,眾人也算習以為常,甚至在收拾東西時相互打趣,不知boss是遇到什麼好事,這才放人。
他們都算是容越的直系下屬,上至容越的特助下到二秘書三秘書身邊的小助理。加在一起,幾乎稱得上是整個容氏的心臟。
「……說起來,總裁好像一直沒從辦公室出來?」直到踏入電梯,才終於有人低聲開口。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沈流彥回家換了身衣服、將容越的車開出,往容氏接人。
這樣的安排實在稱得上毫無效率的典範。
不過……沈流彥彎了彎眉。也許是因為想通之後放下負擔,現在的他正是覺得新鮮的時候。
的確有些期待。
再回憶著數月里一直不進行到最後一步的堅持,似乎更像一個遊戲。正因為容越強勢要求,才更顯對方眸中透出隱隱挫敗的表情十分有趣。
哪怕同樣重欲,比起容越的萬花叢中過床伴不離身,還是他的自制力更好一些。
想到這裡,沈流彥面上笑意更大。
此次會面的安排和上一次很有幾分相似。只是沈流彥煎了牛排,介紹說:「雖然在國外吃的膩了,做起來還是順手些。」
又拌了沙拉。念及容越待會兒還要開車,只上一杯蘇打水。
容越問他怎麼不點蠟燭。沈流彥切下小塊牛排送入口中,緩慢咀嚼,咽下後方回答:「容總不也沒帶玫瑰?」
容越的眼神暗了暗,又倏忽竄起火苗。
沈流彥只當未曾看到。
飯後容越主動提出洗碗,而沈流彥靠在廚房的推拉門上看他。都是獨居數年的人,雖然同樣不喜家務,不過做起來也還算順手。
將最後一個盤子放下,身側恰好遞來一條毛巾。沈流彥下巴微微抬起,言簡意賅:「擦手。」
毛巾柔軟乾燥,吸附水珠。容越心下某個角落微微觸動,明知對方只是逢場作戲,然而做到這般地步也是難得。
接下來依然是一番*,容越感到今夜的沈流彥格外放得開。他雖然疑惑,但同樣無意深究,只思量起要不然就在對方的主場將人佔有。
方才等待牛排上桌時,他環顧四周,發覺兩人格外品味相近,從裝修風格就可見一般。
……不過沈流彥還是將他推開了。
這次的理由是最近太忙,借口敷衍到容越完全無法入耳。但沈流彥拉著他的領帶,將他拽向自己,在呼吸交融的距離里柔聲道:「你也知道,沈瑞澤對我來說是心腹大患,就和你那群叔伯一樣。」
容越看著沈流彥的眼睛,心下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是許久以來兩人第一次談起風月以外的事情。
他吻了吻沈流彥,理智回籠,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沈流彥低聲笑了笑:「不過比起我來說,你那裡才是hard模式。前段時間容東旭找過我,你應該知道。」
容越一頓:「沈總一直說,不願意陷入容氏這個,泥沼。」
沈流彥道:「所以我拒絕了他。」
「……那現在為什麼又提起?」
「不為什麼。」沈流彥鬆開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容東旭告訴我,沈氏的價格是你從小雪那裡套出。」
容越不置可否,只道:「當初我的提議到現在依然有效。」
言下之意,他至今仍希望與沈流彥合作。
「如果有需要的話。」沈流彥隨意應道,將一環鑰匙送入容越手中:「容總,請吧。」
他軟化的態度被容越接收,一時也就不再追究驟然談起這些是否只為讓他走。離開前,容越咬著沈流彥的唇,像是嘆息:「我好像越來越放不下你了。」
沈流彥回他一句:「承讓。」
容越離開后,沈流彥洗了個澡,估摸著時間,在自己擦頭髮的時候發出一條簡訊,一如之前容越給自己發的那條,詢問他是否平安到家。
容越的回復顯得真誠許多:「沈總在我這裡聽過一首《致伊莉》,不知有何感想?」
沈流彥手上的動作停了停,望著手機屏幕,回想起先前在容越車上聽到的鋼琴曲。簡潔舒緩的調子他到現在還記得,然而這首曲子他從前從未聽過。
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幾乎是在顯示「送達」的瞬間,容越已打來電話。
「那張盤是我自己刻的。」容越的嗓音中帶著笑意和自得,道:「年輕的時候專好研究這些,也算小有所成,只是很多年都沒有碰過。」
沈流彥「唔」了聲,也不去在意如此一來容越讓自己坐上那輛車是否是刻意,只問:「不如下次容總親自彈給我聽?」
容越便嘆道:「又讓沈總搶先一步,提出下次……不過當時用的鋼琴還在老宅。」
沈流彥話說出口,然而的確是信口一提,無論容越是否答應都算無謂。此刻便道:「那就不麻煩了。」
容越仍嘆可惜。
開了空調,房間里溫度實在很低。沈流彥沏了一杯熱茶放在身邊,捻起一顆棋子。
他落子的速度極快,左右手互搏,右手執白左手執黑。黑子很快將白字包圍,吞下一片。
容越和他提到鋼琴,而掛了電話后,他驀地記起,自家書房裡還擺了一盤許久未碰過的圍棋。這盤棋子還是祖父所贈,多年前祖父就看出他待一切事都漫不經心,不過並未深究,只說他少受被外務干擾也是好事。
對於老人家而言,疼愛的孫子無論做了什麼,都是好的。
沈流彥放下棋子,捧起茶水,緩緩啜飲。
至少,他能做到,盡最大的能力,去善待真心對待自己的人。
那通電話里,容越與他都未有提及李雪的事情。沈流彥是真的放下,此刻望著眼前棋盤裡白子取出后留下的大片空白,神情莫名。
雖然日子過了很久,第一局,算是他輸。
……既然把一切當作遊戲,那自然是要計算得失了。
至於合作一事,當初他覺得毫無必要,可沈家振總有一句話沒有說錯。現在的江城心向容氏的企業的確太多,很多時候容氏不必開口便能拿到最低價格。沈氏可以在自貿區項目開始、容氏注意力完全放在上面時輕鬆簽下幾筆其餘方面的單子沒錯,可隨著自貿區建設順利進行,一切都會變的不再容易。
相比之下,自然還是合作更為便捷。
……這樣的念頭驀地冒出,很快蔓延至整個心扉,再也壓制不住。
容氏獲利,得到好處的不只是容越,還有他那幾個長輩。容越自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是以至今仍願尋找外援。
容越的幾個長輩,大伯容東旭太容易自亂陣腳,當初他在與對方見面後幾天婉轉回絕,彼時容東旭的神情沈流彥現在還記得。而二伯容南馹聞說近年來小動作不斷,比容東旭還上不了檯面。
至於小姑容北昭,沈流彥最不熟悉的就是她。當年容北昭嫁入李家,此後一直隱在丈夫身後做事,出面的時候極少。可如果她真的那麼安分,怎麼會拿到不遜於幾個哥哥的容氏股份,在容氏董事會牢牢佔據一席之地。
真要選擇一人合作,容越的確最為合適。且不論目前來看他手上持股最多,是容氏執行總裁。就說容越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他也已經在李雪一事上充分見識過。
事雖小,依然可見大。
獲得了那樣大的勢,容越付出的,卻只是幾個下午的時間,和對李雪的親和相待而已。
這樣的人當隊友,總好過當對手。何況也接觸了一段時間,好過與剩下幾人的全盤陌生。
至於容家……
在起了合作的念頭時,哪怕是泥沼,他也必須踏入了。
或許一切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糟糕。
如果能將容越與自己綁在一條船上,真正做到一榮俱榮,那就再好不過。
純粹的利益關係,最讓人放心不過。
思路理順,既已下定決心,接下來就是如何去做的問題。
之前查到李雪得罪的客戶背後與容東旭千絲萬縷的聯繫,被容越一個電話打斷,回來后沈流彥還是讓人繼續查了下去。
也許一時半會兒不會出現結果,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耐心。
正好最近要處理沈瑞澤的事情,容越與長輩們的爭鬥也尚未到達白熱化。時間充足,沈流彥想,自己並不急。
……該急的,是沈瑞澤。
第一個決定就失利,哪怕計策已定,沈瑞澤也騙不了自己的內心。到底是從科班出來的學生,他回去以後分析利弊,不安被很好的壓制,只希望剩下的一切都能按照預演過的發展。
一個星期很快過去,這次供貨公司十分乾脆的交貨。樣本抽取檢查合格,沈瑞澤頓時安了一半的心。
對於沈流彥為何將後續事宜交給自己,沈瑞澤心知肚明。這對自己而言是以退為進,對沈流彥來說,卻是看笑話的成分居多。
明白這一切,他便更加勤奮的往廠里跑。
計算著上市時間,在發覺進度在自己催促之下還稍有提前時,沈瑞澤另外一半的心也安了下來。
他負責的這批產品於沈氏而言只是小小副業,做好了是錦上添花,做壞了也並不妨礙,至多是被容氏徹底佔有市場……
當日沈流彥說話時的神色猶在眼前,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偌大沈氏並不在乎這一個項目。
沈瑞澤咬了咬牙。
父親安慰他,此番不過一次試煉。然而在親眼目睹了沈氏是如何的龐然大物后,他心下熱血始終沒有熄滅。
憑什麼沈氏的總裁是沈流彥?這是沈氏,股份持有最多的人卻不姓沈!
簡直諷刺。
沈瑞澤暗暗埋怨父親多年來不作為,這才讓自己位於一個尷尬局面。這樣的念頭轉瞬即過,理智上他倒是明白,父親為自己做的已足夠多。
比起住在外面的沈流彥,他有更多時間與父親相處,自然打起精神,儘力讓自己方方面面都令沈家振滿意。那是他在沈氏最大的依仗,也是年幼時暗暗崇拜的人。
年幼的時候,也曾悄悄問過母親,為什麼自己父親不像同學們的那樣日日陪伴自己。可那以後,卻見到母親私下垂淚的場景。
父母真心相愛,卻被殘忍拆散。沈瑞澤在得知這點以後,便常常為母親不平,更飛速成長起來。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沈瑞澤看著鏡中衣冠楚楚的自己,滿意一笑。
轉眼又過了半月。預計的上市時間近在眼前,產品加工也到了最後一步。放心之餘,沈瑞澤特地抽空陪伴父親,做足了好兒子形象。
沈家振笑呵呵的拿出一個信封,正是從前讓李雪看的那個。他不準備讓兒子知道自己曾做了什麼,而當初之所以願意花功夫調查小輩的姑娘,更多大程度上也是為了幼子的婚事,刺激李雪只是附帶。
那之後,沈流彥莫名與李雪分手,沈家振聽到消息后還暗自嘲笑,畢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面上裝的再好,說到底還是沒底氣。聽說沈流彥去了唐家給女兒辦的生日宴會,又沒叫上她,就耍脾氣鬧騰。
倒是沒讓他多費事兒。
沈瑞澤回來后,曾惡補過一段關於江城各個家族的資料,心下早有比較。他今年二十四歲,年齡合適的各家小姐大多已經訂婚,剩下的要麼在外留學未歸,要麼年齡比他小六七歲。
看來看去,沈瑞澤抽出一張照片。沈家振一看,坐直身子,勸他:「唐宛如已經二十九了,比你大那麼多……」
沈瑞澤組織著語言:「唐家夫婦似乎有把公司交給她的意思。」
唐宛如已在公司歷練三年,雖說唐氏猶由唐父把持,可唐宛如如今已是一人之下的二把手。
沈家振卻猶豫了。
他對幼子是真心疼愛,在此事上卻冷靜許多。唐宛如與沈流彥是多年同學交情,有些事實在不好說。
但也不忍讓幼子傷心。
沈家振想了想,道:「不是還有唐宛若嗎?唐家兩個女兒,不會太過厚此薄彼,有很大的可能是把公司財產分成兩部分,一人一份。唐宛如的性格不好,應該不會願意在婚後把公司交給丈夫處理。我看唐宛若不錯,小姑娘沒定性,恐怕是不想接手公司的。瑞澤,你現在和她接觸,也能多提點提點她。」
沈瑞澤想了想,點頭。
沈家振鬆了口氣:「可惜你回來的有點晚,不然當時唐家給小女兒辦生日宴的時候你也能出面,順勢就認識了。不過沒關係,機會總有的是……」
沈瑞澤笑了笑,很快將父親哄的很開心。只是在心裡,他卻沒有自己表現出的那麼樂觀。
聯姻是提高身價最便捷的方式。沈家振心下暗嘆,可惜自己年齡還是小,被沈流彥搶佔先機。
不過他仍然有幾分自信。唐宛若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這個年齡,誰不會對愛情有幾分期許?只要找準時機……實在簡單。
在最後,沈家振又問起沈瑞澤工作上的事。沈瑞澤想了想,將進度如實說出。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提到自己吃下的那筆回扣。
沈家振十分滿意:「先前我一直覺得加工時間太長,瑞澤,你這麼安排,才是剛好。」
沈瑞澤點了點頭。
沈瑞澤便拍了拍他的手,慈聲道:「這麼晚了,也別總是陪著我這個老頭子,回去休息吧,我再看會兒書。」
沈瑞澤關切了幾句,這才離開。
為了與父親距離更近,他也住在沈家在郊外的宅子里。可不比父親只需要在董事會的時候出席,自己每日上下班實在不易。
雖說父親送了他一座座駕,但每天耗費在路上的時間也有兩三個小時。
洗漱完后,沈瑞澤躺在床上,思索著到手的那筆錢的用途。不能怪他對父親不坦誠,年少時的聚少離多和母親的眼淚早已在他心中留下陰影。
母親拉扯他長大,哪怕有父親補貼,也並不容易。
更別說他人的冷言冷語。
這樣的成長曆程,讓他幾乎是有了種本能,將能拿到手的東西都緊緊攥住。
可惜的是,長大以後,他尚未孝敬母親,母親便撒手人寰……
那時候他剛大學畢業,一時之間,只覺天地昏暗一片。後來得知沈流彥的母親也在之後不久車禍離世,才覺心中安慰了些。
正是因為自己的不幸,才更看不過沈流彥。
幾番思緒,最後沈瑞澤簡單的決定將那筆錢用來投資。心下不是不遺憾,如果母親還在,就能多多孝敬。
只是還未想好具體事宜,他已沉沉睡去。
第二日在往常的時間起床,路上卻十分堵塞。沈瑞澤眉頭緊皺,耐心在一路上險些耗盡。
一路紅燈,右眼皮不知是在第幾個路口開始跳動。沈瑞澤看著時間,鬆了松領帶。他倒是不擔心遲到了會怎麼辦,只是心情還是越來越不好。
偏偏一到公司,又有噩耗傳來。
「不好了!」他的助理面色慘白,在他進門的那一刻便急忙走來,語速極快,噼里啪啦的說了一大段話,沈瑞澤勉強聽過去,只總結出一句有用信息。
容氏那批產品提前上市了!
耳邊「轟」的一聲,一如有什麼炸裂。
沈瑞澤喝了一大口咖啡,終於定下心神。分配給他的這些人都是他親自挑選,為了不慘雜沈流彥的人,他特地托父親幫忙,才直接截了一批新招進來、還未上崗的畢業生。雖然冒失了些,畢竟用著放心。
而這群畢業生原本是沖著沈氏的名聲和豐厚報酬而來,雖說沒有被分配到當初投簡歷的崗位,可跟著新進的職業經理人,也覺得不錯。至於暗自嘀咕下沈氏內部構造有些奇怪這種事,都是私下交流。
其中不乏出自優秀學府的人,有人雖然學校比不上沈瑞澤畢業的帝都財經,但兼職經驗豐富。此刻眾人從最初的失措中鎮定下來,便開始商討對策。
「……也許並沒有那麼糟糕。」有人率先提出,「咱們是不是被局限住了?容氏雖然提前上市,可算算時間,也沒有提前多久。咱們的優勢主要還是價格,何必自亂陣腳。」
沈瑞澤點了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在催一催加工那邊,原本預定的時間離現在只有五天了,再趕一趕。最重要的還是價格,咱們還沒輸。」
定了基調,眾人便分工忙碌起來。
樓上的辦公室里,沈流彥揉著眉心,對電話那頭的容越道:「容總……有心了。」
容越低笑:「這句話也挺耳熟。」
沈流彥扯了扯唇角:「我好像並沒有答應你。」
「但你已經動搖了,」容越道,「這只是一點見面禮,不成敬意。或者,沈總也可以把這當作我在為上次李小姐的事情的道歉。」
「道歉?」
「……後來思來想去,總覺得沈總對我有些誤會。」容越停了停,復繼續道:「只是不知道,這份歉禮,沈總是否滿意。」
沈流彥一頓。
容越的確不要臉,哪怕容氏沒有這步動作,沈瑞澤萬劫不復也只是時間問題。現在倒好,只是一份催化劑,就想抵銷沈氏的損失?
沈流彥慢慢的,慢慢的笑了。
「容總的誠意,的確有待商酌。」
「那沈總的意思是?」容越好整以暇。
「沈瑞澤私下扣了一五折的錢。」沈流彥單刀直入:「哪怕這次他跌倒了,沈家振在一天,他依然能東山再起。」
「沈總倒是很清楚。」容越只回答前面一句。
沈流彥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容總,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吧。」
一碼歸一碼,容越找的好時機。
這種事,他自己做也行。但容越既然找上門來,總不能浪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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