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德興阿來了
怡良來回踱了幾步,嘆了口氣道:「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公文往來廢時太久,就怕咱們這邊的兵力尚未厚集,那邊長毛已經殺到城下了。」
「大人,城內尚有官兵三千,再抽壯丁三千,據堅城固守,長毛未必能輕易拿下。」
「堅城?似江寧那樣的堅城不是一樣被長毛拿了去?那才用了幾天?」怡良仍然沒有底氣,心裡琢磨著實在不行,乾脆讓這個江陰副在常州頂缸,自己借個籌餉的名義先雲蘇州躲躲,眼下長毛還沒圍城,日後官司打到皇上那裡,自己也算不上臨陣逃脫,頂多是個用人不查罷了,不過這種缺德的事兒,怡良還真沒幹過,一時間卻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
正在猶豫間,忽見屋外鬧哄哄的跑進來幾個人,當先一個老者舉著張黃皮紙嘴裡還嚷嚷著什麼,他的戈什哈都跟在老頭的身後,竟是誰也不敢擋了這老頭的道兒。
「哎呀呀,我道是誰,原來是賈大人到了,」怡良趕緊打起精神,這老頭別看半截身子入土了,卻是頂著個退休吏部侍郎的帽子最愛管閑事,偏偏故交又極多,自然是不能隨便得罪的,「賈大人來我總督府何事啊?」
「何事?」賈承容氣的白鬍子一抽一抽的,揮舞著手裡的黃皮紙怒道,「大人,這常州城內的亂民也太囂張了,一大早就竟然在我府門外貼著這個東西!」
怡良疑惑的接過黃皮紙,立刻嚇了一身冷汗:「這,這,這,這不是反賊的《奉天討胡檄》!」
一言即出,怡良立刻意識到自己錯了,哪有朝廷命官公然說什麼討胡的,正該痛罵幾句逆文才是。
還好眾人都沒在意,到是賈承容怒氣沖沖的擺手道:「不是,想來大人沒見過楊逆的檄文,這是另一個逆首寫的,叫什麼順天候趙正明,呸,土鱉出身還敢妄稱候爵,真該誅九族,誅九族!」
江陰副將劉務序接過黃皮紙掃了一眼,一拍大腿罵道:「當真是不要命了,什麼叫『中國有復興之理,胡虜有必滅之徵』?這中國就是大清,滿漢早已一體,又哪來的胡虜之分,此等奸惡刁民,老子必要將他殺個乾淨!」
劉務序一翻豪言說完,剛才還鬧哄哄的屋子立刻安靜下來,人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心說這人當真是不要臉,多少名臣宿將都被這些反賊趕狗一樣的殺得到處跑,此刻兩江總督、前吏部侍郎都在,哪輪得到你個小小副將來表什麼忠心?
劉務序立時也知道自己僭越了,趕緊將黃皮紙還給怡良,垂首道:「全憑制台大人吩咐,標下決沒有二話!」
怡良擺了擺手,此刻也沒心思來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皺眉道:「賈大人,你那宅子可是在城內吧,這揭貼都貼到你門上了?」
「可不是!」賈承容哼了哼,「這些日子我瞧著四城盤查嚴格,哪料到竟成了擺設,賊子早就進了城,這,唉,這城可如何守?也不知道到底進來了多少反賊吶。」
「唉,防不勝防,防不勝防吶,」怡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真的有大批反賊混入了城內,那事情就更糟了,裡應外合的典故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兩位大人,卑職料城內反賊並不多,說不定便是幾天前那些反賊的餘黨,」劉務序說的卻是幾天前殺到常州城外的幾百個太平軍,虛張聲勢的在城外轉了幾圈,莫名其妙的又跑了,「自古用計,必不能讓敵人提早發覺了,倘若是卑將遣人入城為內應,那當然是想進城的越多越好,越不被人發覺越好,哪有明目張胆的到處貼這揭貼的?這不是生怕咱們不知道長毛進了城嗎?」
「那依你之見呢?」
「卑將以為,反賊攻城只怕是迫在眉睫,應立刻緊閉四門,搜捕混入城內的逆黨,再用木柵巨石封堵各城門,這樣一來,即便有賊黨做內應,想打開城門只怕也得花一番功規,到時官兵四面齊集,還怕反賊能上了天去?」
「那……」怡良心說這樣一來,老子不是也困死在城裡了?
「劉將軍說的不錯,大敵當前,正該事事小心,處處嚴防,全城父老死守常州,也好叫國朝官民瞧瞧,我常州軍民的勇氣!」賈承容一把年紀,好鬥之心卻是半點沒變,牙都不剩下幾顆了,也不知道拿什麼死守。
「大人,早下決心吶!」劉務序也是急了。
「將軍有把握嗎?和長毛打了這麼些日子,綠營實在是……唉……」怡良真不知道這兩位的底氣是從哪兒來的。
「回制台的話,卑職帶兵日久,綠營官兵雖然野戰頗為無力,但依城固守卻仍是可用,只要卑將親率士卒登陴拒守,十天半月總是有把握的,那時兩江大營援兵齊至,裡應外合,制台大人定能成就賊亂以來之大勝。」劉務序心中想的到是他自己,武將想要陞官還不就得靠著人頭堆起來嗎?
怡良看了看劉務序,又看了看一臉正氣的賈承容,心想你們兩個要送死,何必非拉著老子?可當著賈承容的面,這去蘇州酬餉的話是再也開不了口,只好點了點頭道:「既然兩位都願意盡忠,我一個旗人還能落後嗎?劉將軍,城防的事情,咱就交給你啦,萬萬小心,切切在意,常州若是守住了,全城父老可都要感你的大恩!」
「大人……」江陰副將劉務序立刻做感恩狀,好像這是什麼天大的美差一般。
要說劉務序也確實是個人才,副將頂子也的的確確一步步積功升上來的,奉命接任常州城防司令一職之後,那是憋足了勁要立個大功的,在他看來,常州城牆高大,守兵雖然不多,但好歹也有三千多人,兵法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想打下常州,長毛至少也得有八千人才行吧?
幾日之間,劉務序編練各路營兵,修造城守戰具,撿選城中壯勇,核查保甲百姓,到也做的認認真真,特別是他真的把常州所有的城門都用木柵給堵了起來,只在東門留了一個只容兩人並肩出入的小門,這還是在怡良再三的要求下才做的,可以這麼說,橫在趙正明面前的常州城,眼下足可說是萬無一失了。
劉務序幾乎每天都睡在城門樓上,幾日來風平浪靜讓他甚至開始有些希望大隊的反賊突然出現,自己這麼一翻折騰還不都是為了頭上的頂子,只要自己能打好這一仗,升個總兵是斷不成問題的。
夜風許許,常州城離長江、太湖不遠,空氣中總有一絲淡淡的魚腥氣,今兒已經是封城的第五個夜晚了,最近一次傳來的消息說大股的長毛已經開始圍攻丹陽和金壇了,據說江南大營派出的江寧將軍蘇布通阿增援丹陽,半路上被長毛伏擊,蘇布通阿逃了回去,麾下游擊朱占鰲以下八百人死傷,看來丹陽怕是守不住了。
「劉協台,劉協台,」一個把總匆匆跑上了城門樓,半夜裡叫醒劉副將,他心裡還真有些發憷。
劉務序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全副盔甲的他哪裡睡的著:「何事?」
「協台,城外有火光……」
劉務序一驚,趕緊推開那個把總甲,衝出城樓向外望去,夜幕之中果然遠遠的看見一隊人馬舉著火把緩緩而來,卻是看不清楚到底是哪一路的人馬,不過行軍速度極慢,倒不像是長毛反賊。
「戒備!」
隨著他一聲令下,城樓上立刻響起了鼓聲,咚咚咚的讓夜色一下子沸騰起來,一隊隊的官兵在城牆上來回奔跑起來,各種口令聲連天價的響起,火炮旁的碳火也燃了起來,一捆捆的箭矢在每一個垛口后整整齊齊的堆了起來。
劉務序看著手下的士兵,對自己這些日子的嚴格訓練非常滿意,他絲毫不懷疑自己將在常州城立下蓋世的大功。
「媽的,城上是誰?」那一隊人馬慢慢的近了,當先一人離著老遠就扯著嗓了叫了起來。
「媽的,你是誰?」一個巡城的營兵立刻反唇罵了起來,「不長眼的沒瞧見嗎?閉城了,想進城明兒請早!」
這是劉務序規定的,封城之後,只有天明之後才能開東邊那一道兩人寬的小門進出,這營兵顯然已經罵的頗為順嘴了,絲毫沒有猶豫。
「瞎了你的狗眼,叫怡良來見老子,媽的,老子在前面玩命,這王八蛋綜縮在龜殼裡撒尿么?告訴怡良這個王八蛋,老子德興阿承了他的情,還活著吶!」
「哎呦,是德爺……」那幾個營兵嚇了一跳,時局他們知道一些,德興阿是守丹陽的,現在跑到常州來跳著腳兒罵娘,那丹陽怕是已經丟了。
「劉協台,外面是德督統……」
劉務序那是見過德興阿的,早就認出了這位丹陽守將,可大半夜的這門到底是開還是不開?
「媽的,怡良呢,這狗殺才,老子非活劈了他不可,就是鬧到皇上那裡去,老子也是這句話!」德興阿看來是在丹陽吃了大虧,也顧不得上下之別,騎在馬上口味橫飛的指天罵地,「快他媽的開東門讓老子進去,遲一步老子就要殺進來了!」
「協台,這……」一個游擊猶豫著就想要去開城門。
「慢!」劉務序忽然覺得哪裡不對,這個德興阿是守丹陽的,常州城防又是自己這幾日才加固的,那他是怎麼知道常州只有東門能通行呢?從丹陽來常州應該是到西門、南門才對,怎麼繞了個圈來了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