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雛鳳鳴

第四十四章 雛鳳鳴

那侍衛好漢架不住人多,眼見被擒,正待橫劍自刎。誰知眼前一花,便被人騰雲駕霧般凌空提了出去。他大為驚駭,以為是敵軍中的高手,剛要反抗,卻聽那人沉聲道:「別動,是我!」

這聲音無比的熟悉,令他腦袋轟的一震,又覺一股熱流湧上心頭,整個人暈暈忽忽,彷彿墜入了雲霧。半響,他覺得身體落上了實地,才怔怔的問道:「燕王!您、您怎麼來了?」

李沐風解開路旁的馬,回頭道:「你傷在腿上?要不要緊?」

這侍衛本以為燕王要問公主的事情,誰知卻先詢問自己的傷勢,心頭大為感動,忙道:「不要緊的,外傷罷了,勞燕王關心。」

李沐風上下打量了他一翻,才道:「你叫郭元平,對吧?你該和無憂一路,怎的落了單?」

這名喚郭元平的侍衛並非燕王的貼身侍衛,李沐風能記住他的姓名,著實令他激動萬分,忙躬身答道:「正是屬下!前夜城破突圍,我和另外一名弟兄分開吸引敵兵,後來傷了腿,便躲在百姓家裡……」

「哦?那個人呢?」

郭元平低了頭,黯然道:「他已然以身相殉了。」

「是么……」李沐風沉默片刻,道:「記住他的姓名,幽州上下都不會讓英雄白白犧牲的。」

郭元平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點頭。

「如此說來,你也不知公主的下落了。」李沐風稍感失落,搖搖頭道:「莫非我們竟找錯了方向?」

「公主定然是衝出去了!」郭元平肯定的回答,「他們都騎了快馬,敵軍追之不及的。」

「哦?」李沐風眼中陡然閃過一絲光芒,驚道:「若是這樣,我們便全料錯了!」本來,他們猜想莫無憂他們定是喬裝打扮,混在百姓中出了高陽城,自然不可能跑遠。可他們畢竟未曾親眼目睹當日情景,無法想象那時的混亂,以至於能夠騎馬遁走而不被大軍追堵。

若是他們騎馬走的,一整夜的功夫,早跑的遠了,自己卻還傻乎乎的回頭來尋找,當真是南轅北轍了!

不過,這個消息還是讓李沐風放下了心,一直忐忑的心情終於有所舒緩。他按捺住興奮之情,帶郭元平回到那片隱蔽的樹林,將這消息原原本本告訴了顧況。

「太好了!」顧況猛一擊掌,喜悅瞬間爬上少年的眉梢。「我們這就掉頭,往回走!」

「怕是沒那麼容易,」李沐風平心靜氣的想了想,道:「回來這一路太過順利,怕是早有人盯上了,關中那個將軍雖然年輕,但很不簡單。」

「已經來了,我感覺的出。」顧況緩緩帶上了鐵盔,淡淡地道:「但是今天,他要失望了,我要去見無憂,沒人能攔得住我。」

「說得好。」李沐風會心的笑了,眼前的少年當真成長了起來,已經開始用肩膀撐起一片天空。

「我差點忘了,說到年輕,誰能和小顧將軍比?」李沐風笑著拍了拍顧況的肩膀,翻身上了馬。「但我相信,你比他強。」

「整隊!」顧況也翻身上了坐騎,高舉一隻手臂,雪亮的站刀在他頭頂閃耀。所有騎兵都迅速而沉默的跨上戰馬,集結到一起。殺氣,陡然透過林木,無聲的流淌著。

渾黃的塵煙自大道上騰起,光線在漫天的微粒中折射,令躲在後面的事物顯得如此扭曲詭異。閃光從塵煙中透出來,起先星星點點,漸漸連成一片。終於,無數閃著寒光的矛尖豎了起來,密如叢林,又如風中的稻田般搖擺不定。

這是恆元帶來的兩千親兵,才一露面,便威勢驚人,顯然為對付幽州騎兵做過了充分準備。近乎兩丈的長矛是騎兵的天敵,尤其是即將面對的這一群——儘管精銳無比,卻缺乏足夠的兵力。

當然,這並不是恆元的全部力量。雖然是緊急反應,他還是精心布好了局,將手中兵力發揮到最大。從表面上看,這對雙方來說是一場遭遇戰,但恆元知道,這不是,至少對於自己來說,他早有了充分準備。

長矛兵穩穩的朝前推進,將寬闊的路面完全封鎖,這陣形就像一張布滿尖刀的大網,再大的魚也難以撞破。

遠方的那片樹林已經隱隱在目了,恆元知道,騎兵定然會衝出來,否則,密林會縛住戰馬的腳步,不能衝刺的騎兵,根本不值一提。而現在,正是騎兵衝擊的最佳距離。

自己能不能擋住這一波攻擊呢?他也不知道。幽州鐵騎,從來是縱橫無敵的。薛禮帶領騎兵如疾風烈火般突擊的場景一再閃現眼前,令恆元不禁攥住了拳頭,在掌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突然,他啞然失笑,未自己的偶然失態搖了搖頭。是呀,薛禮不在,誰能把鐵騎的攻擊發揮的淋漓盡致?燕王嗎?就自己的印象,這位年輕有為的皇子可謂天縱奇才,卻唯獨不會打仗。

沒了薛禮,幽州鐵騎也就不再可怕!想到這裡,信心又悄悄的回到恆元心中。

突然,大地開始有節奏的震顫了,轟雷般的響聲越來越近,一股殺氣排山倒海般襲來,令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

來了,終於來了!

「停!列陣!」一聲令下,長矛兵穩穩站立,第一排的士兵將矛尾抵在地面,用手斜撐成銳利的夾角,恍若一排豎起的獠牙。整個陣型固若金湯,又包含無限的危險,彷彿便是個堅不可摧的高城。即便如此,士兵持矛的手臂仍然不可抑制的抖動,他們不可能像恆元那樣去分析來敵,他們只知道,來的是幽州鐵騎!

事實上,就算他們知道對方的將軍並非薛禮,也未必會感到輕鬆。他們不是恆元,而恆元不需要站在第一位,用蒼白的雙手去撐著矛。

黑甲鐵騎終於露出了身影,他們自滾滾塵煙穿出,好似一股無可阻擋的洪流般湧來!在這股龐大氣勢的壓迫下,本來穩固的防線竟出現了一絲鬆動,有的士兵正在不自覺地朝後退卻。

「穩住!」

「後退者斬!」

軍官的聲音此起彼伏,終於將微小的騷動壓制了下去。恆元一直沒有回頭,他知道自己的隊伍不會輕易垮掉,他正盯著衝擊而至的騎兵看,一些奇異的細節吸引了他的視線和思想。

他發現了幾個奇怪的地方:幽州騎兵採用的並非是錐形突擊陣——這本是他們最為擅長的。看來,對方並不打算用「鑿穿」戰術來對敵,恆元也暗自鬆了口氣。不管如何防備,幽州騎兵的一點突擊也是犀利無比的。

可是,眼前的陣型又是什麼呢?也不是正面攻擊,那該是採用扇面陣型,能夠給予敵軍最大的殺傷,卻也降低了一點上的衝擊力度,恆元曾暗暗期待這個結果,可惜終於沒有如願。

來敵採用的是長蛇陣,完全不像兩軍對敵,卻似在做一次普通行軍,而雪亮的站刀並沒有出鞘,還靜靜的躺在匣中。

他們究竟在幹什麼?恆元疑惑的看著來敵,目光穿過本陣,投在敵軍的前鋒上。隱約間,他覺得那名黑甲少年似乎笑了一下,詭譎而得意。

就在這時,幽州騎兵突然轉了向,從頭排開始,以精湛的技藝控著戰馬,急行間陡然朝右側轉去,整個隊伍就像一隻轉過身體的蛇。

不好!恆元驀的想到一事,剛要說話,卻已然來不及了。他分明看到,急速轉向中,所有的騎兵都揚起了弓,然後是一陣尖銳的震顫。

那一刻,恆元覺得自己的心臟猛然顫了一下。

漫天散射,羽箭密如飛蝗。一片死亡的陰雲從空中落下,鮮血在一瞬間迸發出來。前排撐矛的士兵毫無遮蔽的身體暴露在箭雨下,登時倒下一片。好在撥馬拉弓難度極大,轉瞬間無法瞄準,也就未能造成太大傷亡。

但是,醞釀許久的氣勢卻遭到沉重打擊,恆元咬著牙,眼睜睜的看著那隊騎兵離開大道,朝南呼嘯而去了。看來,那領兵的將軍似乎根本沒打算和自己正面交鋒,一觸即走,只給關中軍留下一地箭矢,近百死傷。

「這……」一名副將愣愣的看著遠遁的騎兵,面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幽州的鐵騎怎麼會這樣?」

這個問題,也正在恆元心中盤繞。剛才的舉動,完全不是敵人往日的作戰風格,不過考慮到他們的兵力,這種戰術也無可厚非。想到這裡,恆元冷冷地一笑,削薄的嘴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線,道:「他們倒是聰明!」

自從發現燕王,恆元便立刻部署了下去,將大部分兵力四面分散,用以迂迴包抄,自己只帶兩千步兵,想要吸引敵軍攻擊。畢竟,依照燕軍的一貫悍勇,根本不會把一隻一倍於己關中軍放在眼裡,何況又是騎兵對步兵——天生相剋呢!

依照他的想法,只要自己將這支騎兵纏住,勝利就算到手了,到時候只要四面合圍,便任他插翅也難飛!誰知這支人馬根本不合自己接觸,只是一陣亂箭便掉頭而去,讓人摸不清他們的意圖。

「也罷。」恆元突然笑了,自語道:「我倒看看,你們還有什麼本領!」

「傳令!」猛然揮手,一枝響箭滴溜溜鑽上了天空。

※※※※

顧況率軍急轉南馳,一面在馬上發令道:「弓不要收,聽我號令,隨時準備。」

李沐風縱馬跟在他的身側,往複飛馳間依舊輕鬆寫意,微微笑道:「怎的,前方還有敵人不成?」

「何止前方?」顧況搖搖頭道:「怕是四面都有了敵人才對!這領軍之人好生厲害,倉促間便布了張網!」

「怕也不算倉促。」李沐風想了想道:「咱們形跡早就暴露,想來,他們等咱們許久了。」

「當真有勞了!」顧況露齒一笑,舔舔嘴唇道:「我定不會讓他失望!」

李沐風相當欣賞顧況此時的氣度,笑道:「好得很……」還沒說完,卻聽後方一騎兵喊道:「敵軍騎兵,后三里!」李沐風一驚,驀然回頭,卻看身後一股黃塵滾滾而至,直奔己方而來。

顧況似無所謂的瞥了一眼,突然高聲笑道:「居然還有騎兵敢來追咱們?是不是想學學怎生騎馬?」這聲音用內力送出,騎隊中人人聽得清晰,登時轟然大笑,氣勢登時高漲起來。有人道:「顧校尉,燕王!咱們殺個回馬槍,讓他們知道一下什麼叫做騎兵!」眾人轟然響應,個個恨不得掉頭殺回,只是顧況沒有發話,隊形依舊絲毫不亂。

「不忙!」顧況淡淡一笑,急速賓士間依舊氣定神閑道:「先讓前面的人知道一下咱們的厲害,至於他們,先跟著吃些沙子好了。」說罷,猛磕馬腹,駿馬越發發力狂奔,眾騎兵見主將如此,也不甘落後,奮勇爭先,只踢得地面沙塵亂飛,滾滾朝後面去了。那隻在後面追逐的騎兵隊果真一頭撞了進來,個個灰頭土臉,咬牙切齒。

南面守軍才剛剛集結完畢,本想按照預定計劃從後面包超,誰知計劃突然有變,響箭一起,便是告訴他們遠地守備,整裝待敵。這邊的將領不由一愣,莫非敵人識破了計策,想從自己這方突圍不成?當下喝令士兵趕快結陣,陣形堪堪組好,就見北邊塵煙滾滾,猶如一條黃龍般捲來,也不知來了多少人馬。立時將他嚇的心頭狂跳,魂魄欲飛,只是拚命讓軍士守好。

主將的緊張慌亂立刻傳到士兵身上,本來嚴實的陣形竟有些混亂的趨勢,還沒來得及再次喝令,敵人已然到了近前,千張鐵弓齊射,登時讓隊伍死傷枕藉,哭爹喊娘。然而在一錯目的功夫,那隊騎兵已然挾著一股黃塵隆隆向東去了,只留下那名將領瞪著眼睛發楞。

敵人這是幹什麼呢?那將領莫名其妙,又驚駭萬分,因為他分明看到,逐著他們的背影,又一隊騎兵縱馬殺到,然後也憑空轉了個圈子,朝東邊追去了。直到他用力揉了下眼睛,才發現那居然是自己人。

顧況首次顯出了屬於自己的風格,他率了騎兵東奔西走,忽分忽合,每每如白駒過隙般自兩支人馬間穿過,始終令敵人摸不到頭緒,也不知他要攻向哪一邊。恆元這裡急報不斷,有時竟是三面同時告急,說敵軍猛攻,也不知敵人到底有多少人馬。而關中騎兵當真為「望塵莫及」這個詞語做了活生生的演繹,往複驅馳,疲於奔命,卻連敵人的衣角也未曾摸到。

「該死!」恆元恨恨的啐了一口,為敵人的狡猾,也為部下的無能。馬上,他省悟到了自己的失態,忙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越是思考,越是覺得敵人的不凡。

這支騎兵的統領是誰?除了薛禮,誰還能把騎兵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又加上這等飄逸靈動的指揮風格?他記得敵軍沖在第一個的是個弱冠少年,按照燕軍的傳統,這似乎就該是將領了,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恆元第一次興起一種挫敗感,這挫敗感讓他否定了敵人頭腦是個少年的可能。他可以被薛禮打敗,甚至可以被燕王打敗,而一個無名少年勝過自己的事實,是讓他無法接受的。

「傳令,緩進,夾擊!」恆元是咬著牙發出命令的,若不能就此困住敵兵,損失的人馬還在其次,低落的氣勢可當真就難以挽回了。

顧況敏感的把握住了敵軍的行動,根據敵軍的變化,他也適時的改變得攻擊的力度和頻率。有時,他甚至連續三次衝擊同一道防守,造成一種魚死網破的假象,然而等敵人高度緊張起來,他又率軍如飛鴻般翩然遠逝了。

到了後來,連李沐風也不禁好奇起來,詫異的看著顧況,問:「咱們到底是在幹什麼?」

「燕王也看不出來?」顧況突然開心的大笑起來,道:「那是最好了,因為就連我也已經不大清楚!」

李沐風頗感有趣,笑道:「你也不清楚?」

「細節上確實不清楚。」顧況突然微然一笑,似有明悟,「大方向還能隱約把握,我眼下有種觀局生死的奇妙體驗,彷彿自己抽離戰場,一切朦朦朧朧,一切又無比清晰,盡在掌握!」

「你在和我談禪嗎?」李沐風先是一笑,然後極為認真的注視著他,及到顧況被看得有些不大自在,才道:「這種感覺,我在劍道上體驗過,每逢有重大突破,就有同樣的感覺。想來,你是突破了一個自身瓶頸,當然,是兵法上!」

顧況嘻嘻一笑,又恢復平日少年的性情,道:「哈,看來我當真厲害,師父定會誇獎我了!」

李沐風苦笑著搖搖頭,心想當真不能誇他,道:「具體打算怎麼突圍?」

顧況收回了笑容,臉上儘是自信的神彩,道:「跟著我就好!現在他們已然亂了方寸,不過多時,就會露出破綻!」

正如顧況說的,在騎兵毫無規律和目的的往複迂迴攻擊下,四面合攏的節奏被中斷了,關中軍無法實現有效包圍,也無法按照既定計劃前進。甚至於,他們根本不知道敵人到底在什麼位置!雖然隨著前進的步伐,留給燕軍周旋的餘地越來越小,可是同樣的,就像在走向懸崖,每前進一步,關中士兵就加深了一分恐懼。

終於,四下合攏,關中士兵終於會師一處,而敵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們大眼瞪著小眼,無奈的相互打量,各自面上都露出古怪的神情。不管如何,這次的行動,算是完全失敗,折損兵力不說,卻連敵人的尾巴都沒抓住。

「不對……」一名將領看恆元面色不善,極力分辯道:「適才明明有一支騎兵被我們趕到了這邊的,怎麼沒了……」

話沒說完,就看前方一股煙塵滾滾而至,耳聽馬蹄紛亂,一隊騎兵停在當前。

「將軍!」那騎兵頭領渾身灰黃一片,就似在塵土中打過滾一般,再看他的部下,也是個個如此。他喘了口氣道:「敵人太過奸滑,都不敢和我們正面對敵,已經逃遠了……」

先前那將領愣愣的看著這位騎兵頭領,終於知道,自己趕走的原來是己方隊伍。

恆元手中撫弄著一支羽箭,突然雙手用力,「咔」的一聲將其折成兩段,擲於地下,恨聲道:「我若不報此仇,當如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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