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朋黨
東宮坐落於太極宮東側,因而得名。建制仿效宮城,只形制略小。其東西不足一里,南北長約二里二百七十步。正門為嘉德門,中路有正殿嘉德殿,為皇太子加冠大禮受百官朝賀之所在。嘉德殿後為崇教殿,太子於此接見各方賓客。之後有麗正殿、光天殿、承恩殿、左春坊、右春坊、命婦院等等建制,不一而足。基本可以說,東宮是依照朝廷結構專為太子設置的小型朝廷。太子權柄,可見一斑。
李沐風正在太監的帶領下前往光天殿,那是太子起居的地方,尋常人等輕易不得入內。言下之意是,太子是在把李沐風當作兄弟、親人來看,沒有當作臣下的意思。雖然明知道這是太子在拉攏人心,李沐風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手相當漂亮。
其實李沐風知道,這都是表面功夫。他對太子的認識不下於秦仲,心中非常贊同秦仲對太子的評價。但他卻不能輕易表態,否則將失去超脫事外的微妙位置,這對今後的局勢發展相當重要。而且二皇子李征,就一定是個皇帝的材料嗎?
李征有統領大軍的才能,曾以弱冠之年統兵抗擊突厥,屢建奇功。為人雖然冷漠,卻不乏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因此對李沐風凡事都要留一手的作風,以及謙謙君子的表象極為反感,也是情有可原了。可是,在李沐風心中,這些並不是作皇帝的素質。李征不曉政務,處事過於剛直,況且……武士誤國,屢見不鮮阿。
算來算去,或許只有自己才真正適合吧。李沐風心中一動,莫非,這就是自己從來沒認真面對的內心的渴望?
「三弟來了,為兄有失遠迎阿。」
李沐風定睛一看,太子李志居然迎出了光天殿,正笑容滿面的站在前面。他連忙上前施禮,道:「臣弟見過太子殿下。」
李志一手拉起李沐風,笑道:「這是內宅,不論君臣,只有長幼,什麼繁文縟節就都免了吧。」
李沐風也不好再堅持,和李志相視一笑,道:「那小弟恭敬不如從命,還請大哥前面引路。
兩人進到光天殿分別落座,李志這才問道:「三弟可是特來與我話家常的?」
李沐風苦笑道:「知道大哥政務繁忙,要是家常的話,也不敢來打擾大哥了。」
「那可是為了政務而來?」李志看著李沐風,目光逐漸凝聚,似乎要把李沐風的心思看透。他早已被手下的眼線告知秦仲曾拜訪過李沐風,兩人有過一次長談。現在李沐風來拜訪他,用意究竟何在?對於這個高深莫測的弟弟,他從來都有一種無從掌握的感覺。
「臣弟是為了司馬法的事情特別來找大哥。」李沐風迎上了李志的目光。
「哦?」李志一愣,他確實沒想到,李沐風居然為了一個司馬法來找自己。根據自己的情報,李沐風和司馬法素來沒甚麼來往。
「聽說司馬法被打入了天牢……」
「是有這回事兒!」李志有些不快,端起茶盅吹了吹,然後面色一沉道:「司馬法私下裡誹謗朝廷,說什麼『朋黨禍國』,實屬大逆不道,按律當斬!」
「不過,罪不致死……」
「那你是說我氣量狹小,挾私報復了?」李志語氣漸漸冷峻。
還好,你還真有自知之明。李沐風心中這樣想,可臉上絲毫不敢帶出來。他溫和的笑道:「大哥,雖然他有大逆不道的言論,但也不過是一時口快的無心之言。殺了他,有損大哥素來胸襟磊落的名聲。況且,這等毫無見識之人,殺之何益?」
若說逢迎拍馬的功夫,李沐風十幾年宮庭生活也不是白過的。李志臉色緩和了一些,口中卻道:「毫無見識?三弟是說他『朋黨禍國』的話毫無見識?」
李沐風笑道:「正是,此言足見司馬法此人見識淺薄。」
李志頗為有趣的看著李沐風,道:「願聞其詳。」
李沐風站了起來,負手走了幾步,道:「《尚書》有云:」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昔日紂王有臣子無數,但其心各異,可以說是沒有朋黨的,然而殷商卻因此亡了國。周武王的三千臣子結成了一個朋黨,周朝因此而立。「
李志沒有說話,眉頭輕鎖,顯然是在思索李沐風的話。
李沐風深知趁熱打鐵的必要,於是繼續說道:「朋黨之說,自古有之!君子以共同的道義結成朋黨,小人以共同的私利結成朋黨。不過……臣弟以為,小人沒有真正的朋黨。小人所好者,利祿也!」
李沐風此時聲如金石,字字敲的李志心頭髮顫,這話似警示,似勸戒,幾乎要懷疑李沐風是不是在繞著圈子罵自己。
「利盡則交疏,故其所謂朋黨,偽也。」李沐風突然把口氣放的柔和起來,對李志笑道:「而大哥的君子之朋黨,以道義合,同心共濟,始終如一。用君子之真朋黨,天下治矣。小人之朋黨不足慮,君子之朋黨乃治國之本,『朋黨禍國』從何談起?可見司馬法之輩豈不是毫無見識嗎?」
李志深深被李沐風口才智慧所折服。心中有不免有幾分寒意:三弟不虧有「奇才」、「妖星」之稱,若他要參與奪嫡,將是一個相當可怕的對手。
不過這個**頭只是一閃而過。李志站起身道:「三弟說的甚為有理。也罷,且饒他性命,不過……別讓我在長安再看到他!」
李沐風施禮道:「大哥吩咐,小弟怎敢不從,我這就去安排。」
望著李沐風離去的背影,李志獃獃的出神。他心中思索一個問題:此人到底會成為自己的助力,還是自己登上皇位的一大阻礙呢?
※※※※
幽暗的燈火跳動在天牢石壁上,一股發霉的味道在空中瀰漫。分不清白天黑夜,司馬法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就會被處斬。不過這一切對他來說似乎都失去了意義,他現在心如死灰,自己畢生追求的縝密完美的法律被證明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自己的心血也不過是廢紙一堆,人生到了如此,還有什麼趣味。
微弱的光線被一個影子擋住了,司馬法發現有人站在自己的牢門口。由於背光,看不清來人的面孔,但又不像是獄卒。司馬法正在努力辨認來人,那人說話了。
「死心了?」那人道。
一定是陳京派人來奚落自己的。司馬法怪笑道:「朝聞道,夕死可矣。既然我知道律條不過是廢紙一張,還有什麼不死心的。」
「哦?不想報仇?」那人又問。
司馬法恨恨的道:「你們少得意忘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天自有公道。你們一定會有報應的!我在黃泉等著你們!」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哪裡來的天理公道?」那人口氣平緩,說出的話卻不容置疑。
司馬法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那人接著說道:「因果報應?你是孔子門生,也相信這些?『子不語怪力亂神』,聖人的話,全都忘了嗎!」
最後一句話似乎由內力夾帶而出,如同驚雷般在司馬法耳邊炸響,震的司馬法如夢方醒,冷汗浸浸而下。他此刻確信此人決不是陳京一夥,忙在牢中拜倒,道:「願先生有以教我!」
那人正面受了一禮,笑道:「我受你一拜,卻也當的起。」說罷輕輕側身,身後的光亮透了過來,映出了那張俊逸瀟洒面孔。
「燕王殿下!」司馬法渾身一震,登時淚流滿面,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有救了。他雖然不怕死,但這樣白白死於冤案,終究心有不甘。
「長安你是不能留了……」李沐風思索著,道:「我派人送你和家人去幽州,那是我的封地。到了以後一切會有人打理。」
司馬法雖然感激的無以復加,卻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酒席。只是現在自己已經丟官罷職,又身無長技,不知道這位燕王殿下這樣對自己是圖的什麼。他盯著李沐風道:「殿下如此待在下,司馬法無以為報,卻不知殿下有什麼要司馬法作的,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沐風啞然一笑,靜靜的看了司馬法一會兒,點點頭道:「不錯,我確實有事情要你做。」
「哦?」
「我要你再給我編一部法典!」
「什麼?」司馬法渾身打了個激零,眸子瞬間一抹精光閃現,但隨即又黯淡了下來。喃喃道:「還要編法……」他實在已經對自己的信**產生了懷疑。
李沐風怎會不知他的心思。他向前邁了一步,目光幽幽的道:「不錯,我要你編一部上轄天子,下管黎民的法。」
「有……有這樣的法?」司馬法實在不能相信如何能上轄天子。
「不錯,有這樣的法……」李沐風目光幽遠,似乎在憧憬,又似乎在懷**什麼。
司馬法疑問重重,道:「那有這樣的法?天子若是不從又當如何?」
「自然有人能夠制約。」李沐風隨口答了一句,從失神的狀態恢復過來,笑道:「細節以後詳談,咱們總不能在這天牢把這部法寫出來吧?」
司馬法精神一振,也笑道:「不錯,咱們出去說。」
李沐風手持鑰匙,打開了天牢的門,意味深長的說:「恐怕以後有你忙的了。」
司馬法推門而出,豪氣大發,笑道:「終其一生,我也要把這部能管制皇帝的法編出來!」說罷,向李沐風投去了一瞥,竟也是意味深長。
第五章朋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