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朝中亂(下)
薛泌眉頭皺得很深,心中卻波浪滔天,看上去正在好轉的朝局,在老黃眼中居然如此嚴重,危機重重。
更主要的是,老黃的話里暗示,皇上恐怕頂不住壓力,最終會被迫放棄新稅制。
士族,薛家就是士族一員,按照新稅制,薛家的損失不大,按照目前的新稅制,每個士族都可以保留太祖定下的田地,這部分田地依舊不交稅,而薛家這些年衰落了,不管是田地還其他,不但沒發展,甚至還減少了。
所以,他對新稅制沒有多大抵觸,覺著能增加朝廷財政收入,也是件好事。原來沒進尚書台之前,他對朝政沒什麼感覺,自從進了尚書台,才知道朝廷的難處,甚至可以說是艱難維持,財政困難已達到極致,為了出塞這一仗,朝中大臣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勉強湊夠了軍費,可戰後的犒賞,又讓朝廷為難了。
正是看到這些困難,他對薪水並不反感,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朝中大臣洶湧反對,支持的人居然很少。
這讓他感到了蹊蹺,隨後潘鏈不顧皇帝震怒,堅持反對,這讓他嗅到危險。
今晚來請教老黃,老黃的話讓他有撥雲見日的感覺,但也給他提出個操作難度極高的對策,牆頭草。
「按照先生的說法,新稅制很可能被推翻?」薛泌還是不太相信,皇上自登基以來,十分強勢,甚至可以說是剛猛,要不是太后攔著,潘鏈恐怕已經被罷職問罪,可以說決心極大,態度堅定,顧瑋在揚州推行時,凡是擋在路上的絆腳石,被全數踢開,連盛懷都被斬首。
盛懷問罪斬首,這出乎很多人意料,也出乎薛泌意料,匿喪不報,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最多也就是流放,最輕的也就是罷職,多少年不得出仕,從來沒有斬首的,朝廷給盛懷擬的那些罪名,在薛泌看來,壓根不是什麼事,強佔別人的田地,天下士族門閥誰家沒強佔。
柳寒給薛泌的信里分析過這個案件,認為盛懷對抗新稅制太激烈,朝廷以盛懷為雞,殺之嚇猴,震懾群小。
種種看來,皇帝的決心是堅定的,可就這樣,老黃居然還說皇帝有可能退讓。
老黃輕輕嘆口氣,他知道薛泌問的什麼,想了想說:「我沒有確實的證據,可朝局絕不會象現在這樣,看上去處處順利,可就是這處處順利,讓我心驚膽顫。」
薛泌先是點頭,隨即又搖頭,還是不懂。
老黃也微微搖頭,這薛泌資質還是差了點,要是柳寒,恐怕已經明白了,而且知道該怎麼作。
薛泌有些羞愧,可心有不甘的繼續問道:「皇上的決心很堅定,要不然是太后出面?可太后已經出過一次面了,保下潘鏈,還會出面制止新稅制?」
老黃搖頭:「不是太后,太后雖然精明,可她還不會出面阻止新稅制,所以,我想不明白,當年昭陽時,皇帝的態度也很堅定,可轉眼便拿昭陽開刀,平息眾怒。」
這是這些年,老黃唯一沒有想明白的事,當年泰定帝決定變革的決心也很大,對昭陽的支持也是不遺餘力,而當時,泰定帝剛戰勝了鮮卑,被稱為中興之主,威望直追武宗和太祖,可就是這種情況下,他依舊退縮了。
這說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逼得泰定帝不得不退讓,可這股力量究竟是什麼呢?老黃不知道,他想了十年,都沒想出來。
薛泌有些失望,可看老黃的神情,心中一動:「黃先生和昭陽郡王是?」
老黃苦澀的點頭:「以前的事不提也罷,王爺,唉,十年了,當年王爺幕下,英才濟濟,黃某不過其中一小卒。」
薛泌沉默了,當年他還小,不過也到帝都來了,親眼看到昭陽郡王謀反案的結果,菜市口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地方州郡上,凡是支持昭陽的,全數清洗,不知有多少人掉了腦袋。
送走了薛泌,老黃回到瀟湘別院,在院子里徘徊,大腦袋小心的上前,低聲詢問是不是端把椅子出來。
老黃沒有回答,抬頭看著昏暗的彎月,彎月四周有一圈暈黃,看著有些不明。
「老師,您說這薛大人能行嗎?」大腦袋又小心的問道。
老黃依舊沒有回答,這話很好回答,也很不好回答,他與薛泌沒有多少交往,這段時間才與薛泌有了直接接觸,今晚薛泌打破常規跑來,說明這人嗅覺靈敏,沒有被這一時的景象給迷惑,這是從政的基本素質。
可這朝局,
老黃自己也拿不準,當年邵陽一敗塗地,可邵陽畢竟是仰仗皇帝的支持,沒了皇帝的支持,失敗不可避免,可今天不一樣,是皇帝在主持,這與邵陽有天壤之別。
大腦袋看看老黃的臉色,沒有再問,小心的站在邊上,老黃思索半響,回到房間起草了一份秘書,交給大腦袋,讓他趕緊發出去。
當晚,薛泌在家也同樣輾轉難眠,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會,坐在馬車上又小睡了會,睜開眼,已經到了宮門前。
搖搖晃晃走到尚書台前,還沒進門便聽見裡面的聲音。
「秦王這是首鼠兩端,新稅制乃國策,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
「秦王的顧慮是有道理的,雍州乃太祖龍興之地,當年,太祖起兵,兵寡缺糧,要不是陳楊侯等門閥的支持,太祖不可能攻取長安,也不可能獲得河東門閥的支持,而正是有兩大地區的門閥支持,太祖才能攻取天下,建立八百年大晉,隆興元年,太祖於黃河之端盟誓,與士族共天下。」
左辰又在作歷史教育了,這就是所謂的太祖之誓。
大晉立國之後,雍州河東門閥功勛卓著,太祖封了大批從龍之臣,對這些勛貴很是優容,賞賜了大批田地,並賦予了不納稅的特權,經過幾百年發展,這些勛貴之家少數衰落了,可依舊還有大量勛貴存在。
「左大人此言差矣!」這是蓬柱的聲音:「新稅制沒有違背太祖之誓,當年,太祖封賞的土地並不納稅,只有新增的土地才納稅!」
「不對,太祖封誥中有言,士族不納稅!」
這是潘鏈的聲音,隨即蓬柱憤然駁斥:「可現在士族占天下六成土地,而且土地兼并之風,越演越烈,不向士族收稅,向誰收稅!城外那些流民!」
左辰生氣的起身:「大晉能有今天,正是貫徹了太祖之誓!」
「祖制不可違!」潘鏈既生氣又著急,敲著案幾叫道。
「道典有言,世易時移,法,則可變!」蓬柱反駁道:「況且,新稅制已經儘力維護士族勛貴的利益,沒有對他們的田地,全部徵稅。」
「薛大人來了!」
尚書台的書辦看到薛泌推門進來,連忙開口招呼,薛泌矜持的點點頭,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書辦連忙端來茶水。
「怎麼啦?諸位大人,又在爭什麼?還是秦王的奏疏?」
潘鏈沒有說話,低頭翻起今天送來的奏疏,左辰卻接過話頭:「老夫以為,秦王所言甚是,雍州與揚州大為不同,不能一味照搬,不知薛大人以為如何?」
沒等薛泌回答,蓬柱已經搶在前面:「下官不同意,新稅制乃朝廷國策,秦王以雍州情況特殊,可問題是那一個州情況不特殊,若照此辦理,豫州冀州,是不是也照此辦理,那朝廷的國策不就不廢而廢!」
蓬柱的話很尖銳,薛泌一下就明白了,皇帝堅決不同意秦王的奏疏,原因就在這裡。
「這新稅制對朝廷自然是好的。」薛泌打定主意,準備當牆頭草,思索著緩緩而言,大傢伙都等著他說話,可卻轉頭問延平郡王:「不知王爺的意思是什麼呢?」
延平郡王溫和的笑了笑說:「潘大人左大人所言甚是,蓬大人的顧慮也很有道理,這是個兩難的選擇,」
「是啊,這事是不好選,」薛泌順勢說道:「新稅制乃國策,除了雍州外,還有冀州豫州,對了,吳縝開始動了沒有?有奏疏嗎?」
「還沒呢,這吳縝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蓬柱很是無奈,語氣中有幾分憤怒。
尚書台已經再三催促,讓吳縝儘快拿出策略,朝廷批准后,便在豫州推行新稅制,可吳縝卻始終沒有動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咱們是不是再催一下。」延平郡王插話道。
「成!」左辰點頭:「不管怎樣,吳縝都該給朝廷回個話。」
「這話有道理,我來起草這封信。」潘鏈說道。
「大人,措詞最好嚴厲點。」蓬柱提醒道。
潘鏈沒有回答,提筆寫著,小太監抱著厚厚一疊批閱了的奏疏進來,將奏疏放在案几上,然後轉身出去。
三個小吏隨後又抱來一堆奏疏,同樣放在桌上,延平郡王起身過去,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
「籲請停止新稅制疏。」
「彈劾新稅制動搖國本疏」
「張猛妄言偽策疏」
..
三疊奏疏,全是奏請廢除新稅制,彈劾張猛的奏疏,涉及的大臣不但有六曹,還有士林,既有朝中的,也有地方的。
經過數十天觀望,隱忍的士族門閥,終於開始行動了。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