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夜宴♥
蕪姜後來背著蕭孑把錦盒打開,裡頭竟然是一根燦光閃閃的金條。就說妲安的阿爸不會那麼小氣,請人操練兵馬卻只賞人一小袋碎銀。那碎銀應該是為了給蕭孑平日里花銷方便,安排得還挺周全。
蕪姜便把錦盒與銀袋鎖進了自己的小金庫,又託人去榷場上買了一顆蘿蔔參,燉成骨頭湯給全家人喝了。她下廚的手藝很好,蕭孑吃得很盡興,等他吃完了才告訴他,那是頭領送的長盒子里裝的人蔘。蕭孑聞見只「哦」了一聲,蕪姜也不知道他信了沒信,但反正他把一大碗湯都喝了,沒信也不能拿自己怎樣,便囫圇地把這事兒揭過去。
兩天後便開始正式訓練,騎兵隊又擴充了一百多人,加起來得有七八百了,許多成年的漢子也參與進來,浩浩蕩蕩在操練場上排開方陣。
蕪姜發現蕭孑似乎很熟稔這種帶兵的感覺,她每天去放羊,抱著膝蓋在草坡上看他,看他站在陣隊前給弟兄們講解要領,蹲在地上給他們用枯枝畫圖示範。青年們都聽得異常認真,一個個眼睛一眨不眨。
蕪姜便支著耳朵聽,好奇他講的到底是什麼。哦,還忘了說,她把放羊的地方挪近了一點點,現在靠近他的操練場只隔著巴掌大的距離。
聽見蕭孑說:「圓陣是為了進行環形防禦,沒有明顯的弱點,疏開間距較大的空間就能快速變成疏陣。再利用旌旗、兵器和草人,夜間多點火把,可以造成兵力充裕的假象。」
又說:「平川曠野適合列開百鳥,二十五人一小隊,騎兵們分佈開幾十隊,鑼鼓震天,可使敵人疑懼徘徊。」
他還教他們利用火箭作戰,將纏了油布隱隱欲燃的利箭射出去,藉助風力的摩擦在過程中引燃,導致敵人的陣營起火混亂。
蕪姜暗自聽得滿心澎湃,看蕭孑凜凜立在瑟索秋風中,明明是個小參軍,怎麼看起來卻有那統領萬軍的將帥風範。哦,她突然想起來,秋天快要過去,他的青裳似乎也太薄,看他最近還算聽話,就破一筆小費給他裁件冬衣好了。
那傢伙平素對人高冷不睬,然而在練兵場上,卻很是平易近人,大家問什麼,他都有問必答。不多日的光景,在族裡的威望便越來越高,連帶著阿耶阿娘走出去面上都有光。
蕪姜夜裡已經好幾次聽到阿娘說,要擇一個吉日給她和蕭孑圓房,只是阿耶每次都沒有說話。從前拓烈給她打豹子,心中會有那彷徨的空蕩,然而這次竟沒有,竟有點兒惴惴的羞。
但蕪姜不確定蕭孑是不是喜歡自己。夜裡洗澡的時候,想起蕭孑說過的那句話,「可惜你還太小了」,忍不住就會量看自己的身子。她有用手握過,其實並不覺得小呢。不過,就算小了又怎麼樣,小也有小的美,她以後還會再長。
這之後蕪姜再看蕭孑,看他在院子里精-裸-著腹肌劈柴,看他上-葯時健實蒼勁的長腿。想到某天也被他裹在被窩裡,他或許會因為看見她的嬌而眼前一亮,然後夜裡也弄出阿耶阿娘那樣奇奇怪怪的動靜,蕪姜忍不住就臉兒灼紅。
……
傍晚涼風習習,西歸的落日在蒼茫天際下映出一片紅霞。蕭孑正在給弟兄們講解孫臏兵法,他穿著她新做的衣袍,墨青色葛布將他的身型襯得愈發立體。蕪姜牽著馬走過去,不由多看一眼:「喂,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那清俏身影站在羊群中,顧盼的眼眸往這邊愛看不看,人卻踟躕著不走。
等他呢。
蕭孑有些腦殼兒疼。原還以為這下可以擺脫她,倒好,羊圈也挪近了,依然每天踩著點兒來。有時候故意不理她,見她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草坡上,又把他看得心裡麻疚疚的。但把目光斜過去,她又立刻若無其事地扭過頭。
冤家,真是拿她沒辦法。
「走不走?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蕪姜提高了點嗓門。
弟兄們不由起鬨:「項參軍,有個小妞在等你!」
早先子肅說他無姓,後來被人頻頻問起,又說他隨娘姓,姓項名子肅。
所有騎兵的眼神都定在蕪姜身上,蕭孑只得挑眸看過去。他這樣的角度看她,發現十四歲的她其實已青春掩不住,胸脯嬌挺挺的,腰谷凹下去、臀盤兒迎出來,不是那種顯山露水的嫵媚,卻像是朦朧水墨畫,需要人用心去將她比量。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懊惱她杵在這裡被眾目打量。
蕭孑踱步向蕪姜,容色冷淡得不行:「你來做甚麼?每天探班你不嫌煩?」
蕪姜不知道該怎麼應,他倨傲的時候她其實有些怕他。但面上不肯動聲色,只把馬韁遞到他手上:「你今天一定又忘了喂小羊吧,再餓它我就也餓你!」
她語氣也不好,怎曉得弟兄們聽了卻嗤哈笑。
「鄔德家的閨女慣是個刀子嘴,項參軍你快把她俘虜了吧!」一個個紛紛打趣著,如今都已很自然地接受了蕪姜和這個漢將在一起。
蕭孑回頭看,看到騎兵隊的青年們一邊開玩笑,一邊掩不住眼裡的艷羨。
從前在京城,每逢皇宮或軍營里有比賽,結束后姑娘們都會跑到台下給心儀的將士擦汗,那小臉蛋羞答答溢滿愛慕,男兒們眼裡也悄藏著被崇拜的歡喜。每次蕭孑都是孤清一個人,連只狗都不敢靠近他。彼時他對此甚覺矯情,出點汗抹一把就沒了,何用香帕多此一舉?這會兒忽知那滋味原來挺受用。
他再低頭看蕪姜,又覺那黏人的小模樣還算嬌憨,便扶著拐杖跨上馬背,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扶緊了!」
「嗯。」額頭上又是那磨人的痒痒,蕪姜眺望著遠處,臉上堆開紅暈。
「哼。」拓烈著一襲寬襟大袍急步走過來,低著個頭,額飾下的眼睛布滿紅暈。似乎看了蕪姜一眼,又似乎並沒有看。
蕪姜不由收斂神色,在馬背上叫了聲「拓烈」。
拓烈肩膀略微一頓,卻並不回頭:「收隊。」他的臉冷極了,青年們連忙噤聲。
「駕——」蕭孑也不與他多話,只收緊韁繩打馬離開。
蕪姜心裡便空落落的——拓烈看上去憔悴極了,聽人說他最近時常通宵買醉,但他從前滴酒不沾。
其實族裡並沒有任何人怪他,他才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那天晚上也已經很儘力。更何況假設沒有蕭孑,族人們一樣也要遭難。但是拓烈依然自我譴責著,除了操練的時候露臉,其餘時間都把自己關在破帳篷里,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
馬蹄聲噔噔走遠,蕪姜緊著蕭孑的袖子:「項子肅。拓烈是個孤兒,小時候阿耶阿娘把他與我一塊兒養大,我當他是哥哥。看在我收留你的份上,你幫我拉他一把可好?」
呵,誰人都是她哥哥么?蕭孑莫名不愛聽,冷顏不應,好半天才道:「一個被兒女情長左右的男人,拉他何用?我並不樂於助人。」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驚悚呢。蕪姜抬頭看蕭孑涼薄的唇線,反駁道:「兒女情長又怎麼了?沒有兒女情長哪來的你呀……梁狗沒情義!」
「唔——」話音還未落下,下頜卻被捏起來。
「今後再叫我一聲『梁狗』,你試試?」看到他目光中的冷鷙。
蕪姜可惱他喂不熟,偏攀到他肩頭,在那硬朗肌腱上咬了一大口:「我就試給你看。」
「啊嘶——」痛得蕭孑咧嘴齜牙,恨不得將她扔下馬背。
那馬兒卻忽然一顛,她的身子整個兒栽進了他的懷裡,貼得那麼近,嘴對著嘴,沒來由臉就是一紅。他也好像不自在起來,輕啟的薄唇像隨時都要把她熨覆。
互相正不知該怎樣進退,他的長臂已在她腰上一環,冷冰冰喝一聲「駕!」一路無聲地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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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番被打敗的匈奴散部又來突襲,約莫三四百人。別雁坡南臨清水河,西面環山,東向雁門關,蕭孑考察地形后,便讓騎兵們事先在西北面的入寨口鋪灑了一層油與鐵棘。等到野蠻的鬼戎人踏馬而入,一支支引燃的火箭便將那油層燃起,又趁他們混亂之際,迅速殺得他們人仰馬翻。
這是周邊部落第一次不依靠漢軍的力量大獲全勝,妲安的阿爸顯得異常高興,挑了一個秋高氣爽的夜晚,在操練場上大設了宴席。族裡的人們一掃悲痛中的陰霾,紛紛載歌載舞,場面好不熱鬧。
妲安扶著阿爸走過來,首領當眾敬了蕭孑一大碗酒:「此一戰全靠項參軍出謀劃策,替我死去的族人們報了血洗之仇。來,這一碗斟滿的馬奶酒,是我代表族人們對你真摯的感謝!」
說著也不顧胸肺之傷,帶頭一飲而盡。
「客氣。」蕭孑也不推讓,自將一碗滿滿的奶酒亮了底。
「好——!」青年們紛紛擊鼓叫好。
妲安的眼睛亮灼灼的,叫女僕也倒滿一碗清酒,雙手盛到蕭孑的面前:「郝鄔族的漢人英雄,讓我代表族裡的姑娘們也敬你一杯!」
蕭孑默了默,似乎猶豫不接。一旁的蕪姜看見,便把碗拽過來:「人是我撿回來的,郡主這碗酒要敬得先敬我。」
說著仰起脖子咕嚕嚕就灌下去。她從前並不飲酒,這一碗干盡,頓時熏得滿面嬌紅,拉著蕭孑要去跳篝火舞。
「哈哈哈,鄔德家的姑娘吃醋了,我們的小母豹子捨不得心上人被搶去!」圍觀的人們紛紛好笑。
見那漢將鳳眸里根本無視自己,妲安目中的熱切黯了一黯,頃刻又笑著追過來:「蕪姜,族裡的下一任接班人必須是本族,你忘了答應過我的話嗎?」
又是那欲言又止的眼眸,渴望並鼓勵著別人說出她想要的答案,從前不曉得多少次把蕪姜軟化。
項子肅嘴上說不幫忙,然而這次作戰,還是把最重要的主將之位讓給了拓烈。只是拓烈卻不聽他,一意當槍匹馬闖進了匈奴人里。後來大火引燃,是大鎚帶兵殺進去幫他解了圍,於是戰功才移落到大鎚的頭上。
拓烈立功之心太切了,首領說得沒錯,他的情智還需要磨一磨。
也不知道是自己變了,還是妲安變了,怎麼現在兩個人說起話來這樣彆扭。蕪姜並不想和妲安說太多,便點頭說自己沒忘:「妲安,你放心吧,我想要的東西很少,子肅他也不會和拓烈搶位子。拓烈想要些什麼,他憑本事自己去爭取好了。」
少女們的聲音很低,周圍並無甚麼人注意。
人們又紛紛向阿耶阿娘敬酒,問什麼時候是蕪姜的好日子,「你們的女婿是英雄,蕪姜把英雄帶回了郝鄔族,她是我們族人的福星!」
「呵呵呵…」阿耶阿娘歷經歲月滄桑的臉上寫滿了驕傲,眼角的皺紋昭示著心中的寬慰。
蕪姜透過熊熊篝火看見,心裡頭不由酸酸暖暖的。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怎生得頭暈目眩,那舞姿曼妙,綺麗中又衍生出一抹女人的妖嬈,像骨頭也不聽了使喚。
這是人們頭一回看十四歲的蕪姜這樣跳舞,中土來的漢女天生愛羞,從前她斂藏不表現,今夜卻只見那手如柔荑、千嬌百媚,唇如含苞待放、嬌艷欲滴,頓時引得周圍擊鼓喝彩聲起伏不斷。
騎兵們紛紛把木冷木冷的蕭孑往舞群里推搡。
「梁狗,你敢不敢進來?我就知道你是個小心眼,你一定惦記著之前那顆蘿蔔參!」蕪姜對蕭孑剜著眼兒。
他知她喝醉了,把暗地裡做的那些小伎倆都抖落出來。但今夜當真嬌嫵得不行,他這會兒眼裡看她,明明卻是個已長成的女人。
也不曉得為什麼,怕她再繼續扭動被人多看,那常年捻握生殺的大手便在她腰間一拖。她腳下一軟,也不曉得是不是故意、還是已然醉得不行,竟就倚著他委頓了下去。
小梨兒擦過精實腰腹,驀地使他身軀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