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探初♥

『第十七回』探初♥

歡宴之外,拓烈正半卧在昏暗角落裡豪飲。身後的慶祝與讚美似乎都與他絕緣,反倒像是他的勸酒歌,催引著他一壺一壺地接著往下灌。

他已經不記得到底喝了有多少,布滿紅絲的鷹眸透過人群,看到那篝火旁燕燕起舞的小蕪姜。她墊著玲瓏的腳尖隨鼓樂輕移,搖擺的胯兒真像是一隻渡劫的女-蛇。從前怎麼沒發現她有這樣嫵媚呢?連偶爾拋出的眼神都充滿迷離。

這是他頭一回見她跳得這樣好看。從前總是收斂,拉她起來就紅著臉打他:「不要,拓烈,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那時族裡的舞后是妲安,但這會兒的她不知要比妲安媚嬈多少倍。他才發現她骨子裡也盤著一隻妖精呢,只是她習慣把自己裹藏著,以至於不自知而已。

中原的皇后一定也不及她此刻美麗,但她的美麗已和他無關了。

人們紛紛把那個英武的漢軍戰俘往她的跟前搡,他聽見所有人都在問她的阿耶阿娘,什麼時候是她的好日子?天曉得,他早已經把她的阿耶阿娘當成了自己的丈人與岳母好嗎?

但是他怎麼努力也換不回來她的心了。他的嫉妒害死了族裡幾百條人命,連一百零九歲的老阿谷都被砸死了。沒有人會再記得他是族裡最優秀的勇士,他們只會擁護那個謀略多端的漢將。而他拓烈,成了族裡永遠的罪人。

「呵……」拓烈收回眼中的蒼涼,用燒酒淋灑著自己頹靡的臉龐,想要將一切看見的聽見的盡都遺忘。

妲安沿著僻靜的小徑失落遊走,邊走邊透過熱鬧的人群看蕪姜。雖然人們總說蕪姜是族裡的小美人,但妲安一直都覺得她只是個清貧卑微的牧民養女,然而今天晚上她搶了自己的酒,釋放后的她原來竟是這樣光芒四射。

看見那英雋的漢將在她腰間一拖,把她像受寵的尤物一般抱出舞群,那清逸背影繾著夜風,一系列動作多麼流暢好看。那是與番胡男子決然不同的味道……為什麼每次好的出色的都被她先找到?為什麼喜歡她的男人永遠都對自己不屑一顧?拓烈也是,現在這個也是。

妲安咬著嘴角,苦悶地踢了踢腳邊的碎石。一抬頭,卻看到幾步外躺在地上豪飲的拓烈。似乎已經喝得很多了,寬袍的衣襟都被他敞解開,露出裡面壯碩又年輕的胸膛。

妲安臉一熱,連忙跑過去:「拓烈哥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大家剛才都在到處找你!」

「走開。」拓烈醉眼氤氳地拍開妲安,亂舞著手臂叫她滾:「你找我做什麼?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這個郝鄔族的罪人!」

說著,用力支撐著手臂想要側翻身子。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像一個暗夜裡滿帶雄-性氣息的困獸。妲安看著拓烈聳-動的喉結,忽然之間怎麼就走不動路。

像是同仇敵愾一般,撫著拓烈滾-燙的額頭道:「傻拓烈,怎麼會,我不是貪慕虛榮的蕪姜,更不會學她的重澀輕友。無論誰把你忘了,我都不會把你忘記。你會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勇武的英雄,沒有人能夠把你取代。」

「英雄?哼,你們的英雄是那個帶領騎兵打了勝戰的項子肅,不是我這個拓烈……是我連累死了一百多個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們的冤魂在向我討債,我不配、不配做騎兵隊的隊長,我也配不上我的小蕪姜……」拓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走。但是酒喝得太多了,晃了晃身子立刻就又倒在地上。

妲安連忙用力把拓烈一攙,又從懷裡掏出錦帕,嚓拭他臉上的汗水:「拓烈哥哥你這樣叫人心疼死了,蕪姜不要你我要!我阿媽說了,這個族裡的下一任頭領,只要我點頭說是誰,阿爸就必然栽培誰。但凡我阿爸在的一天,就沒有人能動搖你是頭領候選人的位置!」

拓烈身子發沉,醉眼朦朧間聽得昏里糊塗,只看見妲安艷紅的嘴唇一張一合。他的視線游弋著往下滑,不經意間看到了她的匈口,剛才因為被自己摔倒那一抓,衣襟被抓散開,露出裡頭異常的白與滿。一股類似羊艿的濃香撲面而來,他的眼睛不由就花了,想起蕪姜躲在水草里清洗的一彎瑈美。

「呵……天曉得我有多想疼你啊,我的小蕪姜……」拓烈帶著哭腔喘熄著。

妲安順著拓烈布滿紅絲的眼眸往下望,這才恍然自己泄露的風景。她愣了一下想要遮起,然而卻看到拓烈敞開的衣襟下泛著酒與油光的硬朗胸肌,只覺得一瞬間哪裡的血液都熱騰了起來。

她叫了聲「拓烈哥哥」,然後便隨著他箍緊的力道倒進了荒草叢裡。

……

歡慶后的余夜總是叫年輕的姑娘小伙們難眠。天空中月亮又遠又近,不捨得把光亮照下,路邊幽暗的陰影里,聽見蟲兒啾啾的低鳴,又像是還包藏著甚麼塵欲中新鮮的你來我往。

那空曠無人之下,一對人影一前一後地走著,清悄悄沒有聲息,似刻意屏蔽著時不時聽到的奇怪動靜。

蕭孑牽著蕪姜的馬,走了幾步,發現身邊又沒有了人。回頭看,看到蕪姜依然在幾米外跌跌撞撞,只得蹙眉停下來:「快點,走不動就上馬。」

蕪姜不肯上,扭擰著手中的馬韁,懶懶地蹲在地上。方才被他強灌了一碗醒酒湯,怎麼這會兒還是暈呢,揉著發涼的肩膀不肯走:「我走不快,上馬顛得我頭暈,你過來拉拉我。」

秋末的夜晚已有初冬的冷寒,那被香汗浸濕的小衫將她嬌瑈的身骨勾勒,蕭孑隔空看著,這會兒竟驀然看出了當年燕姬的影子——那個傳說中天下第一艷妃的雛形,已經在眼前這個少女的身上勾勒。她這個樣子,倘若梁皇找到從前晉國的宮人,很容易就能把她在西塞幾個部落中找出來。

蕭孑不由蹙了蹙眉宇。

今夜裊裊燃燒的篝火旁,她醉紅的小臉貼著他的胸膛滑落至他的少復。那一瞬間貫穿於全身的異樣震-顫,陌生又迅速地引燃了他某處的渴望,讓他再也無法把她當成一個無乾的少女對待。

但是蕭孑很清楚地知道,他和她註定是不可能,須得要儘早止斷。

他二十三歲的人生里只有一個把他視作命根子的糊塗老爹。這些年老爹含辛茹苦把他養大,苦心巴望著等他打夠了戰、過夠了殺生的癮,然後回京找個安分持家的普通女人,接續傳宗接代的火把。

蕭孑不想忤逆糊塗老爹後半輩子唯一的願望,他更不可能會為了她一個亡國孤女與梁皇為敵。倘若因為她而被四處流離追殺,倒情願一刀把她殺了,讓她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他看不見不惦記,其他誰人也休想把她宵想。

他不喜歡這種對人掛心的感覺,這讓他感到很煩躁。

蕭孑習慣性地捻了捻沒有佛珠的手心,看著夜色下孤單蹲守的小美人,這個想法讓他自己也覺得略微殘忍。

喝醉了的蕪姜懶在地上,奢望著蕭孑過來哄,但見他不肯過來牽自己,只轉過身空捻著手心。

……真是可惡的高冷啊。

她哪裡知道他正謀划著是不是要殺掉自己呢,還以為是他高冷的暗示。那櫻紅的嘴兒便又掖起了黠笑,幾步小跑過去,把手指頭往他圈起的大掌里鑽。

他的掌心乾燥而涼,使少女酒後微灼的肌膚舒適。似乎怕他把她甩掉,又往他拇指與食指之間戳進了一點點。

那綿軟的感覺似小蟲兒蠕,蕭孑冷著雋顏想要甩開,但見她低著個頭,老老實實不成樣,怎生又懊惱自己下不了狠心,只好把她緊了緊,牽住了。

夜色悄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往前走著。夜風把衣袂糾纏,彼此身上的清甘與酒香在風中交換,只覺得呼吸都漸漸有些不一樣。總得要說些什麼話才好呢,這樣安靜,還有一段路才到家。

「項子肅,我今晚跳得美嗎?可有你們中原的女子好看?」蕪姜暈著腦袋打破了沉寂。

「既是不會喝,今後就不要再沾酒。」蕭孑卻這樣答。頭一回牽女孩兒的手感覺略微奇怪,連一貫冷冽的語調都似乎不聽由使喚。

天底下竟然還有女孩兒敢主動牽他的手,這要放在梁國京城,那小妞一定被他折騰得有夠慘。

「那碗酒我是故意喝給妲安看的,她盯著你的眼睛讓我覺得她又想要勾引你。」蕪姜攥著蕭孑搓捻的拇指,蹙起眉頭:「項子肅你不知道,妲安總愛搶走我喜歡的東西,但她明明已經擁有了很多,而我的卻很少。」

「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了嚒?」蕭孑停下來看著蕪姜問。他的身軀英健清頎,這樣低著頭看她,不自覺看到了她嬌嬌輕喘的小梨兒,便又蹙著眉頭移開眼神。

花蕪姜……鳳儀,不會再有多久的太平日子過了。

蕪姜看見蕭孑皺眉,那英挺鼻樑下總是斂著一幕幽郁,莫名勾著人心口兒悸動。

蕪姜說:「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我今晚跳的舞美嗎?有沒有你的娘親好看?」

「我娘在我出生時便去世了,我沒有見過她。」蕭孑冷淡地截斷話題。

夜幕清悄,冷風吹著人膚表絲絲寒涼,蕪姜輕輕地打了個噴嚏:「我娘在我六歲時也去世了,我哭得很傷心,快要把耳朵都哭聾了。可惡的壞人把她的軀殼偷走,使她的靈魂不得安寧。我在夢中見過她哭,將來我不得不回去替她安葬,但我現在還太弱了,連路都不知道該望哪兒走,我每天都很苦惱。」

呵,每天揮著韁繩盡想著欺負他,看不出來她倒很「苦惱」。蕭孑勾了勾嘴角:「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蕪姜很用力地點著頭:「很重要。我是個偷生的人,每一位曾經出現過、現在還有後來將要出現在我生命中的人,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更何況她還是我娘。」

哎,大概真是喝過頭了,落寞的眼眸里些微泛開了紅,怎麼說著說著就惆悵起來。

「哥哥,我娘親她不要死」——又想起當年晉國皇宮下,那個滿血血污的六歲小女孩——蕭孑默了默,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道:「那就讓我來替你完成好了……就用這個贖回我欠你救我的命。」

「呼——」一股冷風襲面,卻把那尾音掠走在風中。

蕪姜沒聽清:「項子肅,你剛才說了什麼?我的耳朵時常不靈敏,你要敢嫌棄我就叫你好看。」

「沒什麼,我說叫你今後不要輕易喜歡上一個男人。」蕭孑睇了蕪姜一眼,微闔起冷長的鳳眸眺望遠方。

只話音才落下,唇上卻忽然一抹芬芳,柔軟輕觸疾過,像把人魂魄帶走。驀然間回神,才看到近在眼前她嬌粉含椿的雙頰。

「小氣鬼,沒有今後的別人……如果你肯再對我好一點的話!」她一定把他的話誤會了,墊著腳尖,欲鬆開不知何時環攏在他脖頸上的雙手。

吻完了說算就算,怎麼就這樣大膽呢,仗著一碗酒而已,一晚上就這樣頻頻挑釁他。可知但凡招惹了他,他可是從來「有求必應」的?

「聽著,我也不是次次好脾氣!」蕭孑忽然捻住蕪姜可人的小下巴,把她的手復又環上脖頸,稜角分明的薄唇用力附著了上去。

他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而她的馬兒也已經越來越聽他的使喚,或許沒有更多的時間叫他繼續在這裡蹉跎。但是算了,反正借這酒後她傻乎乎的樣子把她欺負一次,以後……再沒有以後。那唇齒間用力,先在外面淺啄,驀地便撬開阻擾侵略進去。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久久的才叫人神思清朗,驀地又把她饒恕。

她顯然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反攻,有些怔愕地晃了晃身子。唇兒腫了,到底還是青澀,見他抵著她的下頜,眼目冷鷙灼人,竟像嚇著了說不出話來。久久地才扔下一句:「真壞,明天起我就不要再理你。」

吱嘎一聲推開柵欄門,頭也不回地把他遺棄在草檐下。

「師哥——師哥——我終於找到你了!嗚呼,善哉善哉,真是蒼天有眼耶!」身畔空涼下來,忽一聲熟悉的哭嚎打破寂靜。蕭孑略一回眸,竟看見胖子裹著半舊的袈裟,手上揪著一隻死耗子,狼狽不堪地站在柵欄旁的暗角里。

「戒食?」

「是我是我!一不小心把那個妞跟丟了,這二十多天我是每個部落挨個兒地找,聽說這個小寨子用奇招打敗了匈奴,我猜著師哥就是在這裡,果然叫我嗅著了味道!」胖子嘻嘻笑著走過來,墊著腳尖往院子裡頭瞄了瞄:「阿喏,剛剛你好像被她吃了很久?師哥,你怎不一刀把她小嘴兒削掉?這太不是你蕭閻王的做派了!」

醒塵寺里流芳百世、人人得而誅之的兩大魔頭,一個通身殺孽,一個滿嘴口業,所有世間能吃的肉都往嘴裡塞。方丈看不下去,一棍子把兩個同時打出廟門。這廝因著糊塗老爹的伙食,九年來早已經被老頭子收買得服服帖帖,要是曉得自己今夜主動沾惹了女子……

真該死。

蕭孑臉色一綠,低沉著嗓音道:「叫我子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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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蕪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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