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回』芳香
夜來得洶湧,忽而沉沉遁去夢鄉。黎明的光線透過油紙小窗,打照進灰濛的木屋裡。那床上相擁的兩個人睡得正香,蕭孑一幕青絲散肩,清削的下頜抵著蕪姜光潔的額頭,無意識地把她霸道箍在懷裡。蒼勁指骨搭在她摞露的粉白小肩上,她的唇抵著他的頸,畫面那般靜謐安詳。
夏天的被子很薄,從蕪姜輕掩的鎖骨下滑落,那烙了他印痕的美麗便悄然在夜色下嬌綻。蕪姜做了一個很長很亂的夢,夢見自己被一股灼焰焚燒,慕容煜陰柔地勾著唇,想要欺負她,她難受得本能地想依從,又兀自用殘存的意念抵抗著。
忽然一股力道把自己抓去,靡靡之中似攤在了沙土之上。那熟悉的力道好似江河海流般,強勢地沖蝕著自己,讓她的焰火得以有了歸去之處。她順著那浩瀚大海奮力地飄蕩著,就像是一娓無帆的扁舟,恨不得被他傾沒。她越主動地趨附,那駭浪便愈加狠戾,後來就像海嘯山搖了一般,她只剩下隨波逐流的盲從,沒有了一點兒抗爭的力氣。
「哈嚏,」曉風從窗縫裡滲進,蕪姜肩膀微微一顫,從睡夢中舒醒了過來。身下是熟悉的床榻與枕頭,朦朧光線中看到蕭孑近在咫尺的臉龐,他睡著的時候便斂藏起那滿身的桀驁,鳳眸狹長,鼻樑英挺,特別的乾淨與雋貴之氣。總喜歡環著自己的肩,然後用一隻清健的長腿無意識地軋在自己身上,好像生怕她半夜跑掉似的。
人一清醒,所有迷醉時忘記了的痛頓時又漫襲而來。蕪姜忍不住蠕了蠕酸脹的筋骨,溢出一聲輕喔。
蕭孑被驚動,眼睛還未睜開,薄唇便已熨在她額頭上蹭了蹭:「醒了?」
「唔,你幾時來的……我怎麼會在這裡?」蕪姜努力回想著,聲音依舊嬌虛。
昏蒙光線下,她漂亮的小臉上潮暈還未散盡,顯得特別的嬌憨可人。不像昨下午在那黃沙漫天的土丘下,雙目迷離,媚得只叫蕭孑意外,如何也想不出該是一個十五歲小女的媚。
好似又拓開她的另一幕綺麗,蕭孑此刻滿心裡都是繾綣,不自禁親了親蕪姜眉尖的小痣:「不是在這裡,你以為是在哪裡?」
蕪姜皺了下眉頭,慕容煜絕美的臉龐劃過眼前,還有他撩開青藍色綢袍下的囂悍。不由后怕又羞窘地試探道:「……是你把我從慕容煜的手上救回來?」
該死的,蕭孑一聽便吃醋了。原來小妞在那個要命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是在和自己。
那般出離的蒗,整個曠野下都是她的聲息,一眾將士退開在三十丈外,等到天黑也不敢靠近過來。她竟不知是在與自己!若然那一幕的男角換做是別人……
修長手指不由捻住蕪姜的下頜,磨著唇齒咬她:「不許提那個臭小子的名字,他已經死了。」
蕪姜被捻得生疼,試圖伸手去掰:「慕容煜……你殺了他?」
「說了不許提他你還說!」蕭孑驀地翻了個身,清健的身軀把蕪姜覆在自己的陰影下:「小辣椒,壞起來竟也是這樣臊,若是我晚來一步,真不知道你會與他怎樣?」
這麼重還軋,蕪姜忍不住打他。才知道那夢原不是夢,當時驚濤駭浪貫穿著自己的原來是蕭孑,心下總算安定下來。
算了,她想了想,慕容煜死了就死了吧。那個妖孽,今天給這個下毒,明天又給那個下毒,留在世上也是禍害。他就算不死,等她下次再見到他,也定要把他的美貌撕個七八爛,真是太可惡了。
只一想到彼時自己必然羞恥的一幕,便又拿喬作凶,不願與蕭孑對視:「你才臊呢,再這樣說我踢你下去。」
沒有用,蕭孑此刻才不怕她。那常年握劍的大掌攥住她的小手:「賴賬?證據確鑿,你自己看看,是與不是?」
暗花間不知幾時已潺潺,蕪姜手一縮,冷不丁又碰到了他的囂張,臉頰兒刷地泛紅:「如果我真的被他欺負了,你會怎樣?唔……輕點兒,壞蛋。」
「不要你。」蕭孑侵著她,睇見她又要捶手打來,復又促狹地勾起唇角:「騙你的。我會殺了他,然後禁錮你,囚禁你,讓你不見天日,終世只得我一人之寵。無法想象你用這樣的嫵媚和我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經了昨日一番,更加無法想象!」
他說著,氣焰驀地狠戾起來,蕪姜沒有力氣掙扎,只覺得身心都被他通透。想起母妃離世前的叮囑,不由嬌噓道:「蕭孑……我都已經和你這樣好幾回了,你要怎麼給我交待呢?」
「不要說話,吵醒了你隔壁耶娘,回頭又要怪我。」蕭孑卻兀自纏綿著她的美好,精緻薄唇似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如若並沒有聽清。忽而把她的雙手縛去頭頂,蕪姜登時痛得整個人整個魂魄都成了他的。
等到天亮的時候,連走路都邁不開步子了。婷婷曼曼地從屋子裡走出來,被蕭孑牽著手,五指緊扣,一對兒四目間恩愛情濃掩不住。
坐在矮桌邊,一勁地給她夾菜,說吃這個好,吃那個補氣養顏。
蕪姜張著小口兒,由他夾什麼便吃什麼,一早上都不愛正眼搭理他。那英俊面龐上卻兀自噙著一抹笑,任她小心眼兒繼續泛濫,他也依舊清風不擾。蕪姜就更加氣悶了,忽而把他手指咬了一口,抿著唇兒扭過頭。
閨女的心思為娘的最是諳知,小賬兒算得可清楚。睇著蕪姜日漸羞俏起來的身條兒,就曉得那個小子私下裡必是沒少疼愛她。
阿娘好笑地對阿耶使了個眼色,阿耶便咳咳嗓子正色道:「姑娘家小小年紀跟了你,不能總叫她不明不白。早前你不告而別,我和她娘只當這樁婚事不成,遂便作罷。既是兩個如今繼續要好著,擇日便挑個好日子,把之前漏下的婚事補辦了吧。」
蕭孑在阿耶面前總是克謹,肅顏應了聲「是」,暗暗在桌下把蕪姜的小手一牽。
但牽完也就完了,沒有下文。
因著才打完仗,很多事情要處理,住了二日等蕪姜氣力恢復,便要上路出發。好在蕪姜自小在塞外揚鞭騎馬,身體底子好,那媚-葯分量雖重,到底未留下什麼傷害。
阿耶阿娘捨不得蕪姜走,收拾了一大包吃穿用度,一意叮囑蕪姜要常回來看望。
蕪姜是後來才知道那葯是妲安換的,若非因著耶娘還留在這個寨子,她也許並不想再回來了。勸了阿耶阿娘良久,老兩口愣是捨不得離開,後來只得作罷。
子時才下過一場雨,清晨的空氣中彌散著花草的清新,蕪姜回頭看了眼寨子,看到妲安枯坐在河岸邊的臃腫背影。一個人,不時地低頭撫撫肚子,頭髮被風吹得飄來拂去,勾勒出一抹從未有過的蕭瑟。
拓烈是徹底的背負她了。
聽說自己中毒的那一天,拓烈也和烏爾族的二郡主那個了。動靜鬧得很大,第二天一早便被穆霜的隨從彙報到了烏爾老族長那裡。既然那個了就要負責,穆霜才是雛子的第一次,老族長很高興,商定好七月初就讓兩個人成親。拓烈原本是要等妲安爸媽祭日過了,再與妲安成親的,被妲安這樣一鬧,現下乾脆也不管了,想也不想便答應了穆霜的親事。自此後兩族將正式合併,成為西塞最大的一個部落聯盟。
穆霜還算是大方,也興許在她的眼裡,沒了阿爸阿爸蔭護的妲安根本構不成威脅。她願意在與拓烈成婚兩個月後,再娶妲安為二夫人。但是對於繼承人的選拔,因為烏爾族是世襲制,而郝鄔族是任期滿后重新選拔制,所以拓烈並不需要對妲安的家族承擔多麼大的責任,因為她的阿爸在去年就已經要任滿了。繼承人的選拔,只能從穆霜所生的子嗣中挑選。
無論妲安生下的是男是女。
「但是蕪姜你不知道,我自小便是族中至高無上的小郡主,我無法想象當某一天我阿爸不是首領了,我將變成一個普通的姑娘,還要看著自己喜歡的男人娶另一個女人,讓她接替著我的尊貴……蕪姜,你沒有經歷過那種被仰望的感覺,你永遠也想象不到忽然間跌落到塵埃的可怕。」
——蕪姜想起妲安曾經在榷場上對自己說過的話,那是多麼驕傲,怎生就走到了這一幕結局。
聽說蕭孑第二天就去找了拓烈,拓烈當著蕭孑的面煽了妲安一巴掌,把妲安煽在了柵欄邊上。當時正是晌午,許多的族人都看見了,妲安嘴角流血,頭髮散得很狼狽,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幫她。不曉得是哪個多嘴的僕從把話傳出去,大家已經隱隱知道了她曾經陷害過老鄔德的事。
蕭孑是個睚眥必報的狠角色,動他尚還好說,誰人膽敢動他的寵好之人,那便別怪他手狠。他不打女人,但聽說拓烈煽妲安的時候,他就站在柵欄邊,手持勝邪寶劍,一雙鳳眸全程漠視著她被拓烈煽打。
因著這件事,拓烈打算求他幫忙牽線赭青山買秋糧的事徹底泡了湯。拓烈原本要拉著妲安來給蕪姜道歉,蕭孑沒讓來,也沒把這件事說給蕪姜聽。蕪姜是從他手下將士的轉述中才曉得了各中經過。
沒讓來更好,蕪姜一點兒都不想再見到妲安。妲安現在雖可憐,但這些都是她自己一步步走下來的,並沒有人逼她。這件事沒釀成惡果還好,倘若釀成惡果,蕪姜也不知道會把妲安怎樣呢,她也很記仇的。
算了,過去了就忘記吧。
出寨子的路上,碧草清河,天高雲遠。蕭孑著一襲玄色刺銀藤紋修身長袍,墨發在風中微揚著,那馬背上的英姿勃發,只叫人貪看。
對人忽冷忽熱的,冷漠起來叫人恨不得與他同歸於盡,溫柔的時候又把人整個兒魂魄都沾去。
真壞。
蕪姜撫了撫熱滿散不去的少腹,沖蕭孑扔了一顆小石子。
咚,悶聲打在蕭孑筆挺的脊背上,蕭孑回頭看過來:「做甚麼?一路悶悶不樂。」
還悶悶不樂呢,好意思說。蕪姜問:「我阿耶阿娘和你說過的話,你可記得?」
蕭孑劍眉微挑,作一副淡漠:「記得,怎麼了?」
「哼。」蕪姜就生氣起來,蹬蹬蹬打馬到前面去了。
將士們面面相覷,小妞一路上隨在後面悶聲不吭,大家先還以為是姑娘家害羞,必是因著沙丘后那一幕而不敢上前。現在又使小性子。連忙擠眉弄眼,讓蕭孑快去安慰。
蕭孑自然是一目洞穿的,微扯了扯嘴角,幾步便追上前去。長臂去扯蕪姜的馬鞭,蕪姜扭頭不理。
他就把她攬過懷裡,清削的下頜磨弄她小臉蛋:「說,是不是想嫁給我了?」
「誰想了,娶不娶隨便你。女人不過是你眼裡的一件衣裳,你蕭閻王今日離了這件,明日就可以換另一件……唔,天底下就屬你最薄情……」蕪姜唇瓣被他堵住,氣得照著他俊逸的臉龐撓了一抓。
蕭孑皺起眉頭,就勢把她的指尖含住:「半斤八兩。那麼多將士看著,再撓你試試?」
「咳。」將士們才沒看見,假作風輕雲淡地扭過頭。反正在鬼谷小妞謀殺他性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將軍是個妻管嚴了。
一個個耳朵尖得跟貓頭鷹似的,這麼小的聲兒都能聽見。蕭孑鳳眸冷斜了一眼,長臂環過蕪姜的腰肢:「幾度謀殺親夫未遂,現在卻想嫁給我做蕭家的少奶奶,還說不喜歡我。別動,讓我量量我這件『衣裳』的小腰兒長胖了沒有。」
「不給量,懷了也不給你生。下次不許你再把那個弄到我裡面。」蕪姜又撓了一把,這下眼眶都紅了。天天每夜的把她弄得沒力氣,原來是要給他懷了小東西才肯成親,這人怎麼這麼壞。
她眼眶一紅,眉間就似暈染了桃花,每每叫人看得目不能放。蕭孑早就看穿蕪姜怎麼想了,個精打細算的小妞,誰人也沾不得她多半分的便宜。吃了就是要負責的。
暗自忍捺著好笑,把蕪姜扣進懷裡:「傻子,本想等到最後給你天下最好的,既是現在就要,應了你就是。回頭到了城裡,這便讓人去給你裁新妝!」
說著薄唇在蕪姜頸間一烙,雙腿夾緊馬腹,自往前邊無人處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