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回』思狂
駿馬在碧空下縱情馳騁,蕭孑的下頜抵著蕪姜的額角,漠野里曉風輕拂,將她清香的碎發拂上他的臉龐,他低下頭看她,這會兒終於又肯對人笑了。
問他:「老看我做什麼?肉麻死了。」
小妞,脾氣來得莫名其妙,消得也轉瞬即逝。那眸瞳瀲水,不論笑與嗔與怒,眉間眼角勾弄的皆是風情。都經了自己那樣繁複的寵,恩愛時羞媚得似若無骨,站在人前時卻依舊褪不盡幾分少女的青澀。
蕭孑忍不住輕扯唇角,捏了蕪姜一把:「心都被你吃掉了。」
在他心中的男情女愛,若能長相廝守,其餘煩文縟禮不過都是累贅——世間有多少夫妻成了親卻同床異夢?
才打完戰的幾座城池必定蒼夷,他想要呈予她的那份榮華暫時還做不到。但她現在說要,他便儘力滿足她。回了城,便命昊焱馬不停蹄地籌備起來,又托鳳凰閣給遠逃南越的蕭韓去了封信,告知了要成親的消息。
今次勒城聯合臨近的兩座城池發兵挑釁,都被蕭孑一舉攻佔。自此以勒城為中心,往西是扶風與代城,往南、往東分別是恪城與百昌,都納入了他的統領範圍。
他打仗有一個狠招,就是必先一箭結果守城主將,倘若是曠谷里作戰,則必先取主將之頭顱,然後散而攻之。手段也寡絕,聽說勒城的城主就被他割破了喉嚨,掛在城牆下曝晒成了人干。不過那勒城城主一貫欺善怕惡、罪行累累,死就死了,倒是沒幾個人去同情他。
對待百姓卻寬撫有度,但凡攻下的城池,城中之物一概不拿不搶。窮困人家倘若有男丁願意從軍,則可獲得餉銀貼補家用;若無多餘男丁可參軍,則婦人可紡線織衣,男人為軍中耕種或打制兵器,用來換取糊口的糧食。
百姓早前還以為他是個豹頭環眼的魔頭,哪知竟然這般賞罰分明,自是紛紛擁戴起來。那口口相傳,只道他銀雕面具下藏著傾國之顏,乃是天將帝王之相;又說他是失蹤已久的梁將蕭孑,蟄伏大漠卧薪嘗膽后捲土重來。
蕭孑對此也無所謂,懶得去解釋,依舊赫赫然打著「貂雲」的招牌。周邊剩餘的幾座小城池,看見他家的「貂」字旗幡便腿軟,見可有如此待遇,乾脆主動投降歸附。蕭孑巴不得省事,便盡都受了下來。每座城池皆派得力幹將駐紮,又專門選拔了一批信使,在幾座城池間消息往來,將一切盡都攏於他的掌控之下。
自此,昔日陳國分裂的領土一時間唯他獨大。
七月酷暑當頭,行宮中穿梭的夜風還算清涼。行宮叫「月明」,乃是從前陳國主為秋日出遊時所建,可惜尚未來得及入住,國卻已皸裂。
相傳那陳國主為人慷慨俠義,未承王位前曾在江湖一大門派「靈凰宮」中久居,與晉孝業帝早逝的皇后乃是師兄妹。卻半生孑然未娶,且心不在朝堂,自陳分裂后便不知所蹤,與「靈凰宮」一起成為世人心中的一道謎。
見宮殿內一應布置清雅舒適,蕭孑便命人收拾了搬進來,也省得蕪姜繼續住在營房裡。那丫頭閑不住,忽而喂喂馬兒,忽而又找黑熊、徐英學甚麼舞劍,鎮日勾得營房裡一眾士兵魂不守舍,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他又不能把她關起來,手底下那些個將士眼睛賊毒,他可不想讓他們看穿自己很吃醋。
蕪姜也樂得有個清幽居所,她可羞了,蕭孑每天晚上精力都用不完,那常年打仗的肌腱看著線條雖瘦,冷酷起來的時候卻能索人的命。起初她還能忍得住聲兒,後來被他動靜漸狠,每每就情不自禁溢出嬌吟。也不知道那聲音到底是怎樣,反正每次白天出門的時候,只見從她身邊經過的士兵一個個都是紅著臉。羞窘的時候想「晚上再也不理他了」,等到了那時候卻又次次身不由己。
本以為行宮這樣大,終於可以任由兩個人肆意而為了。哪兒想搬進來后,他卻又心性收斂。軍隊休養生息的時候唯他最忙,桌案上冊卷堆砌成山,整夜整夜地批文到三更。
空寂的側殿下,大理石鋪就的地板光潔打滑,彤紅的薄紗帷帳在夜風中曼妙輕拂。殿內一應的物事與擺放,皆可看出原主的低調與奢華。
蕭孑批閱公務時不喜歡有閑人在旁打擾,一應的貼身伺候都只是由蕪姜。才沐浴過的蕪姜輕系一縷蠶絲薄裙,柔亮烏髮如青緞一般散灑在盈盈腰間,光著腳端一碗冰鎮雪梨走進來。
那素手輕放,把碗擱在他肘旁的空位兒上,他也兀自沉浸在案卷中,眉眼不抬。
裊裊的燭火將殿內打出一片氤氳,那朦光照在他冷郁的側影上,只見鳳眸薄唇,玉冠華袍。天下還沒打完一半呢,看起來就已經帝王氣宇十足了。
見他桌角有一封半展的信,蕪姜便拿起來看。卻是蕭老爹寄來的,看著道骨清風的一個老頭兒,寫的字卻如同鬼畫符,除了滿篇的「金」和「銀」,其餘的蕪姜幾乎看不懂。便把信放下來,從蕭孑的胳膊底下鑽去了他懷裡。
應是從營里回來后便潔過身,一靠近他便襲來一抹好聞的龍涎淡香。著一襲墨藍枝花暗底的斜襟寬袍,鬆散地開著口兒,依稀可窺見裡頭硬朗的線條。鳳目底下卻掩著倦憊的青影,一連幾個晚上都沒有好好睡覺了。
蕪姜就偏吵擾他,柔白的手兒從他的衣襟里探進去,一點點往下滑。小臉在他的胸口軟綿綿地蹭著,嬌嗔不明地說:「再不理我,我都快要忘記你了。」
像只討人疼的貓兒一樣。蕭孑其實早就看見蕪姜進來了,只是方才耽於案卷,沒來得及理她。
半月前北逖四皇子終於迫進宮中,成功登上了逖皇之位。聽說那陰險狠辣的大皇子慕容煙早就在內鬥中被弄死了,癸祝見從此無所圖,當即就派人把藏於宮中的慕容煜送回去作了賀禮。眼下兩個大國明面上結盟,自己若然再從雁門關硬-攻,只怕會惹來二者的聯合對抗。
只能沿陳國方向一路南下中原,過景安城,經渠漓,近而攻楚國而直逼大梁。
那景安城原是陳國的都城,多年前匈奴南下入侵,陳國主雖然求助大梁派蕭孑去幫忙,但一場戰打完后,陳國自己也就分裂了。各城劃地自居,連年征戰,陳國主亦不知去向。
唯京都景安不知落入誰手中,不見城主,亦不見誰人與之爭鬥。城內只見富足安泰,北方的玉石珠寶、中原的絲綢瓷器皆從這裡路過,商人濟濟,成了西去絲綢之路上最大的一個商業聚集地。
若能從景安城過,倒可以省下不少兵力。只是這城中不見主,卻又該如何入手。
那小手逐漸調皮,廈處似游進來一隻小蛇,蕭孑便洞穿蕪姜是想自己了。小辣椒,嘴上裝著不情不願,疼慣以後卻果然是上了癮兒的,幾天沒寵她就饞。
蕭孑偏把蕪姜亂拂的手兒一執,挑眉問:「做甚麼,手被毒蟲爬過?」
睚眥必報的傢伙,很久以前趁她酒醉偷親了她,東窗事發后就是這麼搪塞自己的。
蕪姜纏著蕭孑的指頭:「我說我快要忘記你了……就記著你的仗,覺也不睡。」
呵,只不過空窗了她兩天,就說出這般無情話。蕭孑睇了眼蕪姜白皙的襟口,那薄薄蠶絲下風景隱約,一切嫵媚都在衣縷下猶抱琵琶半遮面。
可惡小妞,每次盡作這些欲拒還迎的小動作。又惦念起那晴濃時的沉醉,便把蕪姜托進懷中,輕蹭著下頜:「想我了?剛才在看什麼?」
蕪姜說:「在看你爹的信,信上都寫了什麼,糊裡糊塗。」
蕭孑這才想起來那吝嗇老頭前日寄來的信。
天生走狗-屎-運的命格,自去歲初冬與戒食一路藏到南越,先是承包了幾片山林種水果,不料果樹才植下,竟然又被他挖到金礦。現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成了當地最大的壕。
雖然日子依舊過得不能再摳門,但聽說自己終於要與蕪姜成親,又感動得眼淚鼻涕一把。當天就托鳳凰閣匯了一筆巨款過來,說是給那被臭小子禍害的小丫頭做撫恤金。
兩顆土豆大的大金珠亮閃閃的擺在桌面,蕪姜的眼睛都看得有些炫:「你爹真是個斂財迷,走到哪兒都能摳出得錢來,他到底給你留了多少財產?」
蕭孑那勛貴世家的傲慢之氣頓時又出來了,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反正夠你花就是。」筆尖著墨,見她頸下潔白,便好整以暇地點了一滴。那墨汁頓時從她高處裊裊蜿蜒,白與黑勾人刺目,他忽然想把她軋在書案上試一回味道。那精緻薄唇便抵近蕪姜的耳畔,輕呵道:「這個月……有沒有了?」
蕪姜的月事一直不太准,這次又跟之前和他吵架的那次一樣,只出一點點紅。
沒想到他還記著自己的日子,心中只覺軟軟的甜蜜,便抵著他逐漸傾下的胸膛道:「來過兩天,你可別又對你爹說我懷上了,總是騙他的錢,小心他衝過來打你。」
那老頭兒碎碎叨叨,多事又麻煩,眼下蕭孑二人世界過得正愜意,若然告訴他蕪姜懷了孕,必是寧可性命不顧也要殺過來。
蕭孑可不想他來。
壞壞地咬蕪姜耳朵:「懷了也不告訴他。」見那墨滴漸隱,忽而只覺渴望升騰,驀地扯住蕪姜的長發:「方才可是在勾-引我?現在看朕叫你償還……」
蕪姜尚未反應過來,便已被他扳在了桌案上。一不小心蹬開座椅,在空寂的殿堂內盪開層層迴音。曉得四方無人,內心裡便掩不住一絲惶怕與等待。問他:「你怎麼會這麼壞,等將來做了皇帝,是不是要設三宮六院了?」
蕭孑看穿她善妒的小心眼兒,偏作無情地戲她:「必然三宮六院……都是空的。」
被蕪姜打了一拳。
……
大殿下一片幽幽靜謐,只余兩道喘息聲淺盪。外面的信使猶豫著要不要進來,忽而聽見裡頭「咯噔」一聲,似又什麼器物被撞倒。隱約睇見一幕綺紅的帷帳扯落,在夜風中翻飛糾纏,曉得這時候打斷將軍,必定是要被處死的,最後便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成完親便預備主動往中原方向出兵。
這次要成親的還有雅妹和昊焱,顏康也要成親了,顏麾把斛楓寨的二小姐硬送了來,逼著他不要也得要。顏康忙得根本沒時間送回去,又怕她一個人路上出事,很是苦惱得不行。把那二小姐安置在自己的營帳里,抱著被子跑去和昊焱擠,昊焱不讓他蹭,他便整夜端個酒葫蘆在操場上買醉。
蕭孑才不管他,巴不得他小子趕緊也成親呢,從前在顏家寨里惦記過蕪姜,誰曉得現在還在不在惦記。便做主把親事一併定了下來。
早幾次在鳳凰閣給蕪姜定首飾,幾乎都是半賣半送,後來她母妃燕姬的骨灰盒子更是白贈,只有每次給自己換銀子的時候利率卻特別高。那鳳凰閣主倒是神秘。
蕭孑隱隱懷疑過那閣主與蕪姜的關係,問蕪姜可有與誰早早定下娃娃親,蕪姜回憶了幾次也記不起來。這次成親,他便偏偏去鳳凰閣定了最昂貴的首飾與衣裳,果然不出意外,那癱子閣主給出的價格竟是翻了十幾倍。
東有大梁,西有景安,都是應有盡有的富庶之地。從來與鳳凰閣交易都那般迅速,不信那鳳凰閣在景安城沒有貓膩。
蕭孑便退下單子,準備帶蕪姜親自去景安城走一遭。七夕之日出發,也算是補償了這段時間沒有陪她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