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偏要勉強
第四百五十八章偏要勉強
清晨,窗外傳來『嘰嘰喳喳』的鳥鳴聲音……
蘇離兮披上一件白色綉煙紫色散花的長披風,雙手輕輕打開了寢殿的大門。淡淡的陽光從宮檐上瀉下來,映照在她的面頰上,令她仿似從朦朧的光影中呈現出來一般,體態纖細曼妙。
沅淑殿四周的環境依舊如多年前一般優美,她晃了晃有些發懵的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這裡不是斯瀾王宮了,而是沅淑殿。
「啊……」一個身影猛地倒在她的腳下將她嚇了一跳,令她忍不住低呼一聲:「楊熠?」
朱紅雕花的寢殿門前,一個男子歪歪倒在地上,彷彿他是一直倚靠在門框上睡覺,門打開時不小心就倒下來了?
蘇離兮的面容驚愕:「你?你一直在這裡睡覺?」竟是睡了整整一夜嗎?
她的目光掃過那一邊的紅色朱廊,只見很多個太監和宮女們都席地歪著睡覺?放眼兒看去,一大片兒歪躺著甚是不雅觀。皇帝都能不顧禮儀的躺在地上睡覺,他們這些侍奉的人自然也都不在乎了。
楊熠恢復了平靜和自然,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動作優雅從容,猶如行雲流水般拍拍衣袍上的折皺子,溫文爾雅的言道:「離兮,你醒了?」
「起來、起來,都點快起來!」那一邊的太監和宮女們也都趕緊爬起來,畢恭畢敬的退後站在兩旁。只不過,大家身上的衣袍都皺巴巴難看極了。
蘇離兮秀眉緊蹙地望著楊熠,昨天中午他要過來進午膳,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絕了。昨天晚上他要過來進晚膳,又被她毫不客氣的謝客了。她知曉他歪理甚多,可她偏偏說不過他,唯有硬著心腸躲著不見面了。
後來,夜色已深,她聽到他在殿門外的腳步聲兒,那熟悉的腳步聲踏著淡淡的月光,迎著風兒的憂愁,從這廂兒渡到了那廂兒,彷彿充滿了無盡的惆悵與哀怨?
她亦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該睡覺就睡覺。哄著兒子早早休息了。想來,他在門口站一會兒嘗到閉門羹的滋味,就會知趣的回去了。然,他竟是沒有離開,就在這裡合衣湊合躺了一整夜?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本質里無賴的性格一點兒都沒有改變?她還以為他會變得深沉內斂很多。他在別人面前都是一副孤傲不可一世的冷酷模樣,偏偏到了她這裡就不按常理出牌。只怕皇帝在沅淑殿大門外吹冷風過夜的消息,瞬間就會傳到天熙宮的各個角落中。
蘇離兮的容顏迅速冰冷下來,言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楊熠的笑容中有些飄忽的苦意,面色微痴:「沒什麼,朕只是想距離你近一點點!」
「你走……」她怒道:「無論你做什麼,都沒有用。我對你的心早就死了,你又何必勉強?」
「朕偏要勉強……」他緩緩沉澱出一抹輕柔的溫色,幽深的眸子里掠過堅定之意:「朕、不但昨天晚上守護在你的殿外睡覺,朕以後無論嚴寒酷暑,颳風下雨,天天都睡在你的門外,直到你原諒朕的那一天。」
「你?無恥!」蘇離兮忍不住要開罵了。
這時,小督督從內殿跑了出來,從蘇離兮的背後探出小腦袋,他剛剛睡醒,揉揉迷迷糊糊的眼睛言道:「咦?好多人在這裡呀,你?你是誰呀?哦,我想起來了…你是九叔?」
楊熠的眸中水光瀲灧,淡淡一笑:「對!督督真聰明,你還記得九叔呀!九叔聽聞你很喜歡騎馬,想不想試試天熙的駿馬?天熙皇宮裡有一個很大的皇家馬場,九叔給你準備了十幾匹小馬駒,你可以隨便挑選!」
「好啊、好啊……」小督督高興地蹦跳起來:「娘親兒,我可以和九叔一起去騎馬嗎?」
蘇離兮冷冷地瞪著楊熠,他這是要利用孩子的陰謀呀?
「不行,不可以去!」蘇離兮言道:「騎馬太危險了,娘親告誡你多少遍了,這些外人都不可以相信!」
「啊?哦…九叔是外人呀?…」小督督失望的垂下了腦袋。
楊熠轉而笑道:「不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督督才剛剛起床,洗漱之後陪九叔一起吃早膳吧!」
蘇離兮剛剛要拒絕,小督督卻言道:「好啊,我的肚子早就餓了,娘親兒我們吃飯吧?」
督督拉著蘇離兮的手往回走,楊熠趁機跟著進來了。
胡得志總管太監打了一個手勢,青蓮等宮女端著洗漱用品魚貫而入,還有專門侍奉皇帝洗漱的宮女們也沒有閑著,她們早早都準備好了。
楊熠就像是回到了家,進了自己的房間,熟門熟路的洗漱裝扮起來,蘇離兮帶著孩子進了凈房,照舊是一身雪白的素衣,等她出來一看,楊熠換了一襲青衫儒袍,神清氣爽,長身玉立愈顯朗月風清。
那一邊兒,豐盛的早膳擺滿了桌子,蘇離兮安耐住心情忍了幾忍,實在不願意當著小孩子的面兒與他爭執鬥嘴,只得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楊熠看到她終於坐在自己的對面了,心裡長長鬆了一口氣兒。再一看此時的情景,有妻子,有兒子,仿若尋常家人的一頓普通的早餐,他的眼眸漾起濃濃笑意來,頓時感覺到一種心滿意足。
很多年了,他不曾有機會與離兮共同進餐了。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的,她心中的怨氣會隨著時光的推移而逐漸消失。
楊熠拿起一雙銀箸,不斷給督督夾菜,盡顯關愛之色:「來,吃吧!你嘗嘗這個,九叔已經派人找了西茲的御廚,從今天起給你做西茲的飯菜,免得你剛來吃不慣。」
「謝謝九叔!」督督低頭悶吃了起來。
楊熠轉而看向了蘇離兮,見她原本就清麗的容顏如今瘦了一圈,好不楚楚動人,我見猶憐。他將一碟子芙蓉蒸蛋羹換到她的面前:「這是咱們天熙正宗的家鄉菜,你大概很久都沒有品嘗過了。」
蘇離兮側身坐了坐,當做什麼也沒有聽到。他莞爾一笑,毫不在意,似乎對她的無禮和冷淡都喜愛至極。三個人默默吃了起來,蘇離兮幾乎不動筷子,偶爾用湯勺吃一些米粥,對楊熠給自己夾的菜肴毫不多看。
氣氛一時變得冷卻下來,小督督肚子餓了,呼哧呼哧地吃著,不大一會兒就吃飽了,丟下碗筷在殿前的花苑裡玩樂起來。
幾個有頭腦的太監陪著督督捉迷藏,用白布抱住了眼眸,張開手臂抓小督督。他樂呵的到處躲閃,哈哈哈哈的笑聲飄飛在半空中。
宮女們收拾了碗筷,重新端上香茗熱茶和各色精緻的糕點。
「離兮,你嘗嘗這千層餅。」楊熠關切地言道:「你剛剛吃的太少了,如今清瘦了很多。」
「楊熠……」她直呼其名:「京城魚鱗巷的蘇宅還在嗎?」
楊熠的臉色一僵,一顆心兒漸漸沉下去,言道:「自然還在,朕一直派人精心打理著。凡是你用過的東西朕都派人好生收著。那蘇宅是你住過的宅子,對朕來說何其珍貴!」
蘇離兮直直看著他,眼底透出了冰寒凌冽:「我一個寡婦,夫君剛剛過世,住在這裡不合適。我準備離開沅淑殿,搬到蘇宅去住。」
「啪!」楊熠將官窯粉瓷茶盞重重的放下,眾太監宮女一驚,膽怯地看著皇帝的臉色。
楊熠輕輕抬手,胡得志立刻招呼著眾人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殿內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
蘇離兮依舊平靜如水,繼續言道:「我要為夫君守孝,我要出宮!」
楊熠的面色變了幾變,終究還是變得溫和起來:「朕捨不得你出宮,朕要天天都看見你!」就算不能近身,遠遠看上幾眼兒都是好的。
蘇離兮的神態疏離:「我討厭這座宮殿,住在這裡讓我覺得壓抑。」這是一句大實話,雖然才剛進宮,表面上似乎一起都很好,可以前的記憶太深刻了,常常讓她有一種喘息不過的感覺。
楊熠低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修長的手指尖輕輕觸摸過茶盞的邊緣,他言道:「離兮,朕需要時間。請你給朕幾個月的時間,朕將這滿宮的妃妾都打發出去,包括王憐兒。從今以後,這天熙宮裡就只有你我夫妻二人,朕也可以同你過二人生活,這樣行不行?」
蘇離兮一驚,愕然的挑眉言道:「你要如何處置了她們?」
後宮的女人們雖然可恨,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聽聞如今的天熙後宮不同往日,凡是有些野心的女人都被楊熠處置了,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安分老實,不敢惹是生非!說實在的,站在女人的角度來看,那些貌美如花的妃妾們自從進宮以後便孤守空房,忍受皇帝的不聞不問。現在將她們隨意處置了?她們身後的國家和家族如何交代,她們還有安身立命之處嗎?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蘇離兮的緣故!
楊熠的神情認真而霸道,言道:「朕自然會妥善安置好她們,你就無需過問了。」
「楊熠!」她不由提高了音調:「女人對你來說,就如同一件物品嗎?需要的時候搬回來當擺設,不需要的時候就踢出宮去。更何況,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她們。而是這些年發生太多的事情,我的心…我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了,所以我才要出宮。」
楊熠凝視她半晌,才言道:「昨天輝兒來過了,朕都聽說了,他惹你不高興了?」
提到輝兒,蘇離兮的心就不可遏制的揪痛起來!
他繼續言道:「輝兒還小,有些事情想不通很正常。朕已經下了御命,讓他每天都到你的宮裡來請安,你們母子需要多多相處,時間久了才能醞釀感情。難道,你不想多多與輝兒相見。輝兒身為皇子走到那裡都是一大片的動靜,讓他天天到魚鱗巷子去請安,實在是不妥當,更不安全。」
「你這般吵鬧著要搬出去,輝兒身為天熙二皇子該如何自處?旁人都道他的生母住在宮外,不明真相的人便以為朕嫌棄你了,輝兒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和煩擾。」
蘇離兮的心中鬱悶不已,皇族的事情就是這樣的複雜,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孩子。
楊熠觀察她的臉色稍微緩和了,知曉她的心意動搖了,言道:「離兮…先不要想這些了,安心住下來與輝兒好好相處一段時間…」
蘇離兮待要說話,楊熠卻言道:「你還沒有見過《梨花落》舞譜吧?呵呵,還有你當年最喜歡去清平樂宮的藏書閣。這些年來,朕對藏書閣下了很多的心思,從諸國收集而來的古典舞譜有一百多本。其中更有一些孤本舉世罕見,就算終其一生都難以參透明悟呀。朕知道你向來稀罕這些東西,便派遣官吏到處收集。」
其實,他每年都在她的『墳墓』前焚燒一本孤本,以安慰她的『在天之靈』,這些年也燒毀了很多舞譜。這些事情就不必告訴她了,否則她非要心疼死不可。
蘇離兮的一顆心又動了動,神情也跟著恍惚起來,她忽然想起了西茲國的《六瑩》,聽聞就被楊熠強行索要走了,是不是也充盈到藏書閣中去了?當時她就懊惱不已,若是有機會品讀一番是何等美事?想不到,這些絕世珍貴的舞譜都是楊熠為她四處收集的?
楊熠的神態變得愈加秀逸溫文:「可惜,朕終是落入世俗難以掙脫,整日被俗務糾纏不得空閑。空有這許多典籍卻沒有時間去研讀。這一次你回來的剛剛好,修修補補的任務就交給你吧。」
蘇離兮悲哀的想到,他真是善於掌控旁人的心理,幾句話就將自己的心完全說動了。就算要出宮,是不是也該先去藏書閣好好領略一番經典?
他貪戀地看著她,怎麼看也看不夠,只覺著她梨花瓣般白皙冰潔的肌膚,籠煙般清秀的眉,顧盼生輝的眸,美的令人心神俱碎。
她被他凝神盯著,不可抑制地慌亂了。她煩悶的搖搖頭:「楊熠,我……」
楊熠的眼眸中帶著一絲殷殷期盼和懇求:「好吧,朕知道剛剛開的玩笑嚇到你了。朕昨夜睡在你的門外是朕太過魯莽,朕一時情不自禁,想守在你的身邊。所以才叫你有了離開的心思。朕現在向你保證,以後不會天天過來打擾你了。然,今天你就好好的陪朕說說話吧!」
他站了起來,笑著言道:「走,朕帶你去書房看看《梨花落》舞譜圖,你多年未曾見到了,難道不想再次感悟一番。」
言罷,他拉起她的手想偏殿走去。蘇離兮一驚,毫不遲疑的縮回了自己的手,然,她的腳步卻沒有停止,跟在他的身後走了過去。《梨花落》是她多年追求的東西,想要獲得全套的想法早就深入了骨髓。
楊熠親手推開了書房的殿門,一幅幅《梨花落》舞譜展現在蘇離兮的眼前,她的神情痴迷中帶著點點悲傷無奈,多年未見的離別之愁緩緩瀰漫於心田。
書房的光線略微有些昏暗,輕柔的紗幔被窗邊的風兒撩起,彷如梨花漫天飛舞回蕩著陣陣的輕愁……
蘇離兮的心裡泛起漣漪層層,猛然間看到這一幅幅熟悉又遙遠的舞譜,她回憶起了很多很多的人,前世的父母,前世的親人,前世的舞伴們,還有那深深藏於心間的安水屹。
畫卷猶在,畫風猶存,畫中的女子衣袂翩然,淺笑盈盈。然,揮筆潑墨的男子卻生死不知了!
楊熠竟然真的將這些畫譜保留下來了?他對安水屹的怨恨已經消除了嗎?這麼多年過去了,兩個人都不再年輕衝動了,他們曾經的海誓山盟何曾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歲月?
時光悠然、歲月無情!曾經的愛恨情仇都抵不過時間的消磨……
不知何時,楊熠輕輕走到她的身後,幽幽地言道:「這些年,小九就是依靠著這些《梨花落》畫卷活下來的。朕一遍一遍的看著,對舞譜的每一處細節都熟捻於心,彷如你從來就沒有離開朕的身旁。離兮,你的心中,真的不愛小九了嗎?」
她轉身猝不及防便落入了他的擁抱中,四目相視,她心頭一驚,不等她後退逃走,便被他吻上了唇兒。
剎那間,兩個人的臉頰上均都升起滾燙的感覺,一路沿著肌膚傳到心臟,直擊得她心尖都跟著發抖起來。那些遙遠的回憶如同一朵一朵梨花般綻放開來,散發出耐人尋味的幽香,滿樹的梨花都開放了,滿園的梨樹都開放了。
她在最初的驚愕與痛心之後,開始用力的掙扎和撕打,卻逃不出他禁錮如鐵桶的懷抱。
往昔相愛的情景在兩個人的心境中流淌著,一幕一幕多麼清晰,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留到彼此的唇角都是酸澀和苦楚。越是掙扎就越是深陷,就像一根特製的繩子牢牢綁住她的身心。她逐漸停止了撕打,變得安靜了下來,如同冰山一般冷冷地閉上了眼眸,任由他索取著。
這麼多年的生死相戀,這麼多年的苦苦相思,叫他現在如何能夠放手?這比讓他去死還要痛苦!他用盡一生的力量來吻著她,幻想能夠喚起她心中曾經的愛情記憶。他投入所有的情感來吻著她,用這些纏綿和傷感來安慰自己還有希望?
那冰涼的淚水觸碰到他的肌膚,他發現無論自己多麼努力,無論用盡什麼方式,她都冷冷的旁觀著,無動於衷的像是一塊兒寒冰。或許,她的靈魂早就離開了這具生硬無情的軀體,漂浮在半空中正譏諷嘲弄的看著他的可笑?
他的心,一點一點沉淪下去,彷彿沉入了沒有谷底的深淵。他越來越絕望了,越是急切的想要抓住她,反而漸行漸遠了!她就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及,然,又彷如隔著千山萬水,一輩子都得不到了。
他緊繃的雙手無力的垂落下來,灰心、喪氣、自卑,傷心!
蘇離兮冷冰冰的言道:「完了嗎?完了,就快滾……」
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黑暗,周圍的一切物體都消失不見了,全都是黑漆漆的茫然。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失明了,他的方向在哪裡?
「嘭……」的一聲兒,書房的門被人踢開了,小督督站在門外,驚訝地看著兩個人。
而後,孩子像是明白了什麼?他稚氣的臉蛋上閃過戾氣和恨意來,氣呼呼的大聲吼道:「放開我娘親兒,放開她!」
督督像是受到了刺激,自己最愛的娘親被九叔欺負了?儘管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欺負,他只看到了娘親被人裹著不能動彈,他還看到了娘親兒蒼白臉頰上的淚痕。剛剛門被踢開的時候,他依稀看到九叔在娘親的臉上『咬』著?
無論這一位九叔對他有多好,誰也不能欺負督督的娘親兒,誰欺負他的娘親,他就跟誰拚命!
於是,小督督發怒了,他撒開小腳丫衝上前來,伸出兩個圓圓的小拳頭對著楊熠又踢又打:「不許欺負我娘親兒,我打死你、我要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