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血淋淋的兔子
第四百六十一章血淋淋的兔子
天色全然大亮,秋雨依舊稀稀落落的滴答個不停,莫名叫人聽著心煩意亂。
空氣中彌散著潮濕和清冷,宮牆上的枝葉花草被雨滴淋得垂頭枯敗,朱紅迴廊上布滿了泥濘的腳印,青石台階上散落著枯黃的卷葉,盡顯出一副秋日蕭條的衰落氣息。
往日里,沅淑殿在皇貴妃起床之前早就該是打掃乾淨了。今日卻是一個異常,不是宮人們偷懶耍滑,而是所有的人都被派出去尋找丟失的督督殿下了。誰還顧得上庭院亂不亂、臟不臟?
沅淑殿沉浸在一種令人壓抑的窒息氣氛中,來來往往的宮女均都禁聲,相互交換著擔憂的目光,大氣兒都不敢呼吸一下。
距離小督督失蹤已經超過兩個時辰了,整個天熙宮都被翻遍了,仍然找不到絲毫蛛絲馬跡?暢春閣、明月樓、離兮苑、銀杏林、響屐廊、湖中亭、暖風齋…一切孩子可能去過的地方都找過了。
一個又一個的宮女進來稟告:「啟稟貴妃娘娘,沒有找到督督殿下。」
「啟稟娘娘,各個院子里都找過了,就連御膳房都找過了,沒有發現什麼痕迹。」
「啟稟娘娘,御花園和太液湖畔都找過了,什麼也沒有……」
「稟告娘娘,各個皇妃娘娘的宮殿都都問過了,誰也沒有見到小殿下的影子。冷宮也去搜查過了,嬤嬤們都說不知道。」
蘇離兮臉色灰沉沉的,渾身散發著滲人的寒意。每聽到一個消息,她的心便往下沉了又沉,
此刻,她的內心交織著悔恨、擔憂、驚慌、猜疑等多種滋味。她怎麼就睡的那般死呢?孩子從她的身邊跑丟了都不知道?她恨自己怒斥了孩子一頓,才叫他一個人偷偷跑了出去。她怨自己放鬆了警惕,才叫那些人有機可乘。
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失蹤,一個大活人就憑空消失了嗎?
蘇離兮再一次陷入到可怕的迷霧沼澤中,周圍布滿了陷阱和岔路,稍有不慎就會後悔終生。斯瀾督督的失蹤是一場意外?是一個巧合?還是有人刻意謀划?若是背後有人操縱,那孩子就太危險了。失去聯繫這麼長時間,說不定已經遇害了?
想到這裡,她的臉色慘白無色,悲傷的眼睛中蘊出淚光,身子也不由顫抖起來。她怎麼對得起阿爾斯瀾身為臨終託孤?她口口聲聲向他保證過定會撫養孩子長大,她將來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斯瀾兄長,她活著還有什麼事意義?斯瀾兄長屍骨未寒,她就將孩子給弄丟了!
「皇上呢?」蘇離兮幽深的眼眸盯著青蓮問道。以前有事的時候,楊熠總是第一個出現。可是,沅淑閣突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竟然不聞不問?這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青蓮惶惶的言道:「皇上不在宮裡,聽說昨天夜裡就出宮了。奴婢人小言微,不敢打聽皇上的行蹤。」這是宮規,他們這些做奴婢的豈敢監視皇上的舉動。就算是後宮妃妾也沒有這個膽量呀。
蘇離兮心中又是一糾,冷森森的笑起來:「出宮了,他竟然出宮了?」楊熠他早不出宮、晚不出宮,偏偏就在督督失蹤的時候出宮了?這世上的事情都是這般巧合嗎?
這其中暗暗透漏著一股蹊蹺古怪的味道……
青蓮小心翼翼的言道:「貴妃娘娘莫急,此事過於重大,皇上又不在宮裡。奴婢等不敢隱瞞不報,已經回稟了鳳儀殿的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甚是重視,已經命令整個天熙宮都搜查起來,一個一個宮殿的查下去,禁衛兵們都出動了,定會找到督督殿下的!」
說曹操、曹操到!只聽殿外傳來一個太監的高呼:「皇後娘娘駕到……」
眾位宮女慌忙排列成兩行,跪地迎接皇後娘娘。蘇離兮失神一愣,王憐兒怎麼來了?她不得不站起來向殿門處走去。
只見一個端莊的宮裝女子在眾人的簇擁之下,緩緩進得殿來,蘇離兮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王皇后穿著一身正紅暗金絲遍綉纏枝牡丹花雲錦衣衫,下配嫣紅八幅軟雲羅高腰長裙,裙擺之間綉著朵朵寶藍色瑰麗花,外頭罩著一層淺紅雲霧煙羅點翠紗裙,她整個人顯得熠熠華麗,端莊雍容。她的容顏依舊,誰能想到,當年的王憐兒不過是一個出身微寒的宮女,從小看著安氏與皇太后的臉色討生活。
還不等蘇離兮走過了,王皇后便主動熱情地迎上來,親切地牽起她的手,滿面都是真誠的笑意:「哎呀呀,離兮妹妹,千萬不要多禮了,你我姐妹二人多年未見,真是想煞姐姐了。」
王皇后嘆息言道:「唉…當年你遇害的時候,不是本宮袖手旁觀,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本宮當時只是一個小小的妃妾,在慕容氏的威逼欺壓下苟延喘息,還要擔負起保護皇長子的重責。妹妹不會責怪我這個沒本事的姐姐吧?今日姐姐來給你賠禮認罪了!」
蘇離兮悄悄抽回了自己的手,禮貌的後退一步,微微福了福身:「過去的事情不用再提,皇後娘娘請坐。」
蘇離兮的腦海中回憶起當年第一次見到王憐兒的情景,那時她進宮覲見皇太后,無意中撞到了皇帝與王憐兒在花廳中偷-情。想想真是可笑,那時的她嚇得惶恐不已,跪地大呼求饒。不想她今日竟然做了皇后,楊熠的每一個舉動都是富有深意的。後來,王憐兒一直與蘇離兮保持著禮尚往來,井水不犯河水的相處狀態。
王皇后對蘇離兮的冷淡毫不在意,依舊堆著滿臉燦爛的笑容:「真是想不到呀,離兮妹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呀。本宮早就想來探望你了,可皇上下了御命,本宮又怕清擾了妹妹的休息,便只能忍住不來了,妹妹莫怪!」
「皇後娘娘客氣了!」蘇離兮淡淡的言道。她的心中甚是不耐,她丟失了兒子正在焦灼之中,卻偏偏要與這個女人敷衍應酬,浪費時間。
一排宮女們端上香茗和糕點,便悄然退到了兩旁。王皇后悄悄觀察蘇離兮的臉色,只見她神情清冷,憂慮重重。
王皇后的眸光流轉,嘆息一聲兒:「若不是今天早上得到督督殿下失蹤的消息,本宮也不敢過來打擾。唉,真是令人驚訝,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突然消失了呢?」
蘇離兮的呼吸沉重幾分,感覺雙唇兒發乾,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督督在她的親自看護下失蹤,表面上看來根本怨不得任何人。
王皇后憂愁的道:「本宮已經調動了皇宮禁衛隊,還有幾百個太監宮女們,定是要將整個天熙宮翻個底兒朝天。皇上早就下了御命,督督殿下等同於天熙皇子優渥,本宮倒是要看看,是哪個大膽的人敢私藏皇子?」
蘇離兮沉沉地言道:「多謝皇後娘娘!」這天熙皇宮裡,除了楊熠可以一手遮天,還有誰可以控制這件事情?
王皇后搖搖頭:「偏偏皇上昨兒個就出宮了,不瞞妹妹知曉,京郊出現了亂黨的影子,皇上急匆匆趕去處置了。誰知在這個緊要的埠上,小殿下就走丟了?本宮焦急的六神無主。皇上回來若是怪罪,本宮身為一宮之主監管不力,可真是擔當不起呀!」她一副萬分擔憂的模樣,不知情的人還道是她丟了自己的兒子。
王皇后略帶懇求的看著蘇離兮:「皇上若是大發雷霆,妹妹可要為本宮說上幾句好話呀,本宮雖然是皇后,可這宮裡的事情千頭萬緒,本宮就算生了三頭六臂也不能處處照顧到,你說我多冤枉呀!」
王皇後向來都是明哲保身,出了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推卸責任!皇帝最近有廢后的意思,莫不要藉機廢了她吧?
蘇離兮只覺得心煩意亂,暗暗期待王皇后快些離去。
一個宮女進來稟告:「皇後娘娘,禁衛隊將軍剛剛過了回稟了,八個宮門全都測查過了,不曾有小殿下出宮的痕迹。」
「啊?這麼說,小殿下一定還在宮裡了?」王皇後站起來,焦急地搓著手心:「既然沒有跑出去,那為什麼就不見了呢?見鬼了不成。啊?難道是……湖邊、池塘邊都找了沒有?有沒有遺落小孩子的鞋子呀什麼的?」
蘇離兮一驚,端端被王皇后的話給嚇到了,她的言下之意是?
那女回答:「早就找過了,什麼也沒有!」
王皇后頓足,皺著眉言道:「哎呀呀,你們如何這般糊塗?快派幾條小船去打撈,用竹竿子好好戳戳,將湖底的泥沙都翻翻看,小孩子貪玩失足落水的事情太多了。莫不是被水草兒纏住了浮不上來?」
蘇離兮忍不住周身顫抖起來,眼眸中顯出一抹絕望之色。皇后的猜測不假,若是有人想要謀殺孩子,昨夜可不是大好的機會?只要往湖水裡一丟,弄成失足落水的意外事故。
青蓮急忙上前來攙扶住她:「娘娘莫怕,事情還沒有糟糕到那種地步。哎呀,皇後娘娘,您就別嚇唬我們娘娘了。」
青蓮甚是不滿的看著皇后,她是故意來找茬的嗎?竟然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王皇后慌忙用手帕子掩住唇兒,表情訕訕地言道:「對不住、真是對不住呀,蘇妹妹你別害怕,都是本宮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本宮這也是為孩子擔驚受怕呀。督督小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會被淹死的。」
蘇離兮只覺得渾身無力,軟綿綿地坐著,傷感地閉上了眼睛:「皇後娘娘,請恕我無禮。我的身子深感不適,請您先回去吧!」
王皇后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陰鷙,笑容凝固住了。這蘇離兮也太輕狂了,她好心好意過來幫忙找孩子,又動用全部的力量幫助她,皇貴妃竟然敢當眾趕她走?不過,虎落平陽被犬欺,落草的鳳凰不如雞,蘇離兮如今深得皇帝恩寵,她自然是不敢惹怒了貴妃。
王皇后咽下這一口惡氣兒,她只恨自己是一個沒實力的皇后,是皇帝牢牢控制的傀儡擺設。就算被一個小小的妃妾欺負,亦是敢怒不敢言。怨不得前兩任的皇后,安氏和慕容氏,拚死也容不下蘇離兮!
王皇后乾笑了一聲,言道:「蘇妹妹快快躺下休息吧。你想吃什麼、想用什麼,只管派人告訴本宮。其實,本宮還有很多事要忙,坐了半天也該走了。妹妹你莫要太傷神,你是有福氣的人,就算丟了一個兒子,你還有一個健康活潑的二皇子呢。唉,不像本宮的兒子,過得一天算一天。」
想到她的皇長子,王皇后傷心不已。楊旭已經十幾歲了,自小體弱多病,多走幾步路都會喘息不已。
蘇離兮扶著青蓮的手站起來,福身言道:「恭送皇後娘娘!」
王皇后笑道:「妹妹莫要客氣,你可去歇著吧!」
正在此時,又有一名宮女進來稟告:「啟稟皇後娘娘,禁衛軍們找搜尋御花園的時候,找到了一點點線索。」
王皇后和蘇離兮均是一喜,蘇離兮急切的問道:「是什麼線索?」
宮女言道:「奴婢也不太清楚,聽說好像是小殿下身邊的東西,特意送過來給貴妃娘娘鑒別!」
王皇后擺擺手,言道:「那還愣著做什麼,快快送進來讓貴妃娘娘看看。」
「諾!」
王皇后欣慰地笑道:「蘇妹妹瞧瞧,本宮剛剛說什麼來著?小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會化險為夷。這不,立刻就找到線索了。真是謝天謝地呀,本宮也不必擔責任了!」
說話間,一個太監雙手捧著朱紅雕花托盤走進來,上面蓋著一層白色的棉布,看不清楚是些什麼。
那太監行禮後言道:「啟稟皇後娘娘,啟稟貴妃娘娘,禁衛軍在搜查御花園的時候,在密林叢中發現了一些異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殿下身邊的物件兒,所以特意送來給貴妃娘娘認認!」
蘇離兮微微蹙眉,鼻息間彷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她的心頭頓時慌張起來,同時眾女都嗅到了,不由暗暗皺起了眉頭。王皇后的神態也沉靜起來,感覺很是不妙?
蘇離兮不敢自己上前去查看,顫聲言道:「青蓮,你去看看!」
「諾!」青蓮遲疑的上前,輕輕揭開那一層白布。
「啊?」眾位宮女嚇得驚叫起來,紛紛後退。
精緻的雕花托盤上放著兩隻毛團團的小兔子,原本雪白的絨毛被鮮血染紅了,黏糊糊沾在一起甚是可怕。割喉,兩個可愛的小兔子竟是被人用利器割斷了脖子,大片大片的鮮血凝固住了,沾滿了周身的絨毛,像是死掉很長時間了!
青蓮急忙向後倒退兩步,哭喪著臉言道:「天呢,是、是督督殿下養的小白兔。」
王皇后噁心的差點吐出來,慌忙用絲帕捂住鼻子,厭惡的言道:「這些禁衛軍瘋了不成?一點恭敬之心都沒有了。竟然將這麼噁心的東西送進來,趕緊扔出去,別弄髒了貴妃的地方。」
太監惶恐地跪下:「禁衛們不確定是不是小殿下的東西,和兔子屍體放在一起的還有個小荷包。只能送來給娘娘辨認,這是目前找到的唯一線索,放棄了實在是可惜。娘娘恕罪,奴才這就出去丟掉。」
「慢著……」蘇離兮眼眸發直,像是中了魔障一般,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那血淋淋的兔子,沒錯,正是大乖和小乖,是督督最寶貝的兩隻小兔子。昨天半夜裡,引著孩子偷偷溜出房間失蹤了。事情到了此刻已經很明顯了,誰人這麼狠毒,活活殺死兩隻無辜的小白兔。
那督督呢?兔子都遇害了,督督還能獨善其身嗎?只怕孩子已經遭遇了不測。
蘇離兮厲聲問道:「那是什麼?」
太監結結巴巴的言道:「是同兔子一起找到的東西。」
在托盤上面,還放置著一個小小的荷包,上面沾染著一絲絲紅色的血跡,也不知是兔子的血?還是人的血?荷包上綉著兩座宮殿,正是蘇離兮親自給孩子佩戴在身邊的西茲荷包。
天幕邊緣沉澱下大片大片的積影,殿宇連綿的飛檐像上壓著烏沉沉的雲……
蘇離兮的瞳孔瞬間被淚花兒朦朧了,耳邊響起孩子童真稚嫩的聲音:娘親兒,這荷包上綉著我們的斯瀾王宮。大一點的宮殿是父王住的,小一點的宮殿是你住的。這裡再漂亮,也不如我們自己的家好,我好想家,你帶著我回斯瀾王宮吧……
蘇離兮伸出顫抖的手,緊緊抓住那個代表家的小荷包!督督很是喜愛這個小荷包,無論走到哪裡都會佩戴著。
兒子,我的兒子!你在哪裡?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你來這裡,這裡就是一座可怕的地獄。
天旋地轉,冰冷寒意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她眼前的景物急速旋轉混沌起來,周圍的人臉都變得模糊不堪。
蘇離兮面色煞白,嘴唇發顫,只覺得眼前一黑兒,便昏倒了過去……
「娘娘,娘娘……」
眾位宮女慌亂成一團,急匆匆撲上去:「快去請御醫,快去請御醫呀,貴妃娘娘昏倒了,娘娘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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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僵,一股黑暗的漩渦將她不停往下帶,扯一顆心也一點點的往下沉。
噩夢中,滿身流血的阿爾斯瀾站在昏暗之處,一雙紫眸正冷冰冰地注視著她: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竟然叫人謀害了他。
「兄長,對不起、對不起!」她哭得泣不成聲:「原諒我,我給孩子賠命好不好?原諒我。」
「兒子,將我的兒子還給我。既然你沒有能力好生照顧他,就將督督還給我吧。」阿爾斯瀾憤然甩袖離去,魁梧的身影逐漸瀰漫在重重疊疊的煙霧中不見了。
「兄長……」她踉蹌地向前跑了幾步,撞到一個男子的懷抱中,楊熠一身高貴的龍袍,深邃的眼兒黑得看不見底兒:「離兮,再也沒有什麼阻礙可以擋住你我,我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離兮的一顆心要全心全意的愛著小九!」
「滾開、滾開……」她狠狠地推開了他,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兇手,你是殺害斯瀾兄長的兇手,你是殺害督督的兇手。」
楊熠張開雙臂揮舞著龍袍,張狂的笑著:「朕是天子,朕能夠踏平天下,征服諸國,朕不相信得不到一個女人的心。朕一貫如此,遇魔殺魔、遇佛殺佛,誰敢擋在朕的面前,朕就殺了誰!」
「娘親兒,救命呀,娘親兒,救命呀……」渾身沾滿血液的孩子向她伸出了小手:「娘親兒,救我,救我……」
「督督、兒子……」她掙扎著叫喊著。
一陣兒鑽心疼痛讓她激靈靈顫抖了一下,蘇離兮努力睜開了眼眸,簾帳上的穗子一陣陣輕晃著,模糊的視線中是青蓮等宮女們驚喜的臉:「娘娘醒啦,娘娘醒了。快去將葯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