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夢裡已逝兩千年（一）

我以為我會死去的，在那陣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後，我以為我真的會死。可是，在我悠悠睜眼的一瞬間，人間的光明還是湧進眼裡了。那懸在空中不能落下，不斷旋轉的暈眩也在我睜眼的這一刻沉沉地落下，然後，我聞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在空氣中沉沉浮浮的檀香，似乎，還有一點奶香，我安心地再次跌入昏睡中。

我想我是太過於安心了，以至於睡得太沉，太久。在一聲聲低低地呼喚下，我終於再次醒來。頭痛得想裂開了，身子也快虛脫了，累，好累啊，我在鬼門關回來了。可是，我為什麼要回來？一雙雙關切的眼睛在眼前晃來盪去，只讓我感覺更加地難受，胃裡一陣發酸，我不由自主地乾嘔起來。

「娘娘，您感覺好點了嗎？」安秋扶著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孩子……孩子呢？」我撫著心口，急急地問。

我不願意死，我想，看一看我用生命換來的另一條生命。

「娘娘，孩子……很好，是個女孩。」安秋紅了眼，彷彿回到了我生產的那一場生死搏鬥。

「我想看看她。」我笑了，用力地閉一閉眼，心中的解脫和喜悅無法言喻。女孩，我的女兒！

「娘娘，您昏迷了多日，現在好不容易醒過來了，就先吃點東西吧。小公主在乳娘那裡很好，一會兒我再吩咐人抱來給您看，好嗎？」安秋把被子掖了一下，徐徐說道。

「不……我，看了孩子再吃也不遲。」可知我此時的心情是多麼的急切？我沒死，而孩子也生了下來，我只記得當時那無盡的痛，到了最後，孩子是如何生出來的，我已沒有了知覺。「見了孩子，我便能安心吃東西了。」我一點也不餓，此時的心裡暖暖的，一種新的力量注入我的身體里。

安秋拗不過我，含淚著讓人把孩子抱了來。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婦人抱著一團用粉色棉布包著的襁褓，含笑著遞給我。我聞著一股淡淡的奶香，伸出雙手，卻是顫抖不已。孩子並不重，可我畢竟是太虛弱了，手中一沉，我差點抱不住孩子，安秋一驚，急忙把手托在了我的手下。

「女兒，我好想你。」九個月來，便是她，讓我有了渴望。我空出一隻手，把棉布拉開，一張五官酷似我的小臉出現在我的眼前。孩子並不漂亮，皺，太皺了！全身通紅的孩子，四肢很瘦，小小乾癟的身子隨著虛弱的氣息上下起伏，緊閉的眼上是淡淡的眉毛，小小的頭顱左右晃動著，微張的小嘴有點蒼白。似乎是感覺到了我，她不停地吮吸著唇，看起來讓人好生憐愛。這是，我的女兒呵。看起來，是那麼地不健康……

我把臉緊緊地，緊緊地貼上去，這一團溫溫的肉軀，熾熱地燙著我的臉。

「小公主是早產的，所以身子不太好，皇上已吩咐太醫好生照看了，雖然長得不比其他的孩子結實，可日後調養好了，可還是一個漂亮健康的公主的。」安秋的眼中有著欣慰，她愛憐地看著孩子，幾乎忍不住又要落下了淚。「皇上知道娘娘醒過來了，一會……便會來看娘娘。」最後，安秋小心地看了一下我，那眼中，有著試探的意味。

皇上！

心裡一震，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好點了點頭，心頭卻一下子堵得緊緊的。

我抱著孩子，眼光放得極柔，我動作很生硬，不過抱著她，感覺很踏實。我哼哼著，看著那沉睡中的小臉，這是我和皇上的孩子呵，不知道，他有何感想？皇上……這是你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抱了孩子一小會，安秋已吩咐人把燕窩端了來，我不肯吃，只覺得看著孩子永遠也看不夠，彷彿我一放手，她便會不見了。安秋苦勸良久，也無奈我不肯先吃東西，只好讓人一次又一次地把新鮮的燕窩端來，把舊的撤去，而我，眼中除了孩子，對這一切並無睹於心。

「皇上駕到！」隨著一聲高喊，我的手一顫，猛地抬起頭來，像是在一個美好而溫暖的夢裡，夢卻突然破碎了。

「皇上萬歲！」安秋和眾人在看到一抹烏青騰龍絞雲長袍時，都紛紛屈膝喚道。我從夢中醒來，只覺一身的寒冷，如同坐在一塊千年不化的冰寒床上，寒氣在周圍氤氳迷漫。「民女武璇璣參見……」我急欲下地向他請安的，可是卻被一隻寬厚的大手及時的攔住了。

民女，這兩個字眼讓他的眼中生出一份深深的傷痛，不過只是一閃而過，他開口道，卻是嘶啞的，「璇兒，你歷盡艱難生下我們的孩子……身子弱，這些虛禮便免了……」他該是也沒有忘記那一日貶我入冷宮，奪去我一切名份的情景，只是，他也應該知道，對於那一些名份，其實是我最不想要的東西。我想要的，在當時，只是他做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身份，守護在我的身邊。可是，這是當時，現在，我的內心一片空白，無波無浪。

「謝皇上恩賜。」我把眼光放回床榻上，粉紅的襁褓之中，孩子泛黃乾瘦的小臉動了一下。

「璇兒……對不起，我辜負了你……我，沒有好好保護好你和孩子。」不知何時，安秋已帶著大家退了出去。皇上的話讓我本來有點酸澀的眼一下子濕潤起來，我沒有回頭，眼淚不小心滴在了孩子的臉上，很大的一顆，砸在上面響了一聲很大的「啪」，我一驚，急忙用手去拭，卻在一瞬間被握在了一隻厚實的大掌之中。孩子「哇」地一聲哭了。

空氣中，一種膠膩的東西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