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清皇后
北京,陽曆1852年4月,陰曆三月,大清朝的第208年。這年春天來得晚,北風攜帶著戈壁荒漠的細沙吹來,凜冽如冬,呼嘯著掠過房頂。沙土飄落在街上,捲成漩渦,穿過門和窗戶。它積聚在角落裡,落在桌子和椅子上,鑽進衣服縫裡,孩子們一哭它就巴在臉上,連老人臉上的皺紋里也滿是沙土。
在錫拉衚衕滿洲旗人穆揚阿的家裡,沙土比平時更令人厭煩,因為窗戶關不嚴實,門也晃晃蕩盪地掛在門框上。在這個特殊的早晨,他的侄女蘭花——他死去的哥哥最大的孩子——被風聲和木頭的吱吱嘎嘎聲吵醒。她在和她妹妹一起睡的中國式的大床上坐起來,看到紅色的被子上滿是沙土,像弄髒了的雪似的,她頓時皺起了眉頭。過了一會兒,她從被子里輕輕地爬出來,免得驚醒熟睡的妹妹。在她*的腳下,她感到地上的沙土,嘆了口氣。就在昨天,她剛把屋子打掃乾淨,現在只要風一停,她還得把所有的地方再掃一遍。
蘭花是個漂亮的姑娘,看上去比實際的她高些,因為她身材苗條,挺得很直。..她的體格健壯而不粗糙,鼻子挺拔,眉毛清晰,口形很好且不是太小。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那雙眼睛。它們又長又大,格外明亮,黑白清澈分明。然而,如果不是整個人顯出自然的精神才智,這種美也許沒有什麼意義,儘管她仍然非常年輕。她善於自我剋制,她的優勢明顯在於舒暢的行動和沉穩的舉止。
在沙土般灰色的晨光里,她不聲不響地迅速穿上衣服,撩開當門用的藍色棉布門帘,走進堂屋,然後走進與堂屋相連的小廚房。安在土灶上的大鐵鍋里冒出了蒸汽。
「魯媽,」她這麼招呼女僕,「今天你早呀。」她自我剋制著,聲音美妙動聽,非常溫柔,低沉而堅定。
一個嘶啞的聲音從灶台後面答道:「我睡不著,小姐。你要是走了我們怎麼辦呢?」
蘭花笑了笑。「皇太后不會選我的——我的堂妹薩克達比我好看多了。」她朝灶台後面看看,魯媽正蜷縮在那裡,把小把的乾草添到火里,使每一片草葉都充分燃燒。
「你會被選中的。」老女僕的語調肯定而悲傷。此刻她從灶台後面站起來,看上去有些凄涼。她是個漢人,身材矮小,背有點駝,身上的藍布衣服已經褪色,打了補丁,裹著的小腳行走笨拙,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裡面都是灰色的沙土,像是一張網似的。沙土落在她灰白的頭髮上,凝聚在她的眉毛上和上嘴唇的邊上。
「這個家不能沒有你,」她傷感地說,「二小姐一點針線活兒不會做,因為你總是把什麼都給她做好了。那兩個男孩子,你的弟弟,每一個月就穿爛一雙鞋。你的親戚榮祿怎麼樣?你不是從小就像是和他訂了婚嗎?」
「說起來我們是訂了婚。」蘭花答道,聲音同樣溫和柔美。她從桌子上拿過一個臉盆,從灶台上拿起一個鐵勺,從鍋里舀了些熱水。然後,她拿下一小塊掛在牆上的灰色毛巾,放到水裡,把熱水擰乾,擦洗她的臉、脖子、手腕和雙手。由於濕熱,她光滑的鵝蛋臉變成了粉紅色,她照了照掛在桌子上方的小鏡子。她在鏡子里只看到自己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黑黑的眼珠,充滿生氣。她一向為自己的眼睛感到驕傲,但她從不讓自己流露出一絲傲氣。當隔壁的女人談論她的蛾眉和那下面柳葉狀的眼睛時,她佯裝沒有聽見。其實她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