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
顧姮本想著到底男女大防,何況傅長流身邊還有一名男子,便欲避開,哪裡料到月菱這丫頭竟然先開口叫人了。好在她戴著幕籬,倒是也無妨,因此見對方三人都看了過來,她眼神一凝,輕聲問道:「月菱,你認識這幾位?」
月菱心中一緊,難受地道:「娘子,你連傅大人也忘記了。」
這時,傅長流三人已經走來,顧姮只好福了一福,月菱也跟著行了禮。
「顧娘子多禮了。」傅長流欲言又止,一旁的傅雙魚好奇道:「你便是我哥哥提過的顧娘子了?」
「諸位抱歉,小女子之前發了一場熱,竟是將數月之內的事情都忘記了。還望諸位不要見怪。」
「該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傅長流蹙眉道,「我答應了秦大哥照顧好你,卻沒做到。當日我若還在應天府,也不至於讓顧娘子受這等委屈了。」
說到此處,那月菱便湊到顧姮耳邊說了幾句,顧姮聽罷,方才對傅長流再行了一禮,說道:「傅大人,小女子尚未謝過傅大人一路相送的恩德,您再這麼說,便讓小女子無地自容了。更何況,有些事情,與其記得不如忘記的好。這原是小女子命中所定之事。傅大人卻何來抱歉一說?」
「顧娘子……」
「哥哥,我覺得顧娘子說的也沒錯。昨日之日不可留,『有些事情,與其記得不如忘記的好。』」傅雙魚笑道。
顧姮聞言,不免多看眼前的少女幾眼,見她未戴帷帽幕籬,眉飛色舞,神采奕奕,竟令觀者心生親近、豁達之氣,她竟不知道這京城中還有這般出色的人物!再聽她的話,又覺得她聰慧過人,當即心生好感,對她道:「多謝傅娘子。」
傅雙魚也多看了她幾眼,顧姮的事情鬧的滿城風雨,又是和蕭寂擦肩而過的人,她對她自然不會陌生。退婚一事雖說是蕭寂做的不好,但她終究此前不認識顧姮,不可能為顧姮責備打小認識的蕭寂。聽說她被顧家的人送來了大音庵,當初聽了也就放下了。豈料今日竟在此處遇見,再看她模樣,渾身上下無一絲自怨自艾,竟是通體的安詳寧和,令她心中又是感慨又平添歡喜。
「想來諸位還有要事,小女子不便打擾,這便先行告辭。」顧姮出門的時候,本打算去前堂上香,去了前堂才知道有貴人在上香,打聽到明塵也在旁作陪,顧姮便確定了自己原本的想法。既然如此,那東廂自然就不會有危險,她便尋思著去看過靜慧便回東廂去。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傅長流,既然傅家兄妹在此,想必貴人中自然是有傅將軍的夫人的,至於傅家兄妹身邊的男子,她也不好問,想必也是某世家公子。有兩名外男在,她就是再想和傅家娘子多說話,也不好在這等場合說了。
「我們也沒有什麼要事。」傅雙魚道,「傅娘子若是方便,不若帶我在後院走走?」
顧姮一愣,還未開口,傅家兄妹身邊的男子已開口道:「長流,雙魚這是嫌棄我二人了。」
「我們兩個粗糙男子,自然比不得顧家娘子。」傅長流笑道,「那我們去前院吧,興許王妃她們會有什麼吩咐。」
兩人說完,便與顧姮略略頷首,去了前院。之前他們來後院是不知道大音庵里還有女客,後來見到顧姮也就想到了自己沒考慮周全,如此一來,後院是不能再去了。
在後院到處走了走,走至一半,忽聽月菱說道:「娘子,前面便是靜慧小尼師的禪房了。」
顧姮失笑道:「傅娘子,這幾日來往我院子里送膳食的小尼師仿是病了,我身邊這丫頭惦記的很,這個時辰想必回禪房了,我們想要去探望於她。」
傅雙魚笑道:「一路聊下來,可見顧娘子也是心胸豁達之人,甚是投我的脾性,若是顧娘子不嫌棄,叫我雙魚便可。既是這庵堂里的尼師身有貴恙,我便也一同前去探望罷。」
「豈敢嫌棄?雙魚亦不必見外,喚我姮娘便是。」顧姮又對月菱說道,「月菱,你來帶路吧。」
三人一邊說一邊走,抵達靜慧的禪房時已有酉時。靜慧禪房內外依舊安靜,月菱上前叫門之時,那房門卻是虛掩著,她一用力便將那門開了。顧姮便聽她大叫一聲,道:「娘子!不好了!」
未待顧姮回答,她便沖了進去,房門一時大敞,只見房梁之上懸著一條白綾,蹬了墊腳的木椅的靜慧正拽著脖子下的白綾掙扎!月菱趕緊將靜慧的腿抱住往上托去,嘴裡叫道:「娘子,快救救靜慧!」
月菱話音剛落,一旁的傅雙魚已然擲碎了桌案的一隻茶碗,拾了碎片朝那白綾飛去,轉瞬便已割斷了白綾。靜慧因此而倒了下來,幸有傅雙魚立即上前與月菱一左一右扶穩了她。
這時,顧姮卻蹙起了眉頭,撿起地上的一片碎瓷,往鼻下嗅了一嗅。
月菱見了,趕緊喚道:「娘子,仔細割了手!」
顧姮臉色突變,放下了碎瓷,目光複雜地看著已被傅雙魚二人安置到床榻上的靜慧。
「姮娘,可有不妥之處?」傅雙魚起初接近顧姮的目的,是帶了幾分好奇其中,一番交談下來,卻對顧姮本人升起了好感。竟似故交一般。
「這茶被人下過葯。」顧姮臉色凝重。此刻,床榻上的靜慧已然蘇醒,睜著空洞的雙眼望著上方,顧姮便不好將話繼續說下去。
「靜慧,你怎麼樣了?」月菱順了順她的氣,按在床榻的一手卻是摸到了一塊硬物,她順著本能便將那物摸了出來,卻見是半塊雕刻精細的玉佩,上頭刻了一個「梅」字,因其底紋又是一隻雌鴛鴦,不難看出乃是男女定情之物!月菱拿在手中,一時放也不是,不放更不是。倒是一旁的傅雙魚驚呼道:「這是我蕭大哥的貼身玉佩!」
驚愕的不已的雙魚又趕緊撲到靜慧的床前,將靜慧仔細打量了好一番,喃喃道:「……像,真像……」
顧姮將雙魚的模樣盡收眼底,心道,只怕又是一樁孽緣,不過大音庵中怎麼會有外男出現在靜慧的禪房裡?再想到事發的時間,饒是顧姮再同情靜慧,心底也升起了淡淡的怨念。
靜慧身子很虛,月菱安撫她入睡之後,三人便去了禪房外頭。
但聽雙魚苦笑道:「這太荒唐了……」話畢,她神色一歷,道,「我這便為小師傅討個公道來!」
「雙魚且慢。」顧姮趕緊攔下她,「你莫忘記了茶水裡的葯。」
雙魚身子一僵,疑惑地看著顧姮,道:「對,葯……姮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自幼體弱多病,久病成醫,對葯十分敏|感。而且平素也喜歡飲茶,頗有幾分見識。茶水中的葯雖然近乎無色無味,我仍是察覺出一些不對來。只是雙魚,我不能全然肯定,你可以拿去找大夫驗過……靜慧的公道,你能站出來為她討要,我甚是欽佩,但應該要了解這件事情的前後經過。何況,你既然喚那人一聲『大哥』,想來交情也是有的,這般貿貿然去興師問罪,終究不好。」
「……你說的沒錯。是我有欠考慮了。」傅雙魚苦笑一聲,「我這便取茶水去驗!至於這位小師傅,姮娘你先照顧著。」
「放心,我會的。」
見傅雙魚風風火火地去了,月菱也從內室里出來,感嘆道:「昨日還好端端的,怎麼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對了娘子,你剛剛說茶水有古怪,可是真的?」
「嗯。雖不能全然肯定,卻也八|九不離十了。」
「適才一路上,傅娘子有提到蕭公子,還為他的過錯與娘子道歉……莫非……」
顧姮嘆道:「我雖與雙魚結識不久,卻不難發現她心性耿直。她既然知道蕭家和我的事情,若是不說開,便會令她如鯁在喉,往後都不好與我赤誠相交。只怕她嘴裡的『蕭大哥』便是蕭國舅的公子了。」
月菱恨恨地跺腳,道:「好可恨的蕭家公子!先是壞了娘子的名聲,如今……如今……」
「可恨的又何止他一人?」顧姮嘲諷道,「堂堂禪房,佛門清修之地,尚有此等事情發生。誰知道哪個旮旯角落裡,有多少腌臢之事?」
月菱雖少不更事,卻也不笨,聽出了顧姮的話外之音,難掩驚愕地看著顧姮,喃喃道:「娘子,我不是很明白……」
「時候到了,你便明白了。」顧姮看著她道,「你去將嬤嬤請來,她是年長之人,能更好地照顧靜慧。」
得知了一些隱秘,月菱哪裡能放心顧姮,卻聽她說道:「前堂的貴客尚未離開,我在此地不會出事。你快去快回。」
月菱得令去了,不多時便將李嬤嬤一同帶來,概因月菱此前與李嬤嬤說了大概經過,她也不曾多嘴,與顧姮見過禮,便拿著傷葯去裡間為靜慧上藥。彼時,傅雙魚也回來了,對顧姮道:「姮娘,果然如你所料,茶水裡被人下了葯。我了解蕭大哥,他雖然近些年荒唐些,卻絕對不會拿這葯來害人。所以,我認為下藥的,另有其人。」
「嗯。」顧姮點頭,何況,蕭大公子行事,也不至於要下藥,說道,「大音庵乃佛門之地,出現這些葯本身就是古怪。而且小尼師是出家之人,能與何人結怨,至於遭到這樣的毒手?被下了葯的茶水既然出現在小尼師的屋裡,下藥之人又能逃出哪些個範圍?」
雙魚眸光一動,對顧姮作了一揖,道:「姮娘,我有些眉目了。你先在這裡看著小尼師,若是她願意說,你便問一問,若是不願意,也就罷了……左右我蕭大哥犯下這等錯事,我會讓他給一個交代的!」
顧姮略略頷首,雙魚已運起了輕功,消失在夜幕之中。
李嬤嬤已然為靜慧上了葯,出來外室,說道:「真是可憐,渾身上下無一處好肉。」
顧姮聽了蹙起了眉頭,只問:「嬤嬤,她可好些了?」
「老奴勸了一番,倒是將葯喝進去了,剛剛才睡下。娘子,你說此事會是何人所為?」
顧姮望著漆黑的夜空,說道:「這庵堂里的每一個女尼都有可能,誰知道呢。」
主僕三人正站著,忽然見不遠處火光四起,隨即便傳來哀戚的哭嚎之聲,初時隱隱約約,後來竟成排山倒海之勢。黑夜之中聽了,令人毛骨悚然!月菱趕緊湊近顧姮,道:「娘子,這是發生何事了……難不成、鬧鬼了?」
顧姮蹙眉,道:「鬧鬼?只怕是比鬼還可怕的人。」
她心道,之前秦忘便說過要拿下蕭寂,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雙魚也介入其中,只怕秦忘是等不及要動手了。
顧姮話音一落,便聽一陣甲胄之聲響起,轉瞬便有一名身著罩甲的男子在外低首抱拳,道:「顧娘子,我等奉命封鎖大音庵大小通道,怕是要委屈顧娘子暫留此處了。」
心知這錦衣衛小旗是奉了秦忘的命令才會對她如此客氣,她也就領了情,略略頷首道:「辛苦諸位大人了。」
那小旗自始至終不曾看過顧姮一眼,聽她如此說,便畢恭畢敬地退下了。
「娘子,這是怎麼了?為何會有錦衣衛的人……」李嬤嬤心道,錦衣衛聲名在外,自然不可能因為靜慧的事情出面。難不成是大音庵的事情被發現了?可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顧姮,心道,莫非是那人為了娘子才動手的?
「我不知曉。」顧姮輕輕勾唇,道,「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出不去,嬤嬤、月菱,你們先尋個地方歇息。」
雖然顧姮這麼吩咐,可這樣的節骨眼,李嬤嬤二人如何能安歇?
大概是聽了外頭的鬼哭狼嚎,室內的靜慧也連連叫了起來,月菱又只能進去安撫她。
李嬤嬤立在顧姮身邊,低聲說道:「今日之果,昨日之因。娘子無須因靜慧的事情自責。」
顧姮側首,輕輕勾唇,道:「我並非是為靜慧的事情。她屢次助紂為虐,今日之事我雖同情於她,卻還不至於自責。正如嬤嬤所言,今日得此惡果,也是自己種下的虐因。我只是在想,大音庵要被連根拔起了,而我,接下來要何去何從?」
那日,秦忘所言還在耳畔。若真的嫁給他……
一夜無眠,次日便有人接她們回了西廂。如顧姮所料,回了西廂不多久,秦忘便親自來了,只是這一次他是光明正大地來的,還美其名曰查問口供。如此,西廂的主屋內便剩下了他們二人。
「蕭公子是判將趙倉的黨羽,大音庵是兩人聯繫的窩點。秦大人好手段。」顧姮沒料到大音庵隱晦之事竟如石沉大海,再無聲息,而扣在大音庵與蕭寂頭上的帽子卻是如此之大。
「可解氣了?」秦忘勾唇,隨手扔了一本賬目過去,道,「蕭寂和趙倉的確是同道中人。他們大概想不到老尼姑明塵還留下了這本名冊。」
看著厚厚的一本名冊,顧姮面露驚訝之色,道:「看來,秦大人是要滿載而歸了。」錦衣衛的行事,她是知道一些的。名冊中這些尋花問柳的男人雖然可惡,但並非人人都要死。可錦衣衛不會放過宰這些人一頓的好機會。
秦忘輕哼了一聲,也不否認,又聽顧姮問道:「庵堂中的女尼,秦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女尼?」秦忘冷笑道,「憑這些女人如何配當佛門中人?你想問的,是那個可憐又可恨的小女尼是嗎?」
顧姮心中一動,又想秦忘早就在大音庵布下眼線,靜慧做的那些事情自然也逃不過他的耳目……她蹙眉道:「昨晚的事情,秦大人也知道了?」
「我的一名部下,手一抖,就不小心下錯了葯。」
「……茶水中的葯是秦大人所下?!」
秦忘冷冷勾唇,說道:「怎麼?動了惻隱之心?」
顧姮只覺得腦子有些亂,畢竟她一開始並未將此事往秦忘身上想。再者,她雖然也惱怒靜慧幫助明塵、幫助顧家害自己,但同為女子,又覺得這種懲罰太過分了一些。
「蕭寂還不知如何感激我。」秦忘忽然握住顧姮的雙肩,雙目對著顧姮的,道:「今日你們看到的那塊玉佩,是五年前、不,現在應該是說六年前了,蕭寂和他的未婚妻的定情信物。而女尼靜慧……巧是他未婚妻的庶妹。她們眉宇間有好幾份相似,蕭寂只怕當時是身在夢中。」
「六年前?梅家?」六年前對於顧姮而言委實是個熟悉而可怕的時間。
「不錯。當年的太醫院首席,牽扯入謀害皇子一案的梅浮笙……」秦忘定定地看著她,「十四年前他和一名婢女發生了私情,梅夫人知道后就將那婢女趕了出來。那婢女流落此處,被當時的大音庵住持收留,後方才知道懷有身孕。哼,梅夫人手段極好,這世上除了那婢女,也就是現在的明塵,只怕也沒多少人知道此事了。若非那賤婢所出的私生女行事牽扯到了你,我也不至於翻出這樁腌臢之事,平白污了你的耳朵。」
顧姮略略蹙眉,心中倒也不是沒感覺,畢竟當初在雪谷里,就是秦忘處處都照顧她,沒想到回了京城,在這大音庵中,他雖沒有出面,卻時刻在暗處保護著她。她抿了抿唇,雖然有些擔憂雙魚,卻也不再提蕭寂和靜慧,只說道:「多謝秦大人。」
秦忘目光一沉,注視著她,道:「明日便是吉日,我之前說的事情,你可記住了?既然感激我,到時候不許給我出幺蛾子……」
顧姮輕輕一笑,莞爾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本以為到了庵堂便踏出了紅塵之外,沒想到這世間竟無一方凈土。如此,此身何去何從,與我而言,也就不重要了。」更何況,家中有白氏意圖置她與萬劫不復之地,便是有親生父親,也不過是著眼與利弊之上。至少,眼前的人目前為止都沒有傷害過她。若是嫁誰都是嫁,去哪裡都是去,不如就嫁了眼前的人,去了他秦家的門。
秦忘皺起眉頭,本是有些惱怒,正待開口卻見眼前的人竟不知不覺地紅了臉,他心中沒由來地一寬,待要將人抱入懷裡溫存,忽聽外間有人稟報:「大人,督主有信。」
秦錦瑟?這信來的比他預料中的到底晚了許多……秦忘將人鬆開,用手輕輕點了點她的腦袋,道:「昨夜一宿未眠,此刻好好歇息。」
顧姮旋即愣在原地,也不知秦忘走了多久,李嬤嬤一臉凝重地入內,對顧姮說道:「……娘子,那位大人好生面熟。」
雖然顧姮與秦忘在雪谷中相處過數月,李嬤嬤等人也知道他的存在,但李嬤嬤卻是第一次與之照面。顧姮用手撫上自己的額頭,秦忘這動作,在許多年以前也有人對她這麼做過……可是……她掩下心中酸澀,問道:「嬤嬤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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