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家
昔年名動燕京,才貌雙絕的太傅之女,不惜與父兄斷絕關係也要下嫁一名從六品的錦衣衛試百戶,這樣的女子,這樣的事迹,經歷過了如何能不記得?剛剛從她身邊經過的那位大人,乍一眼看去眉目與她竟有七分相似!若是張太太的兒子尚且在世,年紀也與那位大人相仿吧?
聽顧姮反問,李嬤嬤卻是掩飾一笑,道:「沒什麼,許是老奴老眼昏花了。」
顧姮心中有事,便也沒有追問。昨夜一宿未眠,此刻的確有些累了,顧姮便讓李嬤嬤也自行去休息,自己靠在軟榻上,不一會兒便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顧姮只覺得身處一片密林之中,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後來張哥哥來了,背著她一步一步往林子外走去。依稀是很小的時候,她伏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啜泣著,張哥哥便一遍遍地喚她阿姮,長長的睫毛刷子一般地輕輕顫著,終於拗不過她,他為她唱起了童謠,在密林的小道上,在薄暮的陽光下。然而這場景卻很快發生了變化,綠葉枯萎,春日漸寒,漫天紛飛的大雪,人間白茫茫一片,她在叫著張伯伯,叫著張哥哥,無人回應她,只有腳下的雪地漸漸浸出了殷紅的鮮血……
「……娘子……娘子……」
顧姮猛地驚醒,只見身邊坐著月菱,半開的窗子依稀可見西山日暮。
月菱體貼地上前為她擦拭額頭的冷汗,說道:「娘子,可是魘著了?」
顧姮已然清醒過來,略略頷首,只問道:「什麼時辰了?」
「剛過酉時。」月菱將帕子放到水中打濕,又道,「一刻鐘前秦大人來過一次,說是娘子醒了,便讓我去傳膳。娘子你是現在便要吃,還是再緩一緩?」
「初轉醒,我沒有什麼食慾。你將我披風取來,我想去院子里走走。」顧姮看了一眼外頭有眾錦衣衛把守,又道,「或者到外頭透透氣。」
月菱向來都聽顧姮的,聞言自然就應了。適才顧姮入睡后,李嬤嬤還特意來和她說了靜慧的事情,她聽了以後心中很是茫然,一是沒想到靜慧竟是有目的才接近她們的,二嘛,自然也有顧姮和李嬤嬤行事卻瞞著她的酸味。好在李嬤嬤都一一說解開了,此刻她也只是自己還未想通透。
主僕二人一出門,那些錦衣衛倒是立即眼觀鼻鼻觀心,規矩的很。
只是畢竟大音庵的各個通道都被把守了,顧姮也息了走動的心思。略站了片刻,她便有意回屋去,才起了念頭,便見不遠處身著曳撒的秦忘來了。他身後原本跟了兩名男子,但一見到顧姮就立即識趣地和秦忘告退。
秦忘看了一眼顧姮的著裝,便道:「可是屋裡悶了?」
顧姮正不想看到秦忘,但一時也不能避開,略略低下頭去,說道:「適才有些,現在已好多了。」
「我讓人將晚膳備在院子里。」
「大人也要留下嗎?」
秦忘立即凝眸看了她一眼,冷哼道:「大音庵內並無多餘的客舍,你當本督樂意在此用膳?!」
顧姮的袖子被身後的月菱扯了扯,而此刻的秦忘早就拂袖離開。顧姮蹙起細細的柳葉眉,眼底氤氳了清淺的怒氣,只聽月菱說道:「娘子,您莫和秦大人置氣了。畢竟,這日後……」
顧姮抽|回袖子,輕輕地瞪了月菱一眼,她心中也知道月菱是為她著想,以後她嫁去秦家,這秦忘可不就是她的天?此刻不巴結,也不能得罪了呀。而且所有的錦衣衛都十分敬畏秦忘,若是一言不合,他對自己動手可如何是好?但她終究余怒難消,入了院子后,徑直回了主屋,將房門一鎖,誰也不搭理了。
晚膳擺好之後,顧姮聽著院子里好一陣響動,而身邊的月菱看她如此不高興也不敢多話,唯李嬤嬤笑道:「娘子脾性素來是好的,秦大人說了什麼話讓娘子如此動氣?」
「我並非和他置氣。」顧姮適才惱秦忘的態度是其一,但更多的卻是因為心念已動,有些東西,越是刻意忽略越是清晰。秦忘的態度越明顯,她越是能清楚地想起昔年和張家的婚約。雖說當時年紀尚小,對張哥哥更多的是對兄長的依賴之情,可偏生,張哥哥去的那麼不明不白,更是被她親爹爹出賣的,到現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對張哥哥存的是什麼樣的一份感情。這個結,一日解不開,她便一日無法心安理得地去嫁人。
「天色不早了,嬤嬤,你們趕緊去用膳吧。」
「娘子,我等還是先伺候你用膳罷。」李嬤嬤倒是能將她的心思猜出幾分,否則也不會一回屋就讓她把張老爺當年送的陶哨取出來了。她對這娘子是又憐又嘆,心中隱隱又後悔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但若要隱瞞,她又於心何忍?
「顧娘子,大人說近來天氣煩悶,讓您若是歇息好了便移步到院子一敘。」外頭悄無聲息地來了一名錦衣衛,雖隔得遠,話卻清清楚楚地落在了顧姮等人的耳里。
顧姮略一沉吟,便對李嬤嬤她們道:「我去院子走走。你們先去用膳。」
「這……娘子……」
「無礙,這裡裡外外都是他的人,不會有事。」顧姮拿了狐裘披風,轉而出了房門。
李嬤嬤與月菱對視一眼,月菱說道:「嬤嬤,我看這個秦大人對娘子也算上心。午間娘子睡著,他來了不下五次。其實,娘子嫁過去,未嘗不是好事。」
李嬤嬤搖頭道:「娘子到底是出於無奈。你我又是初見秦大人,此刻下定論有些早了。」
晚膳早就被撤下去了,紫藤纏繞的桌案倒是沒有撤下去,而秦忘立在一株櫻桃樹旁正負手而立,這櫻桃樹尚小,院子里又種了許多其餘的樹木,若非秦忘這般刻意選擇此處,顧姮是不會發覺的。枝椏上掛著的明燈晃的人影蕭條,顧姮收回了目光,對秦忘道:「秦大人有事?」
「這裡的廚子不和我心意,若是也不和你的口味,也不必留她們了。」
秦忘話音剛落,便見兩名廚子端著梨木托盤上來。端到顧姮跟前的時候是一碗葯膳,幾疊小菜。那葯膳里可見的有一些紅棗、木耳、枸杞及粳米等物,至於那幾疊小菜皆是口味清淡的蘇州菜肴。顧姮不挑食物,卻不代表不會吃,眼見這幾樣都是極為地道的菜色,也難免懷疑地看了幾眼秦忘——尤其是那葯膳……
只是她肚子的確也餓了,便也沒多想,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此後倒是與秦忘再無多話,只不過他問了一句這廚子如何,顧姮看那兩名女廚子身如抖篩,心下不忍,便誇了幾句,那秦忘臉色方才好了,揮手讓廚子退下了,與她說了句他府里有幾名蘇州的廚子,便讓她去休息了。
直至沐浴洗漱后,她躺在床上仍是想不通秦忘說那話的意思,反而沒一會便覺月例來了,處理事情的時候,她再想到秦忘的那碗葯膳,便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西廂里顧姮心念浮動,而東廂安安靜靜,即便被錦衣衛如此把守,也不見顧婠有何慌亂之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大音庵一事抵達天聽,雷霆震怒,命錦衣衛徹查大音庵一事。莫怪皇帝脾氣如此不好,也是西北我軍連連戰敗,偏生前方藥材還出了紕漏,一大堆救命的草藥不是霉的就是受潮的,根本無法用。雖然事在負責採購軍需藥材的皇商白璧,但身為白璧的妹婿——戶部尚書顧正德也在早朝的時候被皇帝尋了個由頭狠狠罵了一頓。
顧正德當官多年,被皇帝這麼一罵也不是白罵,一出宮門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
再加上大音庵出事,聽說是附逆判將趙倉的罪名,而他的兩個女兒好巧不巧正好被送去了大音庵,出這個主意的人正是白氏……他吹鬍子瞪眼,心中將頭髮長見識短這句話念了一路,回到家的時候依舊不想看到白氏其人,從書房出來后就直接去了妾室碧玉的房裡。
白氏的日子也是不好過,聽說昨天岷王妃去了大音庵上香,她一面怪老太太說她容易壞事沒把計劃告訴她,一面又燒香拜佛祈禱自己的女兒能和岷王世子來一段英雄美人的邂逅。然而她等了一天等來的卻是女兒根本沒見到岷王妃或者岷王世子的消息……這也就罷了,以後還有的機會,沒料到的是娘家匆匆忙忙地來人,說是供給軍用的一批藥材出了問題……
其實戰事頻發,這從藥材上渾水摸魚,也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但從前領軍打戰的多是傅家的人,誰知道這兵部的侍郎一上戰場就輸成了這副德行……如此一來,藥材的需求大了,那些次貨自然就被發現了。
好在此事可以解決,頂罪的大有人在,唯獨這藥材的空缺卻是要儘快給補上。否則不說龍顏大怒,就是民憤也足夠她白家喝一壺了。
白氏心塞地睡不著,只能等到今天顧正德下朝後和他商量填補娘家空缺的事情。再有就是明天秦指揮使來下聘,娶的是她一心想弄死的顧姮,她心裡越想越煩悶,最後身邊的嬤嬤還來告訴她,好容易回心轉意一些的顧正德又去了碧玉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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