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上元
蕭珫接過山鷹奉上的情報,漫不經心地翻了翻,不由得一笑,「看樣子,誠王和舒王對上了?」
山鷹常年陰沉的臉上也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老主上和尊主配合無間,誠王把所有的帳都算到舒王頭上了。」
舒王母族背景不顯,可本人手腕十分高超,頗得文武大臣的青睞,如此一來,和背靠勛貴的誠王對上,並不顯弱勢,最好雙方能廝殺得兩敗俱傷!
「行了,暫時到此為止,該做的已經做了,他現在依舊身強體健,絲毫沒有老態,還能做好多年皇帝,咱們不急。手段也不宜過多,讓他察覺了,立時便會奪了我的尊主之位,到時候,就算我依然掌控著鷹衛,也名不正言不順,多有不便。」
山鷹對他的話毫無異議,他們這些鷹衛各小組的頭目,都是跟著尊主培養出來的,忠心不二的自然也是一起長大的尊主!
轉眼到了正月十四,他悄悄從端王府的密道潛回了安信伯府,阿大就守在密室門旁,他這邊一推門,那邊便知曉,倆主僕悄無聲地回了主院。
進了主院的第一件事,便是洗去易容,這麼多年來,他一人分飾兩角,卻也從未出過紕漏,偶爾實在無法身兼兩角,便由顧狩頂上,顧狩本就與他的真容及氣質相像,這麼多年同樣沒有露過半分破綻。
一轉眼間,一張面無表情的面癱俊臉便化作一張俊美得天怒人怨的絕世俊容,笑意微勾,宛若遮天蔽日的雲空中破開一束耀眼的陽光,炫目到極致,令人不能逼視。
當年景帝和他都很清楚,早晚有一日他要捨去五皇子這個身份,所以在選擇哪個身份保留真容時,他和景帝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顧牧」,而端王的臉,則是在顧牧面龐的基礎上弱化且模糊處理,容色漸淡了十分,表情更是被完全捨棄,剩下的尚不及原本容貌氣度的十分之一,但仍然讓那不凡的氣質衝破藩籬,獲得了個皇室第一美男子的美譽,當真是可笑可嘆。
而顧牧,則活躍在京城的三教九流當中,囂張跋扈,風流倜儻,坦蕩義氣,廣交朋友,竟還真讓他混了個京城四公子的美名,他之所以這麼高調,一方面是為鷹衛服務,一方面也是為鞏固自己這個虛無的身份,這麼多年來,不得不說他經營得異常成功,成功到他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有另一層身份。
倘若這時候,讓蕭珫這個身份消失在體弱早逝的路上,那是十分地順理成章,完全沒有任何阻礙,簡直是水到渠成——可關鍵是,事態陡然間發生了變化,完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現在,不論是景帝,還是蕭珫,都不得不想辦法恢復他的皇子身份,而放棄完全由他本色出演的顧牧這層身份,哪怕這層身份,用的容貌是真實的、性格是真實的、行為作風也完全發自他內心,這才是真真正正的他。
——然而卻必須要放棄!
其難度,以及峰迴路轉走回原點的程度,完全是脫了褲子放那啥,真是日了狗了……
他眨了下眼睛,銅鏡中俊美的男神也眨了眨眼,流露出一種不同於顧牧顧盼神飛的沉靜風華。
「你親自去一趟古家,問問郡主,明日晚上京中有元宵燈會,她有沒有空閑出來玩。」
十五元宵節,上元夜,自古流傳的古老的狂歡節,也是難得男男女女可以光明正大見面的日子,通俗點講,就是很有相親性質的節日!
天氣尚且干寒,但也擋不住鮮艷多姿的少女們一群群一團團招搖過市,各式各樣的花燈,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游的,飛禽走獸鮮花美人千姿百態,整個京城都淹沒在花燈的海洋中,絢爛的燈光將夜空中的星辰都襯托得暗淡了幾分,街頭唱大戲,街尾耍雜技,酒樓舞榭燈火通明,人影憧憧,猜謎的小攤前一堆一堆的人,不時爆發出一陣比一陣高的喝彩聲!
儒服長袍的書生,錦衣華服的貴公子,裙裾飄逸的少女,端莊矜持的婦人,天真活潑的稚子,華髮叢生的老人,這時候,都走在一起,笑在一起,誰也不會去關注對方的身份,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被無限地拉近了。
顧牧和古清安,就約在了清安的悅華酒樓。
顧牧刻意地打扮了一番,頭髮全部一絲不苟地束在頭頂,黑色的似金似玉的發冠攏著髮髻,一根尺長的碧玉簪穿過,牢牢地固定住髮髻,這樣的整齊利落,顯得人格外精神,襯得臉越發白皙如山巔雪,而眸尤其漆黑如夜空星,一身玄黑翻毛大領皮裘,那毛領蓬鬆柔順,每一根毛尖上似乎都泛著銀光,襯得一張深邃俊美的面龐尊貴無匹,腰束掌寬的同色皮底鏤空玉帶,勾勒出寬肩窄腰,精悍挺拔的男兒硬朗風格被凸顯得淋漓盡致,顧盼間也不如往常輕佻風流,反而像風平浪靜的海面,深沉得不可思議。
清安顯然也精心拾掇了,整齊的劉海,雲鬢半挽,在身後垂落如驚心動魄的黑緞,當中一支鑲嵌了蓮子大渾圓純白東珠的牡丹釵,赤金的富貴顏色,往後延伸出兩條細細的鏈子,每隔一根小指的距離便垂著一顆比東珠稍小的粉色珍珠,壓在烏髮兩側,至腦後中間編入了發間,在黑緞中若隱若現,直垂到腰下,既精緻又不失小女人的嫵媚,潔白如膩脂的耳垂下,長長的金絲墜墜著兩枚指甲蓋大的雪白珍珠。
若論富貴,這一套首飾真談不上富貴,珍珠固然寶貴,然堪稱珠寶級的不過是那顆大東
寶級的不過是那顆大東珠,其餘在其他階層來說亦是珠寶,在她們這種大秦頂尖的階層中卻也不難獲得,但若論心愛程度,這無疑是清安極喜歡的材質款式,否則也不會在今天拿出來裝點門面!
當是時,顧牧站在樓下,清安站在樓上,兩個世間頂美好的人,隔著滿室輝煌的燈光,顧牧抬頭仰望,滿眼期待傾慕,清安撫著心口,俯首嫣然一笑,令滿室燈火褪色,直接奪了顧牧所有的呼吸和心神!
顧牧身邊帶著阿大阿二,清安身後跟著流雲飛雪,都是一流的人物品貌,自然是吸引了無數旁人的目光,驚艷的,意外的,羨慕的,嫉妒的,種種不一而足。
顧牧在京城算是個名人,不認識他的人真不多,而清安雖然這幾年露面不少,但幾乎都活躍在她那個圈子裡,真正知曉她的人也不過那麼一小撮,因此很多人看到她是既驚艷又疑惑,論相貌,清安便如冰雪梅仙子,再沒有比她更適合冬日的女子了,而這個平白冒出來的絕色美人,彷彿和顧二公子十分親密,這顧二公子可真是艷福不淺!
無論旁觀的人心中是什麼情緒,卻沒有一個人覺得清安配不上京城第一美男子顧牧!
也不是沒有一個人,還有一部分迷戀顧牧的女人自然是對清安嫉恨交加,說什麼也不肯承認清安配得上顧牧,只嫉妒得眼裡充血,恨不能代替清安走向顧牧,然而整個人卻彷彿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凍住,動也不敢亂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越來越靠近,說什麼也不敢上前去拆開兩人!
悅華樓賓客雲集,喧囂熱鬧,愣是在那一瞬間集體失聲,噤若寒蟬!
直到顧牧和清安並肩走出悅華樓,眾人才彷彿清醒過來一般,吐出了胸腔里那口含了太久的濁氣,整個人如繞著京城跑了三圈,口乾舌燥,大汗淋漓,卻又有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感覺!
這是自年底兩人分開后,第一次相見!
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摩肩擦踵的人群,凌亂熱鬧的場景,還有將她牢牢護在臂彎的人,都讓清安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笑容自浮現在臉上后,就再也沒有褪下,雖少了那冰雪美人的絕世風采,然而熱乎乎的笑容甜蜜的美人,無疑更令人心動神馳,更容易進入心靈深處。
兩人沒有說一句話,卻彷彿已經說了無數的話,溫情脈脈,甜蜜同時縈繞在兩人的心頭,只盼著時光就在此刻定格,兩人能相伴著永遠走下去。
顧牧一邊看著路,一邊護著清安,一邊又不時關注清安的需求,一神數用,也不顯得手忙腳亂,反而雍姿從容,彷彿世間沒什麼事能難倒他一樣。
兩人便走便欣賞著一路的美景,身邊事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覺心頭也擠得慢慢漲漲的,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孤單之類的了,偶爾身邊還跑過幾個提著胖娃娃抱鯉魚花燈的歡笑小童,顧牧忍不住低頭對清安笑道,「來參加元宵節怎麼能沒有花燈?咱倆這兩手空空的,感覺特別奇怪,你有沒有喜歡的?」
清安斜睨了顧牧一眼,眼珠一轉,道,「我喜歡美人燈!」
美人燈,顧名思義,是半人高外形如纖細仕女的花燈,因為製作繁瑣困難,美人像栩栩如生,因此算是花燈中的上品,價格比普通荷花燈鯉魚燈要貴十好幾倍,而上元夜的花燈講究個意趣,賣的少,猜謎贏燈的多,美人燈的謎,向來是難中之難!
如顧牧這般不愛讀書的,能贏來美人燈么?
清安的眼中充滿了不信任,這大大地刺激了顧牧——敢情自己在清安心中,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公子,連一盞美人燈都贏不來的慫貨?
這必須不能忍!
顧牧當即擼起了袖子,撿了一個會館扎的奢華花燈檯子,這花燈檯子上有一盞精緻又不失貴重的美人燈,美人柳眉杏眼,櫻唇含笑,美人的眼眸是兩片磨圓的黑色寶石鑲成,反射著上元夜的燈光,寶光蘊籍,眉宇間風流靈動,連衣袂上的一絲褶皺都纖毫畢露,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一盞美人燈!
接下來,清安就笑吟吟地站在一邊,看著顧牧擠在一群儒服書生中,過五關斬六將,眼都不眨地一個個說出謎底,順順溜溜地把美人燈贏到了手裡,顧牧還有些意猶未盡,眼光一轉,就盯上了最高處的那盞琉璃果籃燈,那才是這家會館花燈台上的鎮台之寶!
清安哭笑不得,正要開口將顧牧拽回來,就見一道眼熟的身影擠了進來,擠到顧牧身邊,沖顧牧說了一句什麼,顧牧眉頭一皺,先看了來人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的酒樓二樓窗子,然後再看向清安,眼底居然一閃而逝過一絲緊張的情緒!
這麼個熱鬧喧囂的喜慶世界包圍著她,愣是讓清安從心底升起了一縷不安的預感,彷彿這一切都如同陽光下的泡沫,一戳就破,而她,即將要踏入一個完全沒有意料的驚濤駭浪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