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意外
西北邊疆,元帥府。
薛元帥大馬金刀地坐在太師椅中,拆開了新送來的密信,那雙沉默精明、飽經風霜的眼睛,快速地閱覽過,消瘦凌厲的臉上顯見得柔和了一些。
他年過四旬,一生無兒無女,為的就是繼承元帥的遺志,牢牢守住大秦的邊疆,等著下一代小主子出世,長大,延續古家的忠烈和輝煌!
而如今,他終於看到了一線希望。
他沉吟了片刻,將密信團在粗糲的手中使勁揉了揉,再展開便化成了一片粉末,隨後取了毛筆,飛快地寫下幾行字,待晾乾后塞進信封。
皇上未必不知道他和古家的來往,西北軍中的探子有明有暗,那放在明面上的無疑便是皇上用來監督他同時也保護他的,而暗處的,他並不用費心思去探查,他守衛的,是大秦的江山,是元帥拿命換來的太平盛世,身後更沒有牽扯不清的私利和勢力,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但凡皇上這些年沒變得昏庸,就不會拿他怎麼樣。
就算他和古家書信往來又如何?古家如今,可只剩一個花骨朵一樣的小閨女,身負高貴的血統,卻父母雙亡,若是皇上連這個閨女都容不下,將來又有什麼臉去見元帥?
只是如今,他的心也不禁波動了起來,早聽說過元帥這遺腹女不凡,但她膽大到摻和進皇家的奪嫡之爭中,卻是令他意想不到,偏偏那些個老夥計如今對她心服口服,竟一副全憑她做主的意思,這萬一有個差池……
……
京城,定國侯府。
清安已經半個月沒見顧牧了。
三日前,邊疆傳來八百里加急情報,草原上出現了一場瘟疫,蔓延速度極快,牛羊死了大半,情況十分惡劣,赫蠍人無以為生計,已經開始騷動,有小股騎兵開始試探往邊城進攻,薛大元帥已經開始調兵遣將,以應對極有可能發生的一場大惡戰!
自景帝登基以來,這不是第一次和赫蠍的摩擦,也不會是最後一次,而景帝從來都是強硬派,即使是當初大秦的戰神隕落,赫蠍和大燕大周趁虛而入,景帝也沒有後退一步,而是以傾國之力,打退了敵人的進犯!
如今的大秦,正是國力鼎盛的時候,更沒有退縮的道理了。
便是連朝中的那些大臣們也知道這個道理,什麼主戰派主和派一概沒有,大家爭論的唯一的焦點就是,派誰押運糧草?
「郡主,顧公子求見!」
晴空在門外猶豫了一會,還是鼓起勇氣前來稟報。
埋在公文堆里的清安抬起了頭,神情冷冷淡淡,眸光沉鬱,言簡意賅地道,「不見!」
她雖然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大發雷霆,但不代表她對顧牧的隱瞞一事就全無芥蒂事實上,她現在之所以還這麼平靜,完全是用無數的公務來分散消耗了自己的精力,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會是什麼狀況。
她對顧牧由好奇到上心,由崇敬而至心悅,倘若這一切都建立在欺瞞的基礎上,她甚至不敢確定,自己的感情是否也只是虛幻。
憑良心說,她第一次看到蕭珫時,可曾心動?
沒有。
她至今想起顧牧可能遇害早逝,都心痛得不能自已,可萬一這只是虛假的呢?也許前世的五皇子,也正是通過這一次事故,而擺脫了顧牧這層枷鎖般的身份,回歸他一個皇子應有的正途,那她所有的心痛和付出的感情又算什麼?
她分不清心底混亂的感情是不甘是自嘲還是什麼,總而言之,在她沒理清前,她一點也不想看到這個人。
顧牧被拒絕了也不稀奇,雖然有點黯然,但,比起清安決絕地跟他分開,已經是一個很好的結局了,起碼錶明,清安只是暫時不想理他,而不是下定決心拋棄他,他有點慶幸,無論到了什麼時候,自家的小姑娘都沒有放棄自己的意思。
可這般的選擇,讓他也更愧疚了。
顧牧唉聲嘆氣地回了安信伯府——雖說他的身份就差一層薄紙就戳破了,但畢竟還是沒破,他的家自然也是安信伯府,這一點,就連景帝也沒法反駁。
事實上,景帝為了讓顧牧平穩地恢復身份,已經操碎了心,誰讓他們一開始做得太不留後路,將真正屬於五皇子的身份和臉留給了顧牧,而眾所周知的五皇子卻頂著一張易容后的臉,如此一來,要想恢復顧牧的身份,讓他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就需要一個契機,不是說恢復就能恢復的。
西疆戰事驟起,對別人而言是一場無可迴避的戰事,對顧牧而言,卻是一次恢復身份的機會!
然而,對於顧牧是一次恢復身份的機會,對於別的皇子而言,不也是一次積攢軍功甚至掌握兵權的機會?
甚至薛柯的奏摺還沒有呈到景帝的御書案上,眾皇子就通過各自的渠道知曉了邊疆的戰事。
勇王府。
勇王蕭玙這些日子過得十分舒心,跟他針鋒相對的兩個弟弟,一個勢力弱小,一個不知擋了誰的路,被整得灰頭土臉(勇王心裡認定,一定是兩個弟弟狗咬狗一嘴毛),勇王跟著小小地踩了兩腳,也不敢觸犯父皇的忌諱,便收手了,反正誠王如今倒霉,對他的威脅也是越來越小了。
更讓蕭玙開心的是,自家的王妃居然在大病一場后,身體漸漸好轉起來,可把他高興壞了,連朝上的事情都關注得少了幾分,一心撲在了愛
了幾分,一心撲在了愛妻幼子身上。
說起來,在感情上,景帝自己求而不得,對幾個兒子,少不得就寬容了幾分,幾位皇子妃,幾乎都出自皇子自身的選擇,有的皇子選擇了自己心悅的,比如勇王,勇王妃出身一般,沉默內秀,娘家不過六品小官,奈何入了蕭玙的眼,便成為了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妃,並且與勇王恩恩愛愛,羨煞旁人;也有的皇子選擇了家世人品,比如舒王,舒王妃出身顯赫高貴,為人睿智通透,兩人雖沒有兩情相悅,然也相敬如賓,起碼舒王對自己的選擇很滿意。
也有反面的例子,平王同樣選擇了心愛之人,可惜這姑娘沒福氣,韶齡夭折,累得平王心若死灰,也沒見景帝主動給兒子指人;誠王同樣選擇了家世,可惜誠王妃卻不如舒王妃大氣通透,兼之兩人成親后,誠王妃的娘家就迅速敗落,竟沒讓誠王沾到多少好處,誠王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能看得上誠王妃就怪了。
勇王和勇王妃夫妻恩愛,也很願意聽王妃的話,勇王妃雖然不是什麼女中諸葛,到底是旁觀者清,稍稍約束著勇王,在舒王和誠王對上時,勇王倒真的渾水摸魚,得了不少好處,心情更好。
這次的邊疆戰事,對勇王而言,簡直是送到他面前的好處,除了他這個上過戰場的立過軍功的,還有誰有這個資格押運糧草?
想想他那幾個連京城都沒出過的弟弟,他不認為自家的父皇會昏庸到選擇他們,父皇這輩子,也就對蕭瑒偏心了些,其他人都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他還真不懼他們!
「王爺不可大意,雖說諸皇子中王爺佔了鰲首,可誰說皇上就一定要從皇子中選擇領將了?難道父皇就沒有幾個能幹的心腹?」勇王妃見勇王頗為志得意滿,不由得內心不安,柔聲勸說。
她這話,倒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勇王仔細將朝中諸人排查了一番,最後搖了搖頭,「父皇的確有心腹,但多是文臣,自定國侯逝世后,薛柯薛老元帥便是父皇的頭號心腹,其餘人,多是老將,依父皇今年的手段,怕還是選擇歷練新人,只是,我雖查摸過許多次,卻還是不能確定,那些年輕的將領中,誰是父皇的心腹。」
就他所知,趙家父子算一個,趙穆是駙馬,又是定國侯的袍澤心腹,天然就站在父皇這邊,趙鴻初生猛虎,亦勢不可擋,眼下只是在父皇身邊鍍金,他的歸處定然是西山大營,而趙鴻雖然年輕,卻頗有幾分鐵面無私,不鑽營不結交,身上也沒有短板,除了身為京城四公子,和另外三人略有交集外,竟連朋友都沒有,也難怪父皇信任他。
不過無論怎麼信任,父皇應該不會派個嘴上沒毛的小年輕去邊疆吧?
勇王于軍中的動靜向來敏銳,比其他皇子更早了解內情,但並不意味著別人就完全不知,不過晚了兩天,舒王等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舒王是從來沒想過親自上陣爭軍功,他有自知之明,父皇既然讓他打理內務府,就完全沒有讓他再發展軍中人脈的意思,但完全沒有兵權擁護,他那點夢就當真是白日夢了,如此,他便是自個不能出頭,也絕對不能讓對頭的人出頭爭軍功!
誠王倒是想親身上陣,可惜淑妃卻捨不得兒子冒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句話可不是什麼虛的,誠王的一切勢力,都依靠母族所在的勛貴豪門所建立,論起來這些勛貴也是武將起家,可惜傳了數代,又有古家壓制,十家栓一起也抵不過一個古家,成就的氣候有限,這會兒誠王想爭取這個將軍名額,居然發現自己無人可用!
自家那群油頭粉面的表哥表弟舅舅表舅,實在沒半點武將世家的風采,一個個敷面塗唇的傢伙,文不成武不就,當個紈絝都嫌不合格,更別提辦實事了!這麼一盤算,誠王徹底暴躁了。
至於顧牧,就更甭提了,雖說男兒當胸懷四方,可眼下,顧牧真覺得,哄清安回心轉意才是最要緊的!
平王是連打聽都沒打聽,戰場上的事,自然由父皇操心,父皇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父皇沒下令給他,他就安安分分地待在京城就是。
一向跟著五哥走的老七安王,自然是五哥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一點也看不出什麼上進心來。
七個皇子,幾樣心思,倒是勇王最積極!
朝堂上,景帝剛剛將派遣人押送糧草的消息放下去,勇王就站了出來。
「兒臣願為父皇分憂!」
朝中半數人都側目,不過勇王自薦也沒什麼不對,他本就一心在軍中發展,所有皇子中,也唯有他領過軍打過勝仗,表面上看來,他倒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誠王斜睨了二哥一眼,也上前一步道,「兒臣亦願為父皇分憂!」
皇子冒了頭,代表著不同利益的大臣們自然也行動起來,支持勇王的和支持誠王的,瞬間化成了兩派,你說勇王的優點,我說誠王的本事,誇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好好的早朝,頓時喧囂起來。
景帝在上頭冷眼旁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等雙方攻擊得都竄起了火氣時,景帝忽然在上頭開口。
「此事朕心中有數,薛元帥鎮守邊疆十數年,勞苦功高,如今大戰在即,朕這裡供養自需跟上,戶部,立即核對糧草軍餉數目,兵部,準備戰馬及其他物資,十日後準備妥當,著安信伯二子顧牧為參將,護送物資前往西疆!」
——
顧牧是誰?
所有人都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