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物是人已非
一刻之後,鯉魚在火焰上烤得嘖嘖作響,三個公主圍坐在火堆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那條可以果腹的鯉魚。
子鳶笑著看了一眼她們,低頭翻著鯉魚又烤了片刻,將鯉魚遞給了宣華,「我想差不多好啦,公主你們可以吃了。」
「好!」宣華激動地接過了鯉魚,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撕肉,卻被燙得縮回了手來。
子鳶搖頭一笑,起身在附近找了些許小木條,走到小河邊仔細洗了個乾淨,又一一遞給她們,「用這個就不怕燙了。」
「嗯!」宣華吸了吸鼻子,以小木條為筷,撕了一塊魚肉下來,送入口中,久違的暖意穿透她的心扉,忽地,淚光盈盈地看著子鳶,「不知道母妃現在有沒有吃過東西?」
子鳶心頭一緊,看著宣華,「我想,她應該不會餓著的。」
「希望母妃一切康寧。」宣華又吃了一口魚肉,將鯉魚遞給了一邊的兩位姐妹,忽然雙手合十,跪在地上仰面看著天空,「母妃,等宣華來救你,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子鳶強笑了一聲,將話題轉到了一邊,「公主有心,我相信寧才人必定會感受到的。」說著,子鳶又笑道,「日後誰做了你的駙馬,那可是三生之幸吶。」
宣華臉上一紅,猛地搖了搖頭,道:「不對,不對,若是可以找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也是宣華三生之幸。」
子鳶點頭笑道:「我倒是沒有想到,宣華公主竟也有一顆玲瓏心,那你說說,兩情相悅是什麼滋味?」
宣華紅著小臉,想了許久,方才徐徐道:「母妃曾說過,若是兩情相悅,那麼每天看見那個人,都會覺得那個人越來越好看,每天看不到那個人,都會覺得心裡空空的,然後……然後害怕那人突然有一天不見了……想一直一直陪著那個人……有時候閉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些點點滴滴……歡喜的……難過的……還有……溫暖的……你會說不清道不明地想要去了解他,想要哄他開心,想要知道那人更多更多的事……」
子鳶怔怔想著,突地澀聲道:「若是這樣一個人已經錯過了呢?」
「那已經是遺憾了,若是有幸還能遇到第二個,可千萬不要再錯過啦。」宣華正色看著子鳶,「真的,真的,若是錯過了,人海茫茫,再想見上一面,可比登天還難。」宣華說著說著,又想到了那夜在宮中陪她一起放飛風箏的蘇折雪,「希望……希望她一切安好。」
子鳶回過了神來,看著宣華,笑道:「看來咱們的宣華公主心裡已經有一個人選啦。」
「沒……沒……」宣華鼓起紅紅的腮幫,一瞪子鳶,「那你呢?你對我三皇姐,可有這樣的感覺?」
「哎哎,我可是女子啊,怎會如此呢?」子鳶愕了一下,搖頭一笑,心中卻有了另外一個答案。
「是啊,女子怎能如此……」宣華低落地一嘆,目光再次看向天空,忽然,宣華指著迷濛的天空道,「咦?那邊好像有隻紙鳶——」
夜裡放紙鳶?
子鳶想到了宣華,可宣華就在身邊,那此刻放紙鳶之人,又是誰呢?
紙鳶在霧嵐之中若隱若現,那牽線之人不是別人,而是楚山葉泠兮。
晏歌警惕地看著四周,不住勸道:「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裡離寒西關只有百里之遙,萬一紙鳶引到了附近游散的晉兵注意,我們可就危險了。」
葉泠兮篤定地搖頭道:「淮陽如今有三皇兄坐鎮,不會有事。那麼多人出來追尋那股叛軍,卻一直尋不到三位皇妹的消息,若是她們真被送到了寒西關內,受了侮辱,那真是我大雲皇族最大的侮辱。」
「可是,就算宣華公主看見紙鳶了,或許她也想不起留下什麼記號來,我們離開淮陽已經兩日多了,還是回去吧。」晏歌實在是不放心,畢竟現在只有她們兩人輕簡上陣,越接近寒西關就越危險。
葉泠兮還是搖了搖頭,「不,除非走到寒西關,否則,本宮不會回頭。」
晏歌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說出了一直想問的話,「其實,你是想看看祁都尉究竟是不是薛家九姑娘,是不是?」
葉泠兮被晏歌說中了心事,當下無聲。
晏歌繼續道:「自從刺史回報,薛家商會朝寒西關異動,似是有大事發生,你便開始心神不定,又加上百里哥哥回報的,經過打探祁都尉與薛家九姑娘眉眼甚是相似,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留在淮陽。」
「本宮……本宮只想……只想把這個心結打開。」葉泠兮沙啞開口,「本宮想把這件事做一個了斷。」
「你想做之事,我陪你便是。」晏歌低嘆了一聲,微微抬眼看著葉泠兮,「我只希望我快些長大,這樣,或許我能變得更強大一些。」
「……」葉泠兮心頭一暖,卻不敢去問晏歌為何,因為從晏歌眼底,她已經清楚地看見了一種驚世駭俗的情愫。
這邊三位公主終於用鯉魚果了腹,身上的寒意也因為火堆褪去了一些。
子鳶極目看著那隻紙鳶,心頭已打定了一個主意。
這夜裡放紙鳶的喜好,放眼整個臨安,只有宣華公主一人,而今夜忽然有人夜裡放紙鳶,這裡又是霜州地界,那必定是熟知宣華公主喜好之人所為。
「或許可以賭一賭?」
子鳶微微一笑,弄熄了火堆,扶著三位公主上了馬車,一扯韁繩,朝著那隻紙鳶的方向馳去。
「踏踏……踏踏……」
馬車聲越來越近,晏歌驚忙拉著葉泠兮退到一邊。
可葉泠兮卻緊緊抓住晏歌的手臂,錯身走了出來,目光緊緊盯著趕車的那個白衣女子,心頭一緊,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心頭還有的恨意,她顫聲道:「是她……」手中的線軲轆不自覺地掉落腳下,再也顧不得天上的風箏究竟會飄往何處?
「公主……」
子鳶勒停了馬車,驚愕地看著眼前那個公主。
這一次再見,她已沒有當日的明眸若星,子鳶也沒有了往昔的嘻嘻哈哈,就那麼怔怔然相顧無語。
「三皇姐!」宣華掀起車簾,激動地一喚。
葉泠兮頗為詫異地看了一眼宣華,「你們……你們都安好回來了?」
「嗯!是祁……不,是薛姑娘送我們回來的!」宣華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身後的姐妹跳下馬車,朝著葉泠兮跑來。
晏歌充滿敵意地看著子鳶,上前將三位公主護在了身後,下意識地看向了身邊的楚山。
葉泠兮哽咽開了口,「你果然是薛家九姑娘。」
子鳶點頭道:「既然三位公主已安然送至公主身邊,那麼民女也該離開了。」
「你站住!」葉泠兮忽地嘶聲一喚,「你曾答應過本宮,一世為牛為馬,怎的,如今不算了么?」
晏歌心頭一揪,護著三位公主默默上了馬車,將馬車趕至葉泠兮身側,道:「我先帶三位公主在前面等你,事事小心。」
子鳶澀然一笑,道:「大晉即將撤兵,三位公主已經回來,我不知道以我薛家九姑娘的身份,還能為公主做些什麼?」說著,子鳶背過了身去,不敢去看她的淚眼,「公主,欺騙你,終究是我不對,長生杯我還不能物歸原主,待我解決完那些事,自會送回。今夜,就此告辭了。」
「祁……」葉泠兮看著子鳶的背影,眼淚終於跌落,「子鳶你站住!」
子鳶愕了一下,心頭的愧疚讓她不敢轉身去看身後的葉泠兮,突然感覺到背心一暖,葉泠兮已經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葉泠兮的手緊緊環住子鳶的腰,淚水揉碎在了子鳶的肩頭,「父皇死了,錦奴也死了,大雲也凋零了……我身邊忽然失去了那麼多人……我本該恨你……本該恨你的欺騙……恨你以晉人的身份接近我……」
「姐姐,也死了。」子鳶啞聲開口,打斷了葉泠兮的話,「就在石道之中,她拚死關了暗箭機關,否則,你跟我此刻皆是黃泉路人……」
「……」
「……」
子鳶忽地轉過了身來,看著她,「那些離開的人,沒有一個能回來,所以,我做不回大雲的祁都尉了,不過答應你之諾,我不會食言。」說完,子鳶抬眼看了一眼夜空,「至少霜州的兵危,我會想辦法消弭,會努力去還你一個太平大雲,我想,這也是一種為牛為馬吧。」
突地,葉泠兮不知道還能與眼前這個曾經深存心頭的女子說什麼,物是人非之苦,葉泠兮終於明白,有些事一旦錯過,有些人一旦錯過,便是一世不見。
可是,心頭終究對她,念念不忘。
她只能鬆開了子鳶,往後退了一步,仰頭含淚道:「敢問薛九姑娘,可願與我再舞一曲《驚鴻》?」
子鳶含淚笑道:「若是公主殿下不嫌棄,小的願意奉陪。」
晏歌在遠處停下了馬車,回頭往這邊看來——
霧嵐之中,白裳翩翩,黑袍獵獵,一曲無聲《驚鴻》在這霜州靜默的夜色中翩翩而生。
那《驚鴻》曲中的悠悠不悔印烙心頭,究竟誰是誰的不悔呢?
「你別忘記了你答允本宮的太平之諾。」
「國有楚山,必有明日,小的必定踐諾!」
「那……本宮走了……祁子鳶……你我……今世永遠不見了!」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