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命踐紅顏諾
小姑娘想了想,正色道:「應當是俱可活,可是,這已死之人與將死之人活過來,可是不一樣的。」
「只要活著便好。」阿翎喃喃一念,走向龍床邊,坐了下來,深深看著子鳶的眉眼,「臭丫頭,欠你的蘇折雪,原來我還是可以還給你。」
小姑娘走上前來,歪著腦袋看著龍床上的子鳶,忍不住問道:「她是大姐姐的什麼人,為何大姐姐願意犧牲那麼多救她?」
阿翎深深地看著子鳶的眉眼,忽地嘴角悄然揚起一絲笑來,「她……是我……愛的人。」
「愛?」小姑娘略微一驚,「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
「有何不可?」阿翎回過頭來,定定看著小姑娘,「情蠱天成,一旦入心,男又如何,女又如何?俱是一樣,不死不休。」
「陛下,蘇姑娘已送到。」摩烙走了進來,示意族人們把棺木放下。
「摩烙,你們都退下吧。」
「諾。」
阿翎嘆了一聲,起身走到了棺木前,低頭看著當中那個毫無血色的蘇折雪,容顏依舊,冰涼依舊。
恍惚之間,阿翎憶起了當初她與蘇折雪在孤鴻山澗桃源之中的承諾——
「我只要主上與獃子活著,安然活著,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不必再擔心外面的風雨,不必再害怕突如其來的蠱禍。求你……」
「大業……若成……咳咳……你若安好……她……還是你的……所以……你要……好好活著……哪怕最後一口氣……也要含著!咳咳。」
阿翎有些悲涼地笑了笑,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折雪,當日,你用命護我與臭丫頭周全,今日,便換我來以命踐諾吧。」
小姑娘愕了一下,又走了過來,看了一眼蘇折雪的屍首,「她……又是什麼人?」
阿翎澀然一笑,「我想,折雪應該是那丫頭愛的人。」
小姑娘徹底凌亂了,「大姐姐,你要犧牲自己去換她們兩個的命?你不覺得自己很傻么?」
「且不說如今我是大晉天子,當君無戲言,就算我只是一介平民,我也明白什麼叫做一諾千金。」阿翎微微一笑,回頭看向了子鳶,「我不稀罕她在意我付出多少,我也不奢望能得到多少回報,我只知道,若是愛一個人,便要讓那個人真正歡喜,真正自由。」說著,阿翎似是想到些什麼,走到了龍案邊,將白紙展了開來,磨了磨墨,似是準備畫什麼。
「大姐姐……」
阿翎坦蕩地一笑抬眼,「如今大晉已安,我母仇得報,霞兒日後也可安然無憂,我心中唯一的掛礙便是這臭丫頭與折雪,」略微一頓,阿翎又笑了笑,「我已想好願與不願,小丫頭,我給你些時間,待我畫好這幅畫,我再問問你,可願為我犧牲一回?只要你答應了,大晉上下只要你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許你。」
「……」
小姑娘湊了過來,立在阿翎身邊,獃獃地看著阿翎在紙上漸漸描繪著一個人的容顏。
那是一個有著月牙兒般微笑的姑娘,明眸若星,笑顏若畫,只要看上一眼,便能被她那暖人的笑意感染。
「這是那個臭丫頭。」阿翎忽地開口,抬眼看向了龍床,「她總是嘻嘻哈哈地哄人歡喜,遇上她,是我這輩子最明亮的一件事。」
「大姐姐,你當真想好了?」
「嗯,想好了。」阿翎低下了頭去,看著畫卷上的子鳶,「皇蠱雖除,可我依舊不知延續了百年的蕭家血咒是否已除?或許,就算我失了這二十年陽壽,我還能活著,又或者,失了這二十年陽壽,我便會馬上暴斃,這些於我而言,都不重要。」
眼圈漸漸紅了起來,阿翎眼底淚光盈盈,卻兀自忍著不讓淚水湧出來,「當我的視線之中再也沒有這個臭丫頭,那我就真正是個寡人了,就算坐擁錦繡江山,手握天下至權,我還是會覺得冷,冷得透骨。這樣的日子,我怕我一日也捱不住,倒不如……倒不如……」眼淚終究從眼眶中湧出,滴落在了畫卷之上,恰恰是話中子鳶的心口。
阿翎沉吟良久,默然將子鳶的畫像畫好,含淚笑道:「倒不如讓這畫卷陪我在皇陵之中相守千秋萬世,至少,她再也不會離開了。」
「你好傻……」
「若是多年前,我也覺得傻,可是現在,我覺得……」阿翎想了想,義無反顧地道了一句,「此生,不悔。」
殿外的風雪忽地急了起來,森森寒意從窗隙間透入殿中,小姑娘只覺得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聽了笛音之後,她們醒來需要幾日?」阿翎忽地問向小姑娘。
小姑娘想了想,道:「笛音三日,蘇醒之期短則三日,長則半月。」
「來人!」突然聽見阿翎的聲音響起。
「陛下有何吩咐?」候在殿門外的宮娥們進來行禮問道。
阿翎想了想,道:「宣五名傳旨內侍入殿見駕!」
「諾!」
不多時,五名傳旨內侍便冒著風雪踏入殿中,齊刷刷地在阿翎面前跪了一地。
阿翎在龍案邊將子鳶的畫像捲起,重新拿了一張御紙鋪在案上,提起硃筆便在上面快速地寫了好幾句話,將玉璽蓋上之後,阿翎開了口。
「這道旨意速速通令全國,詔立雀羽公主蕭棧霞為儲君!」
「諾!」
第一道旨意遞到了第一名傳旨內侍手中,內侍連忙恭敬地一拜,退出了大殿。
阿翎想了想,又拿了一張御紙鋪開,不多時,又寫成一道聖旨,遞給了第二名傳旨內侍。
「詔,諸位邊州重將,勤練兵馬,嚴防沈遠為報父仇,率軍來襲。」
「諾!」
「詔,封摩巫部摩烙為大晉國師,厚葬諸位犧牲的族人,命摩烙照《蠱典》上下整治國中巫人。」
「諾!」
「詔,國內各州府收納無家乞丐,支取國庫,添衣加糧,務求今冬少出凍死、餓死之人,若有哪個官員敢在其中中飽私囊,舉報者,賞金千兩,犯者官員,抄沒家產,九族為奴!」
「諾!」
「詔,工部著手修建皇陵,七日之後,朕要瞧見工事圖。」
「諾!」
一連五道詔令發出,小姑娘心頭甚是震驚,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眼前這位大晉新帝在交待後事罷了。
阿翎看著眾人皆退出了大殿,她回頭看著小姑娘,「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呢?」
「大姐姐你都不害怕,我又怎能卻步?」小姑娘笑了笑。
阿翎含笑點頭,在御紙上寫了一句話,蓋上玉璽,遞給了小姑娘,「這個,是我給你的承諾。」
小姑娘接了過來,但見其上寫道:「持此旨者,所請皆準。」
「日後你若想到要什麼了,就把此旨拿出來。」
「我想,我不需要這個。」小姑娘忽地將御紙撕了個粉碎,「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我不知道這一曲往生笛音吹罷,我丟失的是哪一個覺?」
「這世間許多東西我還沒瞧見過,許多好聽的聲音我還沒有聽過,還有,有些話我還不曾說過,有些香味我也沒有聞過,我……」說到一半,小姑娘忽地嘻嘻一笑,「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啦,因為我忽然想與大姐姐你瘋狂一次,就為了你那一句,不悔。」
「謝……」
「謝就不必說啦,一會兒很疼,你可要忍住了。」
「嗯。」
風雪聲夾雜著一聲悶哼,一曲詭異的笛音在殿中悠悠響起。
淡淡的血腥味從殿中傳出,宮娥們想進去瞧一瞧,卻響起了阿翎的怒喝。
「朕沒有喚你們進來,你們誰敢入內者,宮規處置!」
笛音悠悠,在宮中越吹越響,繞樑三日不絕。
待三日之後,候在殿外的宮娥驚奇地發現了那些埋在雪底的草芽生機勃勃地冒了許多出來,綠蔥蔥地在雪地上長了一排。
她仰頭看向殿前落乾淨樹葉的梧桐樹,隱約瞧見了上面偷偷顯露的綠芽,她忽地有了一些錯覺,覺得大晉這個冬日是如此短暫,春暖花開之日彷彿很快便要到來。
當大雪初霽,暖暖的陽光灑落皇城巷陌之間。
阿翎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捂住肋下走出了大殿,她虛弱地看著外間的日光,微微一笑,道:「朕覺得有些餓了,去傳御膳吧。」
「諾。」
「大姐姐,我還能說話,我還能聽見你說話,我還能看見你,我……我……」小姑娘激動地把話說到了一半,忽地停了下來,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可是我……好像……聞不到氣息了……」
阿翎深吸了一口氣,「朕……也還活著……或許……我蕭家的血咒……真的已經解了……」
「陛下,御膳是送進殿中吃呢,還是……」
「她們若醒來,定會有許多話說,朕,不該留在裡面。」說著,阿翎擺了擺手,「擺駕雀羽公主寢宮,朕已經許久沒有與霞兒一起用膳了。」
「諾。」
「你們把御膳分一些留下給這個小丫頭吃。」阿翎回頭看了一眼小姑娘,「她估計也餓了許久。」
小姑娘看著阿翎孤獨離開的背影,忽地覺得心頭有些許酸意湧上來,喃喃道:「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傻的天子了。」回頭瞧向殿中,「下過黃泉之人,再回到陽世,哪一個沒有喝過孟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