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飛檐春雨濛
「嗒!嗒嗒!……」
外間雨絲紛飛,檐角雨滴點點墜落,落在石階上,噠噠作響。
子鳶杵著腮,坐在書案邊,手指胡亂撥弄著一個算盤,上珠撥上去,下珠撥下來,眸光緊緊盯著算盤珠子,似是入了神。
「一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
腦海之中,那些雜亂的記憶忽隱忽現,耳畔響起的是個慈愛的聲音,似是在教她打算盤。
「一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
子鳶喃喃輕念,就在她即將看清楚腦海中那個女子容顏的剎那,耳畔響起了一個呼喚——
九姑娘。
「誰是九姑娘?」子鳶猛地搖了搖頭,腦海中的影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子鳶再次低頭看著算盤,卻再也激不起什麼影像來。
「咯吱——」
房門被輕輕推開,只見蘇折雪端著暖茶走了進來,笑道,「我這兒什麼姑娘都有,可偏偏就是沒有九姑娘。」
子鳶笑道:「我不過是囈語罷了,姐姐又給我端茶來了,這些日子在姐姐這裡養傷,可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啊,我都不想出去啦。」說著,子鳶連忙起身從蘇折雪手中接過暖茶,拉著蘇折雪坐書案邊,「姐姐快歇息歇息。」
蘇折雪仰頭笑道:「突然如此殷勤,可是有事求我?」
子鳶點頭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姐姐的火眼金睛,我確實有事求姐姐。」
「說吧。」蘇折雪笑著點頭,站了起來,側臉瞧了瞧子鳶的後腦傷處,已經結了痂,只要把髮絲梳起,便能掩住傷口,「看樣子你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子鳶應了一句「嗯」,突然沉聲道:「我想,我該去復活了。」
「哦?」蘇折雪愕了一下,「你想到起死回生的辦法了?」
子鳶點點頭,「這些日子偶聽姐姐這兒的酒客提起清明將至,我想,這個清明節不可錯過。」
蘇折雪微微蹙眉,「你說來聽聽。」
「每年清明,雲國皇族總要去臨安國寺祭奠祈禱,若是發生點什麼意外,我趁機救上一兩個皇室中人,再編上一個謊話,不求賞賜,只求復官,應當能成。」子鳶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握住了蘇折雪的手,「此法雖然冒險,可若是成事了,我不僅可以復職,甚至可以在皇室面前混個臉熟,也算是一石二鳥。」
「你要我幫你製造意外?」蘇折雪含笑點頭,「你這法子聽起來危險,可算起來,也算是穩中求勝之法。」
「只要我可復職,那半月後的都尉大典我便能參加,到時候把劉平那傢伙給打趴下了,也算是出了一口鳥氣!」
「噗,你只是名字帶鳥字而已,怎麼突然自己承認自己是鳥了?」蘇折雪忍不住噗嗤一聲笑罷,抬眼瞧了瞧子鳶,「你若能回禁衛營,在皇城走動的機會便多些,自然也能探知一些關於長生杯的消息,你這法子,我肯了,可至於采不採,我要問問主上。」
「阿翎姑娘?」子鳶愣了一下,笑道,「我倒是忘記了,她算是你的主上,不過啊,也是一個可憐的主上。」
「咳咳。」
素來不可提人,一提人人便出現。只聽一聲輕咳響起,阿翎已涼涼地站在了門口,白了子鳶一眼,對著蘇折雪道,「國寺守備森嚴,斷不可下手。若是真要依計行事,也只能在去國寺路上設下些路障陷阱,製造一些風波,斷然危及不到皇室性命,這臭丫頭即便是衝出去幫忙,也討不到什麼好賞。」
子鳶乾咳了兩聲,「阿翎姑娘,你站在門口多久了?」
阿翎冷冷回道:「好在這兒幽靜,聽見你說那些話的時候,周圍就我一個人。」
「錯,是三個!」子鳶眨了眨眼,「你,我,姐姐都是活人!」
「貧嘴。」蘇折雪連忙扯了扯子鳶的衣袖,「沒點規矩。」
「姐姐,我聽話便是。」說著,子鳶笑著瞧向了阿翎,「阿翎姑娘,你講的也對,只是你少想了一層。」
「哦?」
「既然要製造風波,必定要提前準備,何不下手狠一些?」子鳶說著,伸指在暖茶中攪了攪,「找人打劫乃下策,設置陷阱出混亂乃是中策,只要在國寺井中落毒,可就是上上策了。」
阿翎頗為驚訝,她定定看著子鳶,「我倒沒看出來,你有時候也如此歹毒。」
「唉,可別這樣說,我可沒說要那些人的命,我要的只是一場混亂。」子鳶說著,胸有成竹地將暖茶喝了下去,「國寺上下一起中毒,定會讓國寺上下震驚,到時候御醫定會往來太醫館與國寺之間。人在匆忙之時,最容易失去謹慎,自然對往來拉運藥材的車輛甚少盤查,如此一來,姐姐與阿翎姑娘混入國寺簡直是易如反掌之事。然後你們裝作是暴徒擄走一個皇親國戚,丟在荒山野嶺之中,讓我有機會來個偶遇路見不平,這計可就成了!」
阿翎默然不語,只是安靜地看著子鳶,心底卻暗暗說道:「臭丫頭,點子可真多,不過此計,確實可行。」
子鳶將茶盞放下,笑著瞧向了蘇折雪,「現在難就難在這毒藥在哪裡找?」
蘇折雪搖頭道:「要不傷人,只用巴豆粉便好,可是,這巴豆粉入了水井,可就不止一人國寺上下腹瀉了。」
子鳶安慰道:「姐姐莫擔心,你有所不知,這國寺的水井,是自打自飲,並未與臨安城中其他水井相通。」
「當真?」
「初入禁衛營,少不了被刁難。當初被罰打掃禁衛營卷庫,我曾看過臨安水利圖,自是肯定不會傷及太多人。」子鳶點頭。
蘇折雪也點點頭,瞧向了邊上的阿翎,「主上以為呢?」
阿翎瞥了一眼子鳶,「便讓這臭丫頭試試。」
「那折雪便下去準備巴豆粉,所需量大,又不可一次買賣太多,以免引起注意,壞了大事,折雪便分多日散進巴豆粉。」蘇折雪說完,便起身退了下去。
阿翎見蘇折雪走遠,也漠然準備轉身離去。
「阿翎姑娘留步。」子鳶突然開口,喚住了阿翎。
阿翎回頭問道:「還有事?」
「尋到長生杯,真能換你一世自由?」子鳶忽然問道。
阿翎涼涼地看著子鳶,「你想說什麼?」
子鳶正色道:「我這幾日思來想去,覺得這筆買賣實在是不划算。那個叫做阿耶傑的男子,一看便是個用蠱高手,即便是婚約毀了,也不見得會真正放過你,所以若是真尋到了長生杯,我想另作他用。」
「……」阿翎沉默不語,這樣的結果,她又怎會想不到?一聽提起這個男子的名字,她只覺得全身都在發麻,這樣一個與蠱蟲為伍的男子,誰嫁進去,基本都是做蠱蟲母體的命,那簡直是比地獄還恐怖的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即便是明知道只有一線機會,她也要試一試,或許到時候有皇命做保,他可以放她一馬。
「你放心,我不是要私吞這聖物,而是我想用這聖物做另外一樁買賣。」子鳶認真地看著她,「阿耶傑既然是晉國人,自然不可在雲國久留,也就是說,對阿翎姑娘來說,雲國比晉國要安全許多。」
「然後呢?」
「長生杯既然是聖物,自然有它神器之處,傳聞用它飲水,可延年益壽,我們不妨以此編個名目開個賣神仙水的小店?只要錢滾滾而來,自然可以雇傭很多高手保護左右,甚至還可以結交雲國權貴,傍上雲國皇室庇佑。畢竟雲國最恨巫蠱,雲國滅蠱之法,也自有一套……」子鳶說著說著,只覺得被阿翎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當即停了話,「阿翎姑娘,若是不想聽這樣,我就不說了。」
阿翎獃獃看著子鳶,嘴角一抿,笑得不再那般冰涼,「你為我想那麼多,是可憐我么?」
子鳶愣了一下,「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方才分明聽你說了『可憐』二字。」阿翎篤定地點頭,正色道,「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可憐,你可聽清楚了?」
「我……」子鳶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阿翎。
阿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側臉瞧向了外間淅瀝的夜雨,道:「這場噩夢已經做得太久太久,當恐懼到了極致,這世間就沒有什麼可怕了,自然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可憐。」
子鳶凝望著阿翎的側臉,只覺得她面白如紙,雖說清麗可人,可終究也算得上是楚楚惹人疼,喃喃道:「雨會停的……」
「噩夢也會醒么?」阿翎涼涼地問道。
子鳶重重點頭,「自然會醒。」說完,子鳶撓了撓腦袋,乾咳了兩聲,賊兮兮地笑了笑,對著阿翎做了個豬頭的樣子,「若是噩夢太厲害了,就看看我,你瞧,至少在這個噩夢裡面,你不是一個人,還有一隻……豬頭!」
「胡鬧!」阿翎冷冷地瞪了子鳶一眼,轉身匆匆走出了房間,幾步之後,臉上的冰霜悄然散去,只留下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祁子鳶,你真是個臭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