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怨憎寒潭中
「嘩啦啦——」
水花四濺,原以為跌入洞底,定是錐心的碎骨之痛,卻不想落入的是個寒意刺骨的洞底深潭。
子鳶心底突地浮起一抹恍惚來,同樣的浪花拍頰,同樣的冰寒,也同樣的驚恐。
為何要殺我?
不可以就這樣死了,不可以……
子鳶猛拍潭水,讓自己再次沉沒的身子穿出水面,腦海中恍惚的一切宛若琉璃破碎四散,剩下的只有一片幽暗的畫面。
「我沒死……沒死……」子鳶喃喃自語,忽地想起一同落下的還有楚山公主葉泠兮,當下極目四顧,一邊穩住身子浮在水面,一邊喚道,「公主殿下,你沒事吧?」
視線之中,除了遍布青苔的四壁之外,根本就沒有葉泠兮的身影,子鳶暗叫不妙,慌忙深吸了一口氣,憋氣鑽下水潭,尋覓葉泠兮的蹤跡。
水影悠悠,昏暗斑駁。
晃動的視線中,只依稀能瞧見一襲雪裳正往下沉去——
幾個氣泡從子鳶嘴角冒出,子鳶暗自咬牙,奮力朝著那襲雪裳游去,心底暗道:「好端端一個公主若是被我害死了,可就真的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子鳶心底凜然,心底那些記憶依舊支離破碎,可是子鳶知道,當初就是因為心底一口氣,她才能撐著活下來,若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姐姐怎麼辦,主上阿翎又怎麼辦?
若尋不到長生杯,阿翎必定會嫁給那日的可怕男子,下半生定生不如死,若今日命送於此,姐姐定會傷心難過……子鳶恍然發現,原來自己的雙肩上,已悄然多了一些擔子,是她不知不覺間擔上的責任。
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子鳶看準機會,疾然伸出手去,緊緊抓住了葉泠兮的雪裳一角,猛地用力一扯,只見葉泠兮往子鳶懷中靠近了一些。
子鳶再用力一扯,雪裳撕裂,露出了葉泠兮半個若雪香肩,隱隱可見她那雪色的肚兜一角,子鳶連忙避開目光,伸手將葉泠兮勾入懷中,帶著葉泠兮往水面上游去。
「呼——」
子鳶再次穿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勾著葉泠兮的雪頸游到了石壁邊,靠著石壁,將葉泠兮的身子轉了過來,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划水穩住身子不沉,「公主,醒醒,醒醒,公主,醒醒啊。」
子鳶不斷呼喚葉泠兮,可是葉泠兮依舊雙眸緊閉,似是昏死過去。子鳶抬頭瞧了瞧方才墜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有沒有暗格什麼的?
「公主,醒醒!醒醒!」子鳶摟著葉泠兮搖晃,可是不管怎麼搖,葉泠兮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子鳶心底更加著急,喃喃道:「這次我真的是闖大禍了!」說完,子鳶左右仔細看了看,四壁除了青苔之外,根本沒有什麼凸起或是凹下的地方,想要爬上去,不可能,背著昏迷的公主爬上去,更是不可能。
難道要力竭沉屍潭底?
子鳶心底浮起一絲涼意,她知道,若是再尋不到生路,只怕她也撐不了太久,一旦她也沒力氣再游,唯一的結果就是雙雙沉屍潭底。
子鳶想了想,將葉泠兮的雙臂抬起架在了自己頸上,鬆開手的瞬間,子鳶連忙扯下了自己的腰帶,將葉泠兮與自己的腰牢牢綁在了一起。終於可以騰出雙手,子鳶帶著葉泠兮沿著石壁遊了一圈,還是找不到可以借力爬上去的地方。
子鳶嘴角微微一抿,苦笑了一聲,「姐姐,對不起了,我這次是回不去了。」子鳶頹然靠在了石壁上,一手划水,一手給葉泠兮拉了拉她裂開的衣裳,掩住了她露出的雪肩,「公主殿下,害你也丟了一條命,欠你的,只怕只能到黃泉一併還你了。好在,你這身衣裳雖然破了一個口子,還算是好看,總比我這身好,下了黃泉,說不定閻王把我跟一群男鬼關一起,我可就……」
「咳咳……」葉泠兮忽地身子一顫,猛地發出一串咳嗽來。
「公主你醒了就好,就好……」子鳶又驚又喜,伸出手去為葉泠兮拂開粘在她臉頰上的亂髮,「把水都咳出來,你會舒服很多。」
葉泠兮下意識地避開了子鳶的手,身子想往後退,卻發現自己與眼前這個少年竟綁在了一起,不禁又怒又羞,揚起手來,狠狠地給了子鳶一個響亮的耳光,「大膽!你放開本宮!」
「我……」子鳶一時不知從哪裡開始辯解,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地燒得厲害,還沒等反應過來該做什麼,葉泠兮猛地一口咬在了子鳶的肩頭,直疼得子鳶慘聲大呼,「疼!疼!公主口下留情!留情啊!」
子鳶掙扎著想要推開葉泠兮,可是越是推,她與葉泠兮的小腹便貼得越緊,暖意透過彼此的濕衣流連在彼此的肌膚間,反倒是幽幽升起一絲不該有的曖昧氣息來。
葉泠兮忽地感到這個陌生少年似是不再掙扎,只是安靜地任她狠咬,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不禁更怒,鬆開了口,怒嗔道:「你口口聲聲說曹世子欲對我不軌,而你呢,你現下與曹伯宵有何不同?本宮若是能出去,定要父皇下令,將你凌遲處死!」
子鳶苦澀地笑笑,「只怕凌遲的滋味我還沒享受到,我先成了這潭中的幽魂,不對,是我與公主都先成了這潭中幽魂。」
葉泠兮這才意識到她與少年所處之地竟是一個絕地寒潭,她讓自己先冷靜下來,不論如何,要先活著離開這兒,才能有機會出這口氣,好好懲治這個放肆的少年!
「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可是我不是……」子鳶話說到一半,連忙收了話,搖頭道,「方才我若不用腰帶將你我綁在一起,我實在是騰不出手來划水,你跟我早就沉屍潭底,今日不敬之處,若是真能活著出去,公主你想砍幾刀,就砍幾刀。」
「你……」葉泠兮怒眸狠狠瞪了子鳶一眼,「如此說來,本宮還要感謝你救命之恩不成?」
「你打也打了,咬了咬了,若是現在想要我的命也可以。」子鳶正色看著葉泠兮,坦然輕笑,「只是公主身邊會少個活人,多具屍體,公主若是不怕,儘管下手。」
「……」葉泠兮紅著眼眸定定看著子鳶,忽地嘲然一笑,「今夜就不該留你這種下流之人性命,讓你害了一次,又一次。」
「我今夜也不該多管閑事,回來告訴你那些話。」子鳶淡淡笑道,「楚山公主傾國傾城,大雲多少子弟只聞公主之名,便已魂牽夢縈,我這無名小卒卻可以與公主一起死,那也算得上天大的幸事了。我該高興,該……」子鳶忽地定定看著葉泠兮,「做一些公主覺得我該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葉泠兮似是意識到什麼,身子往後躲了躲,卻被子鳶扭身緊緊貼在了石壁上。
葉泠兮對上了子鳶一雙清澈的眸子,分明坦蕩朗朗,並沒有半點邪念,「我大雲國勢漸微,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男兒,不思精忠報國,只知道欺負弱質女流!」
子鳶微微挑眉,臉上笑意沒有消散半分,反倒是忽地多了一絲促狹的笑來,她不發一言,忽地雙手探入水下,葉泠兮驚覺子鳶的雙手摸上了她的腰。
「你……禽獸!」葉泠兮怒極慘呼,不顧一切地想推開子鳶,原以為還會像方才那樣,她推得越厲害,小腹與子鳶貼得更緊,卻不想這一推,她與子鳶反倒是真的遠離開來。
子鳶舒了一口氣,水底的雙手浮上水面,拿了一條腰帶在葉泠兮面前晃了晃,「未免被公主說成更可怕的禽獸,我還是躲遠些好。」說完,子鳶又將腰帶系回了自己腰間,再次沿著石壁遊了一圈,找尋出去的辦法。
葉泠兮反應過來,似是有些錯怪了她,又怕是這少年使的欲擒故縱之計,於是安靜地靠在石壁上,不發一言。
「看來是確實沒出路了。」子鳶澀然笑笑,靠在了離葉泠兮最遠的石壁上,茫茫然抬眼望著頂上的一片黑暗,喃喃問道:「你常來祭奠你皇姑姑,你難道不知道這佛堂之中有這樣一個機關?」
「……」葉泠兮依舊不說話,其實心裡也是疑惑萬千,她也沒想到,皇姑姑靈位所在竟然會有這樣一個機關。
聽不到葉泠兮的回答,子鳶淡淡笑笑,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一隻手從懷中摸出了那條蘇折雪送的汗巾,獃獃看了看,嘆道:「姐姐,我自以為一切成竹在胸,卻不想最後百無一用,還累你傷心,對不起。」眼圈一紅,子鳶心底滿是涼意,忽地想起了阿翎那日說的話——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可憐。
原來,人到了絕境之中,是真的不需要可憐。
一個人若是連死也不怕了,那「可憐」對她來說,百無一用。
突然聽不到子鳶的喃喃自語,葉泠兮忍不住問道:「你……你在做什麼?」
「等死。」子鳶涼涼地應了一句,卻放聲笑了出來,「有大雲楚山公主一起同下黃泉,實在是快哉,快哉!」
笑聲之中,帶著濃濃的凜然,卻隱隱地藏著更加濃烈的凄涼與遺憾。
葉泠兮默默看著子鳶,一時愕然,心底卻是一片恍惚,方才那句「對不起」,分明是哽咽而言,難道在她心底,在這絕地之外,有那麼一個人她牽之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