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回 詩社
安瀾自恃有些才情,骨子裡帶著高傲。她知道要和幼儀碰面,心中的好奇勝過安沁。她和幼儀同為庶女,想要一爭高下的心更強。
等到見了幼儀,她難免要比較一番,覺得幼儀不過是皮膚比她白些,有些靈氣卻也不見得多超凡脫俗。姑娘家尤其是大家閨秀,學什麼廚藝,哼,簡直是自毀形象!吟詩作畫,彈琴對弈,多少風流高雅之事。
能做一兩樣特別的小吃,這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她們雖說都是庶女,可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嫁到連廚娘都沒有的夫家吧。偶爾洗凈素手,親自為夫君烹飪一兩道美食是一件溫馨的事情,可在她看來,不如紅袖添香來的浪漫高雅。
她聽見眾姐妹的話題始終圍繞在吃食上,忍不住開口說話了。
「三妹妹必是又得了好詩,不然怎會如此著急?」紹嵐笑呵呵的說著,「現在晝長夜短,有的是時間讓三妹妹發揮,別說是三首五首,就是十首、百首也做的。」
「真正的好詩必然是靈光一現,若不抓住便轉瞬即逝,多少年也出不來一兩句。那些經過冥思苦想,甚至琢磨了好久的詩詞,最多只能算作是佳品罷了。」安瀾一皺眉,覺得這紹嵐有些俗氣,不由得輕嘆一聲,世上真正懂得詩的人太少了!
紹嵐似乎是習慣了她說話陰陽怪調的模樣,好脾氣的笑笑回道:「三妹妹覺得那些佳品的詩作,在我看來都是不可多得的絕句!我還記得元宵時候三妹妹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真是回味起來意境悠遠。」
安瀾聽見這話臉上多了一抹笑意,還多了一股傲氣。
「這裡風景優美,我看這次詩社就以風景為主題。」安沁定下了題目,「花草樹木,山川、峽谷、溪流不限。」
「這主題也太寬了,還不如沒有主題。照我說,還不如抽籤來得有趣些。」安瀾覺得不妥。
「抽籤太過局限,那就不要限韻了,可不是誰都像三妹妹一般才思敏捷。」安沁聽見幼儀說自己不善詩,不想一會兒出現尷尬局面,畢竟她是主幼儀是客。況且這又不是考狀元,姐妹之間打發無聊時間罷了,何必那麼較真!
安瀾聞言得意又有些失望,題目太簡單,怎麼能顯出她的才華?
安沁吩咐丫頭取了安神香來,先抽籤確定題目,然後以一炷香為限,不限韻不限幾首。又規定,眾姐妹寫完送進去請兩位老夫人品鑒。
那些簽就放在小巧的瓶子里,姐妹們每人抽取一張,丫頭便開始點香。
幼儀抽中的是溪流,不限韻很容易寫。不過她不想出風頭,瞥見旁邊的紹嵐正在凝思便不動筆。眼見香燃去一小半,她才吩咐春花研磨。
安沁似乎是得了佳句,嘴角帶著笑意,手中的筆刷刷落下,很快就成了一首。紹嵐也有了靈感,只有安瀾一直在悠閑的品茶,偶爾抬頭欣賞遠處的風景。
很快,安神香快要燃完,她慢慢地站起來,從容地說道:「嗯,得開始了。」隨後優雅的拿起筆,馬不停蹄的寫起來。那香燃完她也寫完,扔下手中的筆,旁邊的丫頭忙遞乾淨毛巾來。
「我們先來瞧瞧。」安沁把眾姐妹的詩放在一起,連丫頭都圍著看起來。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好一首詠梅!」紹嵐輕聲念著,「還有這兩句,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簡直是美極了!」
「其餘兩首寫菊花和桃花的也不錯。三妹妹最後一個下筆,竟然一人獨作四首關於花的詩詞,數量質量都非常驚人。看樣子,咱們這一期詩社的魁首非三妹妹莫屬了。」安沁也點頭說著。
「我卻不甚滿意。反倒是姐姐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讓人感覺到豁然開朗的心胸和氣魄。」難得安瀾謙虛一回。
只是在幼儀看來,作詩和做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為人豪爽大氣,自然就有如安沁一般的氣魄;為人悲觀矯情,自然就有如安瀾一般的凄婉。
那位紹嵐表姑娘也是個有些才情的,作了兩首關於草木之詩,其中不乏值得推敲的佳句。看樣子安家姐妹不愧出自書香世家,個個才貌雙全。
「看過眾姐姐的,我這就越發拿不出手了。」幼儀不是自謙,她的「涇溪石險人兢慎,終歲不聞傾覆人。卻是平流無險處,時時聞說有沉淪。」既不婉約又不浩豪放,也沒有高雅的情操,倒是有股子積古的味道。
「妹妹年紀尚小,如何就出如此警句?我倒是喜歡妹妹詩中的深意,值得細細品味。」安沁反覆在心中誦讀,不由得暗暗點頭。果然是我輩中的翹楚,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能有此眼光和深度。
果然,眾人的詩作送進上房,兩位老夫人很快就有了結論。魁首自然是安瀾,其他人未分主次,倒是都有佳句被挑出來。
金老太太特意點評了幼儀的詩作,說她的詩太過深沉,沒有小姑娘的陽光和輕快,往後少做才好。
安老夫人自然也是這樣認為,她這樣活了快一輩子的人都沒那樣超脫,卻沒有辦法開這個口。若是幼儀真這樣了悟,不是什麼幸事,小小年紀背負了不屬於該有的沉重;若不是她的了悟,那就是故意裝深沉,小小年紀就如此虛假更是不討喜。
「我都說了自己不善詩,
我都說了自己不善詩,偏生抽到溪流的主題。不瞞眾位姐姐,就是這一首,也是我挖空心思才想到不知道從哪一本書上看過。」幼儀這一解釋讓眾人瞭然,再看她小孩子一般天真的笑,怎麼可能對她產生半點誤會和討厭?
相處幾日下來,安老夫人越發喜歡幼儀起來。
「姑娘家會琴棋書畫是好事,可早晚要嫁人。親手為夫君縫製衣衫,做幾個小菜,夫妻之間的關係才會更親密。這過日子過得是什麼,無非是菜米油鹽醬醋茶。日子越來越好,下人越來越多,夫妻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
安老夫人跟金老太太說著,「老姐姐跟我年紀差不多,想當年咱們做人家媳婦的時候,那可跟丫頭差不到哪裡去。不管春夏秋冬,一定要比全家人都早起一個時辰。親自去廚房照看早飯,然後侍候婆婆起床洗漱吃飯,回去再照顧夫君和孩子,最後才能輪到自己吃飯。總是吃幾口就又有事情,忙活到晌午才能坐下來稍作休息。再瞧瞧現在的年輕媳婦,多站一會兒就虛弱的受不了,弄得婆婆都不敢使喚,免得傳出虐待媳婦兒的惡名。」
「老妹妹說得是,咱們是沒趕上好時候啊。那些年苦也不覺得苦,因為誰都是那樣過。」兩個年紀差不多的人就是有共同話題,「妹妹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安老爺子敬重你,兒子、媳婦兒孝順,小一輩又都懂事優秀。不像我,沒有夫君福,熬了半輩子的苦日子。」
「老姐姐不要說得這樣悲觀,你不是苦盡甘來了!而且那些年你跟兒子相依為命,感情自然是不一般。不像我,老爺子去了,我這心裡立即沒了主心骨,連個說心裡話的人都沒了。早幾年看見老爺子癱在床上,有時候覺得他活著也是遭罪,不去被老天爺收了去。可眼下他正走了,我才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即便是躺在那裡不動不言語,也有家的樣子啊!」
兩個老太太一個早年喪夫,一個剛剛喪偶,說起來是同命相憐。好久沒這樣暢快的聊天,兩個老太太倒有相見恨晚之意。
這裡到底是郊外,不比都城繁華,時間一長几個小姑娘就煩了。
安瀾提議去爬山,可又怕祖母不同意,便找了個由頭。她知道山頂附近有個姑子廟,裡面住了一老一小兩個尼姑,就說要去燒香拜佛。
「那姑子廟一年到頭都沒什麼人去,全靠山下的幾家別院接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無非是呆膩了要出去逛逛。也好,帶著你妹妹去走走,一定要照顧好她。」安老夫人竟然同意了,讓她們多帶幾個丫頭、婆子。
安家的別院在半山腰,再往上走並無大路,好在一路的木棧道不怕迷路。棧道兩邊是高聳的樹木,遮天蔽日一路陰涼。只是步步登高到底費力,走了沒多遠安瀾就喊著又累又熱要求歇息。
隨行的丫頭又是倒茶,又是遞帕子,又是拿墊子鋪在木凳上,額,出來爬山帶的東西還真不少。
等她歇過勁才接著動身,可走得時間還沒歇的長她又不走了,眾人只好再次跟她停下。照這個速度下去,恐怕天黑也到不了山頂!
安沁見這樣不是辦法,就讓丫頭、婆子陪著安瀾慢慢走,實在不行就折回去。反正這裡只有一條路,離別院又近,大喊一聲下面就能聽見,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