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爺
今夜月光如水一絲風都沒有,空地上升起幾堆篝火,四下里掛著無數燈籠,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晝。正中央放著龍椅,旁邊是一溜靠擺椅子,上面遮著金黃的幔帳。
幼儀想要陪著韋汝說說話,卻被韋汝攆了出來。她只好過來湊熱鬧,等她到的時候這裡已經有了不少人。正中央的皇上和皇后等人還沒有到,人們三三兩兩的說這話,還有的已經落座一邊高談闊論一邊飲酒。
她四下里尋找商雀,聽見附近有兩位貴婦正在輕聲說話,說是輕聲卻似乎不太避諱旁人。幼儀本沒打算偷聽,卻也聽得一清二楚。
「今兒晚上怎麼不見睿王妃帶著小郡主呢?難不成是她從馬上跌下來摔壞了?不是說只是有些受驚,不幸中的萬幸嗎?」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郡主已經連夜被送回都城去了。」另外一個看起來薄嘴唇,吊梢眉,略帶刻薄相的貴婦回著。
「怎麼?小郡主受驚嚴重,這裡的御醫都診治不了?怎麼匆匆趕回都城?」
她假意瞧瞧旁邊,似乎覺得有些話不適合在這樣的場合說。常言都說隔牆有耳,何況這裡連牆都沒有,不過臉上卻明顯流露出非常想要說的意思。
果然,旁邊的人略微表現出好奇和納悶,她便迫不及待的說起來,甚至連音調都沒有壓低。
「說是這樣說,其實是上頭動怒了!」她說的上頭不言而喻,「小郡主把商家大小姐身邊的丫頭誤傷,聽說傷的還挺重,流了不少血傷了筋骨。那一箭本來是奔著商家大小姐去的,若是射中了不死也會毀容,到時候商家大小姐這輩子就完了!商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商家老太爺又偏疼這個孫女,能就這樣輕飄飄過去?睿王妃被商老爺子罵慘了,這就是父女,不然不知道要怎麼了結呢。」
「皇上、皇后一直對小郡主很寵愛,白日里的事情不過是一場誤會,商老爺子再護犢子也不會鬧出這樣的結果啊。」
「誰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肯定有內情!不過小郡主再受寵不過是王府的庶女,論身份比照商家大小姐差了一層。況且商家老爺子德高望重,商將軍又是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倘若商老爺子死活不肯輕易了事,就是皇上也要讓著幾分。只是那頭是睿親王,到底是皇上的親兄弟,皇上怎麼都要留幾分情面。不好說是皇上動怒把小郡主送回都城,只能說是回去休養罷了。」
「不管怎麼說,不是沒有傷到商家大小姐嗎?一個丫頭罷了,商家有些得理不饒人了!」
「你真以為商家大小姐身邊的丫頭是普普通通的奴婢?」貴婦撇撇嘴說著,「不是我說你,平日里多跟她們多交際交際,免得消息閉塞。那兩個丫頭的來歷可不簡單,表面說是商家丫鬟,實則身份不低。受傷的那個是錦繡坊的老闆,另外一個是金家姑娘,就是近來頗得皇上和太后寵愛的宛常在的表妹。這兩個人不是還得過皇上的封賞嗎?豈能是一般人物?」
八卦聽得差不多,幼儀也發現了商雀的身影,便過去找她。
商雀正圍著烤爐打轉,上面烤著的野兔正冒著油,光聞著香氣就讓人覺得饞得慌了。旁邊的烤爐上面放著串成串的鹿肉,下面放著幾根紅薯。再看旁邊,一溜的烤爐,上面的食材五花八門,甚至還有整隻的野豬。十幾個太監合夥轉動著插在野豬身上的鋼叉,每轉動一次都要喊「一、二、三」,場面甚是壯觀。
各種肉的香氣慢慢瀰漫開來,其中還夾雜著紅薯、花生、魚蝦、毛豆等各種食材的香氣。商雀一邊轉悠一邊流口水,看見幼儀朝著她招手,笑著說道:「等這些烤熟了馬上打發人給韋汝姐姐送過去,熱乎著吃才更有香味。」
「你就別忙活了,韋汝姐姐喜歡吃清淡的東西。況且她身上有傷,不能吃的過於油膩。我瞧著烤紅薯、毛豆不錯,給她送過去挺好。」幼儀忙笑著回道。
「真可惜,韋汝姐姐不能親自過來。」商雀聞聽滿臉的落寞和自責,「本來我是想帶著你們過來玩玩,沒想到竟然讓韋汝姐姐遭此橫禍。」
「幸好沒什麼大礙,你就不必總是自責了。若是韋汝姐姐聽見,又要說你啰嗦不幹脆。」幼儀把她拽到旁邊,壓低聲音說著,「況且我聽說小郡主被皇上送回都城去了,咱們還是不要再提及此事,免得落人口實。」
「怎麼又扯到皇上身上?分明是王爺訓斥了郡主一頓,打發人給送回王府了。姑母在一旁講情,見王爺似乎動了真氣也不敢多言,只好讓穩妥的人跟著回去。」聽她的語氣,似乎王妃比王爺還要寵愛小郡主,而且有真心在裡面。
商雀看出幼儀的疑惑,接著說道:「本來我姑母只生養了三位表哥,一直想要個乖巧懂事的女孩,卻因為生三哥傷了身子不能再懷。因為月子里沒怎麼調理好,所以身子骨一直不算太好。後來,姑母生了一場大病,宮裡面的御醫們都束手無策,聽說連那東西都預備下了。眾人都幫著想辦法找大夫,正巧府中有個門客會易經八卦。他按照姑母的八字推算了一下,說是得貴女方能增福增壽,而且以後也會安康喜樂。這話說出來不出三日,竟傳出庶妃懷孕的消息,偏巧御醫診脈說是女孩。姑母聞聽精神大好,病漸漸好了,連坐月子時的病根也去了十之**。
小郡主落生就不似其他孩子,白白胖胖,哭起來手舞足
白胖胖,哭起來手舞足蹈很健壯的模樣。姑母一看就喜歡上了,一直放在膝下撫養。她們母女的感情很深厚,我那三位表兄竟靠了后。小郡主也確實有遭人疼的地方,長得漂亮嘴巴甜,又慣會撒嬌。之後,姑母又找人算命,說她們母女的八字特別合。小郡主就是姑母命中的貴人,命里有她幫扶,這輩子就會逢凶化吉萬事順利。你說,姑母怎麼可能不偏疼小郡主?」
聽見她話裡帶著一股子酸意,幼儀笑著回道:「說到漂亮,我覺得不過是各花入各眼罷了;至於性格,也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有人喜歡嬌滴滴撒嬌的姑娘,有人就喜歡直爽大方的姑娘。你倒不必一味的羨慕旁人,旁人指不定怎麼嫉妒你呢。」
「那倒是。」商雀的性格更像小孩子,在幼儀面前越發的不掩飾。
兩個人正說著,就聽見眾人紛紛見禮,尋聲看過去原來是太子帶著太子妃來了。太子是儲君,文武大臣見了要行半禮。太子倒是謙和的很,對在場這些忠臣和家眷分外的恭敬。太子妃面帶溫和的微笑,看見人群中有相熟的人便頜首示意。她的笑恰到好處,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四顆潔白的牙齒。她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子貴氣和大方,雖然容貌算不得最出色,卻極襯太子妃這個頭銜。
幼儀沒見過太子妃,不過卻聽家中姐妹提及過。這位太子妃本姓溫,是溫國公的長女。論長相,論才華,她似乎都不是最出眾,可太子妃的名號偏偏落到她頭上,可見此人有過於常人之處。
太子妃遠遠的瞧見商雀,投過來一個笑,比方才多了幾分親切。她的目光掃到幼旁邊的幼儀,也友好的笑著,不過笑中卻多了一分玩味和審視的味道。雖然這種情緒一閃而過,又隱藏極深,卻逃不過幼儀的眼睛。看樣子,這位太子妃對她的身份了如指掌,也許還知道些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眾人看見太子夫妻出來,知道皇上等人也快來了,紛紛落座坐好。商家的坐席很靠前,對面就是眾皇子。二皇子褚亦朝著幼儀二人舉起酒杯,爽快的喝了一杯。商雀不甘示弱也一口氣喝了一杯,幼儀只抿了一小口。
她只感覺微辣中帶著甘甜香醇,入喉並未有半點灼熱,而是熱乎乎很舒服。應該是宮中御用極品,到底是不一般。
「這酒喝起來沒什麼勁,可後勁卻強,你別喝多了到時候折騰難受。」商雀最知道這種酒的厲害,善意的提醒幼儀。
幼儀聞聽點點頭,招呼身邊的宮女送一杯溫熱的牛奶過來。牛奶可是好東西,常喝不僅能強身健體,還能滋養皮膚,尤其是晚上喝更有助於睡眠。幼儀還在一本書上看過,牛奶兌著木瓜汁飲用,既美容又豐胸,其他地方還不長肉。她打算來了初葵再試,女孩子家終歸是希望自己漂亮身材好。
「皇上駕到!皇后駕到!」一聲尖細的動靜響起來。
眾人立即起身,幼儀瞥見一抹明黃,見旁邊的商雀跪下趕忙跟著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吉祥!」
「平身!賜座!」聲音淳厚中帶著一絲磁性。
幼儀聞聽身子一滯,旁邊的商雀伸手把她拽起來,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怎麼?平日里挺厲害的丫頭,光聽見皇上的聲音就嚇傻了?」
她抬眼瞧過去,果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心中忍不住猛地一驚。皇上的眼睛朝著這邊看過來,不過沒有做任何的停留,似乎只是習慣性的掃視了一下罷了。
當今聖上排行第二,本是貴妃娘娘所生。只因太子趁著先皇病重意圖謀反,二皇子帶兵護駕將其斬首。先皇得知自己一向器重的太子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竟然被氣得一命嗚呼,二皇子理所當然成了皇上。
難怪他自稱二爺,原來如此!
幼儀不敢盯著皇上直勾勾的瞧,垂下頭暗暗思忖。白日里,她在韋汝房間外面聽見的聲音便是皇上,難怪她覺得非常熟悉,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了。原來韋汝已經知道二爺的真實身份,只是不好講出來罷了。
想到這些,幼儀的心裡莫名的不安起來。她比誰都清楚韋汝跟皇上之間的事情,尤其是皇上對韋汝明顯是有好感,接連被冷淡之後越發的鍥而不捨。韋汝那裡經常會有稀奇玩意兒,十有**是皇上淘換來討韋汝開心的。只要有美食送過來,韋汝都要打發人去接幼儀過來品嘗。一來二去,幼儀對皇上多了幾分好感,偶爾會在韋汝跟前替其美言幾句。時間一長,韋汝的態度也漸漸有了變化。
倘若幼儀知道皇上的身份,必然不會攛掇韋汝接受這份情感。她明白韋汝的心,是不會情願被束縛、羈絆的。尤其是這份感情裡面參雜著太多的東西,根本就不能專一!韋汝骨子裡嚮往自由,嚮往彼此相互保持精神和**忠貞,她怎麼可能會接受皇上?身份、地位,註定了皇上不可能把全部感情都放在韋汝一個人身上,而且他不能給韋汝想要的自由。本來是一段佳話,看來要變成註定的遺憾了。
「皇上不會關注咱們這些小角色,你放心喝酒吃肉,不用過分緊張。」商雀看見幼儀錶情凝重,似乎是有些放不開,便伏在她耳旁說著,「這個晚宴就是皇上與忠臣及其家眷同樂,皇上也難得輕鬆一回。一會兒不僅有各大世家的姑娘們獻藝,還會有一些品級不高的嬪妃娘娘表演助興。聽說彤貴人的歌聲婉轉
的歌聲婉轉動聽,有小黃鶯之稱。她能在皇上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全靠了這副金嗓子。」
可不等輪到彤貴人唱歌,有太監稟告皇上,說是都城裡送來了奏摺。皇上讓眾人只管娛樂,提前退席了。彤貴人見狀興緻闌珊,等了一陣不見皇上回來,便推說嗓子不舒坦沒唱。幾位姑娘彈琴、獻字畫,商雀舞了劍,英姿颯爽讓人精神一振。只是沒有皇上,有些人總是興趣缺缺。
月上中天,皇後娘娘見有些起風起駕回去,其他嬪妃都隨著走了。太子妃忙給著去侍候,太子倒是一直跟旁邊人飲酒談笑。沒有了皇上、皇后和眾位娘娘,氣氛越發的輕鬆起來。幾位武將行起了酒令,聲音大的傳出去老遠。
商雀喝了幾杯酒來了興緻,跟二皇子、安家和等人杠起來,連酒罈子都搬到桌子上了。幼儀讓丫頭瞧著點,她覺得太吵鬧,便一個人去旁邊賞月。
突然,她瞥見一個有些熟識的身影。那人從她身邊走過,似乎也認出她來,扭身又折回來。
「原來是你!」
「賀六哥!」
兩個人同時叫出聲來。
「惠州一別有一年多了,想不到竟然在這裡再次遇見你。」賀六笑著說道,「四妹妹長高了不少,出落成大姑娘,我差點沒認出來啊。」
原來此人正是幼儀姨奶奶的近門侄孫賀述,當時就聽說他要來都城投奔貴人,想要謀個好前程,看來他果然來了。就是不知道他的貴人是哪位。幼儀細細打量他的穿著,發現他竟然是著御林軍的服裝,腰間配著寶刀。
御前行走的帶刀侍衛品級不算高,可勝在好歹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悠,混個臉熟以後好陞官。若是成了御林軍的統領,便是皇上心腹之人,即便是朝廷重臣見了都不敢輕視。
「賀六哥來了都城也不打聲招呼,雖然我們金府幫襯不上什麼,但是打發個把人照顧一二還是可以的。倘若老太太知道,肯定會罵你太過客氣。莫非是賀六哥今非昔比,看不上我們這門窮親戚了?」幼儀玩笑著說道。
賀六聞聽忙回道:「我本來打算一安頓下來便去給老太太請安,沒想到直接進了御林軍。先是訓練,然後進宮當差,竟然分身乏術。況且我眼下吃住都在宮中,出來進去都需要腰牌,不能隨意。我想著等下個月有沐休,便去府中拜見。」
「賀六哥當真了?玩笑罷了。」幼儀又問及姨奶奶的身體,稍微打聽了一下他母親的近況。
本來他想要把母親接到都城來,可賀嬸子不願意離開故土。好在她身子骨硬朗,又有賀家照顧,暫時不用他太過牽挂。賀嬸子最惦記的就是兒子的終身大事,可眼下兒子人在都城,又進了宮裡做御前侍衛,她是鞭長莫及。況且在她心裡,能在皇上跟前當差可是一步登天,自然要娶個大家閨秀才算登對。所以,她索性不管了,反正兒子自個心裡有主意,由著他去吧。
賀六身為御林軍的一員,此次前來自然是保護皇上和皇后等人的安全。他有任務在身不能多耽擱,兩個人簡單說了幾句便只能分開。
「嗨!」商雀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突然拍了一下幼儀的肩膀,唬了幼儀一跳。
她瞧瞧消失在月色下的賀述,露出賊呼呼的笑,「碰見老朋友了?看樣是個侍衛,身材挺魁梧。」
「瞎想什麼呢?他是我家親戚,論起來我們同輩,他比我大五歲。」幼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急什麼,我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她笑著回道,「聽說這批侍衛是皇上親自挑選出來的,每個人都是身手敏捷的高手。他們有過人的耐力,臨危不懼的定力,還有應付突發事件的靈活勁。當時選的時候,他們可是過五關斬六將,不說百里挑一,最起碼都是以一當十。我還聽說這些人暫時在御林軍裡面歷練一段時日,將來要抽出來做皇上的近身侍衛。多少大臣想要拉攏他們,只是誰都不敢露出端倪,唯恐被皇上知曉。你的這位親戚定然是個有本事的人,以後有機會介紹一下。」商雀是個練武之人,見到武藝高超的人自然有想要結交的意思。
幼儀怎麼能知道這麼多事情?她以為賀述不過是有貴人提攜,誰曾想最主要的還是靠真本事。早在惠州她就看出賀述不是池中物,沒想到他比幼儀意料的還要厲害。
「走,咱們再去玩個痛快!」商雀拉著她,不往席間去,「安家和酒量真是差,半罈子酒不到就鑽到桌子下面去了。什麼讀書人,明個兒看我怎麼笑話他!二皇子另外置辦了一桌子,請了些情投意合的朋友去,這個熱鬧得湊。」
還要喝!幼儀聞見她一身的酒味,不由得有些皺眉頭。
「這回不喝酒,喝茶吃點心、果子,弄些文雅的玩意兒玩玩。我想你保准喜歡!」商雀不容分說,扯著幼儀就走。
別看商雀喝了不少酒,可並沒有半點醉意。她帶著幼儀穿近路往二皇子的住處去,小徑四周是茂密高大的灌木叢,白日里陽光都射不透更別說是黑夜。
兩個人磕頭絆腳行了一陣,總算是看見盡頭。前面拐個彎就能上大路,不遠處就是二皇子住的地方了。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就當你我白相識一場吧。」
兩個人聞聽立馬停住腳步,面面相覷。她們對這聲音太熟悉了,以至於不用探頭瞧就知道是誰。
幼儀心下一頓,伸著脖子望過去。就見熟悉的身影遠去,還有個析長的身影立在原地。
旁邊的商雀也看得清楚,她吃驚的張大嘴巴,怕自己喊出聲便用手捂住嘴巴。